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依言整装起身,慢半拍的池棠被鹤丸拉了起来,他扫了眼她膝下几乎全湿的和服衣摆,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池棠根本没心情理会这些,无措地抬头看他,鹤丸与她对视,很快笑了笑,“来,先跟上。”
她连忙点头,跟上了先行的大部队,间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都含有担忧,但她也管不上了,眼前重要的是三枝殿前进的速度不慢,提着刀的付丧神们都渐渐与鹤丸和池棠拉开了一段距离。
她已经提起裙摆很努力地在跑了,也看到前面三三两两有人回头看他们,还有一些像是不经意慢下了脚步的。
“……”池棠咬了咬唇,慢慢停了下来。
鹤丸牵着她的手,脚程快上一些的跑在了前面,感到一小阵阻力后也停了下来,回过头去,“阿棠…?怎么了?”
“…你先去吧。”她勉力笑了一下,伸手去掰开他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声音故意加大了一点让自己显得与往常无异,“我、我跟不上啦!”
鹤丸看着她,站着没动。
她只好伸手去推了推,“又不是要去哪里,这条路我都要走烂了。”
“那也可以一起去吧?”鹤丸脸上的笑意未达眼底,有些执着地捏住她的手扬了扬。
池棠眼看着众人越来越远,不再跟他绕弯,用力扯开他的手,在对方安静的注视下撇开了视线,“…躺了这么多天我真的跑不动了。”
“快去吧鹤丸大人,殿下的事情更重要。”
“……”
鹤丸最终还是先一步离开了,池棠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精神一松懈下来,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她咬着牙蹲下身拨开足袋,右脚的脚踝此时已经显得有些肿了。
……崴到了。池棠丧气地叹息,将重心移至左脚,一瘸一拐地独自走向府邸。
本丸最大的厅堂里,审神者三枝着袜率先进入内室,走向和室里的最高位,压住衣角雅正落座,拂过双手交叠于腿上,两边黑长的衣袖落在榻榻米间。
长谷部正坐在她的后侧方,垂首候遣。
刀剑们鱼贯而入,三枝轻皱了皱眉,冷言道:“太小了。”
“…确实,看起来有些拥挤。”长谷部抬眼看向所有同僚进来后显得有些逼仄的房间,“但这似乎已经是政府能给出的最好的配置……在八年前的话。”
三枝沉默了一下,“……对,毕竟八年了。”
“都坐下来吧。”她看了一眼最后进门的鹤丸,木质的纸门闭合,将外面吹着寒风鲜净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鹤丸无视了众多目光,正坐在了最末的空位上。
“不用太过拘谨。”三枝淡淡地说着,摸了摸从房间暗处走出跳上她腿的狐狸,它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下,眯着眼睛打量眼前一众付丧神。
这只狐狸与鸣狐的随从显然不同,虽也是黄白的颜色,但额前鬼火状的红纹和鼻梁间蓝色的涂料,都让它与其说是普通的动物,其实更像是一只式神。
沉静的气氛在室内蔓延,三枝看着统统恭默庄敬等她发话的几十振刀剑,无声地闭目,“在问你们问题之前,还是先把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你们吧。”
挺直了脊背的付丧神们看起来没有任何逾矩。
“狐之助。”
「……为什么是我啊。」被称为狐之助的狐狸困扰地用爪子拨了拨头上的耳朵,「嘛,算了。毕竟是政府犯下的错。」
它从审神者的膝上跃下,坐在了她前方的榻榻米上,毛茸茸的尾巴摇了摇。
「就由我狐之助,来言简意赅地进行说明吧。」
「十一年前,三枝殿应时之政府的请求,接替上任病逝的审神者开始管理这个本丸。」管狐的声音雌雄莫辨,没有携带任何私人感情,尽职地诉说起陈年往事。
「但你们也知道,既然身为『甲』,天干的第一位,最强的本丸,自然应该分配最强的审神者。」
「就在三枝殿成为你们的主人后三年,这个『最强』已经易主了。」它直白地说着,长谷部有些愠怒抬起了头。
三枝依旧没有睁开眼,只微微抬起手制止了他。
狐之助眨了眨眼睛,注意到还是有些短刀的神情萎靡下来。唔—看来他们也多少猜到了呀。
「那个时候,你们没有等到三枝殿回来,只是因为她已经被卸任了而已。」
「不是没有打招呼的时间,只是当时与溯行军的战斗逐渐白热化,她必须立即赶赴下一个位置。」
「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物尽所能,按劳分配才是能赢得最后胜利的条件。」
「这一切,本应由新就任的审神者告诉你们,但变故也正是在此时发生。」
刀剑们的眼神渐沉,显然是回忆起了即使存在了再长时间,也可以称之为刻骨铭心的记忆。
函馆,会津,宇都宫,鸟羽,江户,大阪。
敌人的血。
关原,本能寺,越前,安土,长篠,三方原,桶狭间,京都。
同僚的血。
镰仓,博多湾,墨俣,厚樫山。
自己的血。
带着日渐积累的伤反复出阵,心里思量着这滞钝的刀锋要使出多大的力气才能将敌军一分为二,被血色遮掩的视线要如何凶狠才能威吓住如蝗虫蜂拥的大军。
忘记了谁是第一把完全碎裂的,然后继续出阵,直至自己也陷入了这长达七年的黑暗。
无昼无夜,无声无息。
看向自己的双手,是一团黑;如果开口听不见声音,也分辨不出自己是失去了听觉还是压根没有说出口;再迷失一点,好像还能在黑暗里俯视一团黑的自己。
时而怀疑此身是否还保有意识,时而恍惚地反应过来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死亡」。
刀之死。
没有人类说的天堂,地狱。
只有黑暗。
