第75章 火

    灵瞉与灵道不同,前者只是能稍加刺探敌情或截取物件,后者才是真正能洞穿乱流,去到另一个时代的神迹。

    然而乱流凶险,选取灵道开口的地方也不是能自由挑选的。

    审神者身跨朱红色骏马,领着两队部下穿越灼目的光芒,甫一回到熟悉的林间,众人便判断出这次的通道开在了山脚下。

    与战国战火纷飞的雨季不同,本丸的地界里还是腊月寒冬。

    “主!”长谷部随着主君疾驰,惊愕地看着远远山头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即使隔着距离,仿佛也能感受到那无情凶猛的热浪,仅只一眼,本丸那侧再次传出爆燃巨响,肉眼可见的参天大树倒下,连燃起更多的植被。

    三枝咬牙,持鞭狠狠挞马,赤兔吃痛长嘶着向炼狱狂奔,此冬尤显凄怆寒冷。

    坠在后方的付丧神,目光里也透露出森然,本丸被袭,有太多令人寒毛直竖的问题浮现出来。

    溯行军既然能在时空乱流之中找到隐藏最深的本丸『甲』,那么想要突破政府的其他要地,就再也不是痴人说梦。

    这已经不止是让人忌惮的事态了。

    方才的庆贺简直是可笑至极,溯行军的那位背后推手根本就没有……

    “!”眼看着本丸越来越近,小狐丸猛然想到什么,红瞳一缩,在奔驰的狂风之中近乎是大声吼出:“主人,中计了!!”

    “「军师」肯定还在南方部队里!”

    “调虎离山吗…嗤。”长谷部也很快反应过来,额角上隐隐显出紧绷的青筋,他抬头看向审神者的背影,“主,我们不应该继续前进了!”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只要从后翼包围他们就……”

    “知道了。”听到传来的回应毫不犹豫,长谷部不禁怔愣了一秒,看着那红白的身影,“主,本丸大可以再建,若是「军师」逃走,那我们这半年……”

    “闭嘴。”三枝压低着声线打断了他的话,只再次加紧了马腹,“我说,继续前进。”

    髭切收回了一直望着不远处本丸的目光,对忍不住想要出声谏言的膝丸轻微摇了摇头。

    本丸上空翻腾着的火舌,就像是溯行军幕后军师扭曲的笑意。

    追风掣电般的速度骤然被外物打断,随着审神者紧勒缰绳,坐骑双蹄腾空才堪堪将停下,与之同时付丧神们也早将腰间的刀抽出紧握。

    挡在路中央的赫然是一柄长|枪,早已领教过的锋利直插入地,其卷起的刀风甚至吹散了不少刚落下的薄雪。

    细微柔软的雪花慢悠悠、慢悠悠地飘零,空气中弥漫的却是近乎让人窒息的肃杀。

    一个满身血迹的溯行军从林中跃出,身上包裹着的骨骼漆黑丑陋,燃于眼中的凶芒早已捕获了那个为首的人。

    即使三枝立于马上,也还需抬眸看去,很快那尖利的指抓重新握住了枪柄拔出,其他藏身于此的溯行军也逐一露面,发出低声的嘶吼。

    自从「军师」出世,他们的目标从来都很明确。

    付丧神们御马围挡在审神者身前,三枝眸光暗了暗,随即稳声下令,“二队留下,一队继续赶回本丸。”

    “主人?”加州清光一愣,急忙侧头看她,“这怎么可……”

    他的话音还未落,不远的本丸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在烈栗的火光中,长长石梯尽头的鸟居应声断裂,砸在阶上,烧的焦黑滚落下去。

    伴随着的还有空气中玻璃碎裂般的声响,本丸外的结界已岌岌可危,如若毁坏,火焰将再也不可控制地扩展燃烧。

    但即便如此,即便是整个地界燃烧殆尽,也比不上主人的一根指头。

    “主人,请恕我……找死!”清光攥着马缰的手猛地收紧,握着打刀瞬间架住了敌人袭来的刀身,错力一挥将其抵挡开。

    一众溯行军已然扑了上来,他即刻反击,也不再继续话题。

    第一部队的人以为就这样默认了,没想到审神者一鞭就抽在了清光的马上,厉声呵斥,“去!”

    安定看着好友急促勒紧想要撒蹄而去的马,也有些焦急地出声,“主人,待破敌后一起去也可以吧。”

    “你们敢违抗主命?”三枝的语气更加强硬,甚至夹带了一丝怒意,偏头看向一言不发的近侍。

    灰发的近侍也紧盯着审神者,数秒后咬紧了后槽牙,颔首领命,“将本丸的敌军歼灭后,我等会尽快……”

    “…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一刀砍在了溯行军肩膀上的三日月,不顾飞溅于颊上的鲜血,微微侧头看向主公。

    只有三枝自己察觉到她的声线轻微颤抖起来,“……她应该和狐之助在一起的。”

    ……

    炽热火舌舔食过的地方,无一例外都燃烧了起来,滔天的魔焰几乎遮蔽了天空,周遭入目皆是焰光,空气滚烫而闷热。

    “——”池棠的颤声惊呼被骤然瘫倒下的木梁掩盖了,连带着倒下了更多的房中饰物,她被狐之助带到了一间相对安全的和室里躲藏。

    「安心,他们暂时不会出现在这里。」狐之助说这话的时候也没什么把握,让池棠藏在房间拐角后,反身静悄悄地将隔扇关上,上面的纸糊早已燃烧起来,但这反而多少能阻隔住视线。

    它回到她身边,一身软毛烧坏不少,后腿一处已然见肉。

    池棠立刻将它抱在了怀里,狐之助没有一如往常地嫌弃,而是略顺从地任由着她,黑色的眼睛看着她身后熏黑的墙。

    「害怕吗?」

    不到半小时,这已经是他们藏身的第三个房间,她一开始待着的房间早已坍塌,它便领着她去到另一处,结果差点就迎面撞上大肆破坏着的溯行军。

    池棠闻言轻轻抖了一下,她搂抱着狐狸,轻轻松开了一直紧攥住的手掌,掌心中静静躺着光滑圆润的金珠。

    她很快又再次收紧,声音干涩地回答,“不、不怕。”

    「三枝殿很快就来。」狐之助侧头舔了舔她的脖子,有惊惧之下散发出的香甜气息,「…我也会保护你的。」

    “……”池棠咬住下唇,拼命忍耐极恐慌中不自觉的眼泪和战栗。

    那是怎样一种生物啊。

    …不,那断不是生灵,只有邪恶、暴烈的仇恨有如诅咒般,缠绕在他们身上。

    他们就是「仇恨」。

    “大人们…”她不由启齿,想到那些熟悉的身影,便会自觉难以自持,揪心与骇恫交织,在奔跑过后停下的现在,空气依旧堵闷地快要窒息。

    “他们的敌人,就是这样的吗?”她还是说了出来,缩成一团喘息。

    「是。」狐之助的爪子抓在缩缅的和服上,它正欲再度开口,房梁上的支撑突然崩裂断落。它下意识就要去捂住池棠的嘴,但她这次只是浑身一颤,紧紧抿住了唇。

    内里的舌头已然咬出了血珠。

    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更刺耳的声响从屏风后的窗户传来,夹带着极为明显的人为气息。

    池棠还未反应过来,狐之助已经毛发直立,惊慌地出声,「阿棠,快走!!」

    许是一直紧绷着神经,她的动作很快,立刻就起身要跑,刚抬起腿便发现有阻,低头看去,是露出的褥袢被歪裂的木质勾住了。

    她顾不上别的,伸手就去扯,贴身的柔软里衣立刻就被撕裂,在狐之助小声的催促下,快速推开房门跑出去。

    一切无声而紧促,池棠完全忽略了被烫伤的手背,害怕地几乎不敢停下,紧紧跟着旁边的小式神。

    四处都是焰火,能容身的地方已经被挤压地所剩无几。

    闯入火焰也是一样。

    第一部队两人一组分头剿灭溯行军,髭切看着自家弟弟一击将敌人斩首,也挥起刀将燃烧着掉落到他身前的枝条拂去,“真热啊—”

    “不要……”一声微弱的哭喊,让两人的动作顿了顿。

    膝丸抬眼看去,隔着一层还未燃尽的纸糊和影影绰绰的火苗,他看到了一个溯行军的影子——和一个拼命逃跑,却被溯行军一刀砍在背上摔倒在地的身影。

    “兄长…!”膝丸急呼,髭切不做声,二人默契地破开中间挡着的两扇纸门,终于看清对面木廊上情形。

    那千钧一发的一刀似乎被外力撞开了,以至于跌倒在地的女人没有受到致命伤。

    燎燃的火,炽热的焰,耳边是古宅倾轧的悲鸣。

    她没有注意到另一侧的来人,只是哭着想要靠近被一刀甩开的小狐狸,几乎让她眼前一黑的疼痛和厚重的衣裳都让她难以行动。

    背上的伤口已接近见骨,鲜血如泉涌,不消数秒便浸透了数层里衣。

    黑羽似的长发黏在额间、脸颊,随着她的动作铺落在木廊上,她伸出的手臂应是细白的,却脏污带血,和着严重烫伤后的疤。

    髭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眼便看到了这么多的。他金色的瞳孔紧紧盯着那个地上的女人,“那个,是三枝殿要的人吧。”

    “应该是了。”

    待溯行军发觉时,薄绿发色的男人已掠至身后,那双上挑的眼和扯着嘴角露出的锐利虎牙都是如此渗人,以至于瞪大了双眼看到他闪身出现的女人,眼中也染上了惊恐。

    “哼…蝼蚁就该回归尘土。”他的声音随着刀锋而下,刃尖直入脖颈,径直斩下,最后从腰侧挥出。

    尸首一分为二,鲜血大量喷洒,沁入木地板染成可怖的深色。

    膝丸一甩剑刃上的血迹,在溯行军轰然倒下时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呆愣地抬头望着他的人类,金色的眼里带着冷漠。

    池棠已经分不清自己脸颊上滚烫的是血还是泪。

    眼前的人……

    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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