…不。这绵延不绝,无有间断的痛苦…——啊啊,原来这就是阿鼻地狱啊。
犯杀业者,落地狱。这倒是真的应了那些僧人的话了。
「时政过于信任『最强』了。信任无需任何交接新任的审神者也能顺利执掌『甲』,反而让熟悉上层的叛逃者轻易钻了空子,他们联手合作,杀害了正在通过灵道的审神者。」
「汹涌滔天的乱流将他撕成碎片,被时政追查得走投无路的叛逃者之一,将他的皮肉拼贴缝合在自己身上,每日食用他残有灵力的尸身,瞒过了时政的审查,瞒过了我的同僚,成为了新的『审神者』。」
一室扼人喉咙的沉默,刀剑紧紧咬着牙根,额间几乎可见隐忍的青筋,捏紧了自己的刀柄,指骨泛白。
不仅是为了三枝殿的卸任或是时政致命的疏漏,还有为了自己还没来得及真正见上一面的主人。
一直从主卧传来的恶臭竟然……
狐之助停顿了一下似乎也觉得烦躁,站起来走了几步,复才重新坐下,「……但是一具尸体就算再分餐,总会吃完的。」
「『甲』的任务虽然不多,但都是极其重要的高难战役,灵力的耗费不可小觑,他又不敢拒绝时政的要求,所以就开始停止对你们手入,以减少灵力的损耗。」
「一直到你们碎刀,他发现快要瞒不过去,便杀死了我的同僚,临走前吃下了剩余的所有灵肉,伪造了一个庞大的骗局。」
「『甲』的治下,生灵安稳毫无动荡。」
「政府只以为是你们一如既往的毫无败绩而已。」
「……直到历史已经被逐渐扭曲。」
“…什么?”
「历史…已经被修正主义者动摇了。虽然只是一点,但他们已经成功打开了缺口。」
「漫长的时间,自有其本身的抑制力,就算被外力改变,也会通过抑制力强行圆回原本的轨迹,但这一保护机制,已经在溯行军强势的介入中支离破碎了。」
「历史本就是一个缓慢发展的事物,很多东西没有十几二十年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这也是为什么时政现在才意识到不妥的原因。」
狐之助看着众刀惊骇的脸色,转头看了眼好像快要睡着的三枝,舔了舔皮毛,「——但,还有救。」
「由于这还仅剩的一点抑制力,迫使历史缓慢改变的进程更加难以运行,修正主义者估计也在苦恼怎么把这东西彻底去除吧。」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
没有人出声回答狐之助的话语,坐在前排的短刀们更是捏紧了拳头,一副憋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
最后还是爱染鼓起了勇气,他突然拔高的音量把狐之助吓了一跳,然后表情苦涩地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拔刀出鞘,刀装上连接的刀身过于短了,连出鞘都没有声音。
他低头抿着唇,紧紧看着眼前的榻榻米,一声不吭地把刀鞘里的碎刃统统倒了出来。
“可是…我们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爱染话音落下,几乎要哭出来了。
狐之助一看却惊得差点跳起来,「爱染阁下,你倒出来干嘛!?快塞回去!!」
“??”爱染被他的反应唬住了,下意识就赶紧照做。
直到全部归鞘,狐之助才松了口气,它围在爱染身侧转悠,故意问道:「爱染阁下,你知道时政对于碎刀的态度是什么吗?」
“…不、不知道。”
「那就是没有态度。」管狐跳上了爱染的头顶,「所以如果被那边知道你们的现状,除了扼腕叹息,给你们本丸降级,只会要求审神者——重新锻刀。」
“……”爱染的脸都白了。
“…哎,小管狐,你就别再逗爱染了。”明石国行终于履行自己监护人的义务出来说话了,他黄绿色掺杂着些许殷红的眼睛懒懒散散地看着狐之助,“……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吧。”
「嗯哼,时政还不知道你们变成了这样。」狐之助也玩够了,回到三枝的身边坐下,「接下来就要看你们主人的本事了。」
“……这能办到吗?”
「三枝殿可是个不拘泥于任何东西的人啊。」狐之助意味深长地说着。
“哈哈哈哈。”三日月看着有些得意洋洋的狐狸笑了起来,“原来当年是这种情况啊,终于了解了。那么,我们当然相信主上。”
“可是你呢?狐之助。”
三日月还是这个样子…!管狐浑身毛发一凛,立刻向三枝表忠心,「我当然也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啊!要相信可爱的狐之助啊!」
“……”三枝伸手弹开了谄媚蹭她的狐之助,一时不防的小狐咕噜咕噜滚到了髭切的身旁,被他捡了起来。
「…髭、髭切阁下,呼吸—狐之助快要不能——」
“啊~抱歉抱歉。”
膝丸无视身边的兄长如何愉快地蹂|躏小动物,目不斜视地看向脸色铁青,似乎思虑翻涌无法遏停的长谷部,他看起来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刺激地有点说不出话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沉可怕的气息。
“你们为什么会和主人一起出现?”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问旁边的大典太。这个问题也是很多刃心中所想,吸引到了不少关注。
“……只是主人在灵道时试着呼唤了我们而已。”大典太低声皱着眉,“没显形的都能响应。”
“…还有显形后没多久的也行。”他补充了一句,目光投落在长谷部身上。
狐之助终于从髭切手中挣扎出来,爬回三枝身边,看了看膝丸又看了看长谷部,「……对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化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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