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户曹史就周四郎和邹五郎合谋偷窃他人考状和财物一案请示了两位长官, 司马和参军最终决定, 在前方山阳城靠岸时让两人下船,由一名白直将他们押送回扬州,并向大都督府长史禀报来龙去脉。
举子不能赴举不是小事, 长史还得上书朝廷说明情由, 至于户部会不会在籍部中备注上一笔, 会不会影响几年后参加进士科考, 就不得而知了。
举童们经过此番的事都有些杯弓蛇影, 彼此不敢推心置腹, 无所顾忌的笑闹也少了。
帷幕掀开一角,露出成人世界的尔虞我诈, 他们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争竞的残酷, 不敢再掉以轻心,纷纷争分夺秒地捧卷读书,一时间船舱里读书氛围浓厚了不少。
丑孩子张十八郎受了这场教训,终于改了他那口无遮拦的毛病, 变得异常沉默, 仍旧不合群。
连贾九郎也消停了, 蒋户曹史将他私自撬锁擅入参军舱房的事一五一十禀报给参军和司马,可处置结果却迟迟不下达, 像把轧刀悬在他头顶。
蔺知柔中终于得了几日清静,按照柳云卿给她定下的规矩, 每天雷打不动一篇赋、三首五言六韵诗。
过了两日, 贾九郎大概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渐渐有点故态复萌的迹象,又开始骚扰勤学苦读的蔺七郎,就在这时,他左等右等没等到的处罚终于降临了。
袁参军房内没有物品遗失,可这小儿着实可恶,必须小惩大戒,于是想出了一个颇为别致的处罚方法。
这日晌午,蒋户曹史将举童们召集到舱房,两名白直抬了一个大木桶进来,木桶里装了半桶水,还有几个僮仆手托银盘,里面盛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巾帕、澡豆、面脂等物。
贾九郎一见这阵仗便生起股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蒋户曹史看了他一眼,脸上满是幸灾乐祸:“贾九,司马和参军知你好洁,特地赏你这桶水沐浴。”
贾九郎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话都说不利索了:“蒋……蒋户曹史……这……这……这小子消受不起……”
众举童压抑了几天,此时都笑得前仰后合,蔺知柔事不关己,乐得隔岸观火,看他怎么收场,顺便解了她心中的疑团。
贾九郎向她投来可怜的目光求助,她只是悠然抱着胳膊,回以爱莫能助的微笑。
贾九郎巴巴地望了半晌,那可恶的白眼狼蔺七铁了心站干岸,一时间悲愤交集,心说我把你当知交,你竟然如此无情无义,见死不救!脸愈来愈红,心愈来愈寒。
蒋户曹史道:“长者赐怎可辞?你这回堪破疑案,司马和参军甚为欣赏,为示褒奖,特别破例赐你每日一桶热水,让你尽情沐浴,这是你应得的,再推辞司马和参军可要不悦了,请罢。”
贾九郎一听洗一次还没完,往后日日都要受此酷刑,简直生无可恋。
有胆大的小童揶揄他:“贾兄,你的运气真好,咱们想洗还得自个儿打水。”
另一人道:“咱们也只有羡慕的份,谁叫咱们没有贾兄那样的才智呢!”
白直们没读过书,起哄架秧子就更直白了:“小郎君,莫要再磨磨唧唧的了,怎么跟个小娘子似的,横竖你有的咱们都有,怕什么!”
他同伴附议:“是啊,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光着屁跑也没人稀罕,再不洗水冷啦!”
换了平日他们这样满嘴浑话,蒋户曹史必定要呵斥几句,不过眼下他只是笑眯眯地在一旁瞧着,任由他们取笑这读书郎。
聪慧过人的贾九郎心如死灰,自暴自弃地解了腰带,脱下绢罗的外衫,露出里面洁白的中衣。
他手上一顿,那两个白直又催促起来,他只得不情不愿地街下中衣,羊脂玉一般白腻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立即像煮虾子一样变得通红。
“还有下裳呢!”一名白直道。
贾九郎羞愤欲绝,双手颤抖着把下裳也褪到了脚踝。
因是炎夏,他里头没穿长裤,只穿了一条没裤腿的犊鼻裈,这种短裤因形似犊鼻而得名,同后世的大裤衩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笑出来,众人随即哄堂大笑,蔺知柔也和他们同流合污,没心没肺地勾起了嘴角。
贾九郎不肯再往下脱,穿着犊鼻裈就要往浴桶里跨,蒋户曹史却不肯善罢甘休,铁了心要叫他好看:“贾九,官长赐你沐浴,需得一丝不苟地领受,岂容敷衍?”
贾九郎性子上来,不就是脱个裤子么,眼一闭心一横,把那犊鼻裈一扒,心道看罢看罢,让你们看个够!
蔺知柔没有紧盯着他看,却也没有刻意闭开视线,以为他还要磨蹭上半天,哪知道这么爽快地突破了最后的底线。
一个不小心,就看了个正着。
哦,男的,她心道。
那两个白直说得不假,贾九郎也就是比一般人更细皮嫩肉一些,说到底也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童,又没有八块腹肌人鱼线,实在没什么看头。
蔺知柔只是礼节性地扫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低下头接着温书。
贾九郎总算爬进了浴桶,恨不得把头都埋进水里。
司马和参军言而有信,蒋户曹史兢兢业业,每日定时定点雷打不动,贯彻执行长官的命令。
贾九郎每天都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一次刑,最初的羞愤慢慢变作了麻木,举童们也渐渐习以为常。
这么洗了一个多月,气候转凉,船队转入黄河水道,袁参军终于开恩,结束了贾九郎的刑期。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的缘故,贾九郎开始抽条了。
从夏末开始,他几乎是见风就长,像竹节一样往上抽,本来比蔺知柔还矮半个头,到船队抵达东都洛阳时,两人已经差不多高了。
上船前裁的衣裤全都短了一截,露出手腕和脚踝,像是穿了别人的衣服。
与此同时,他的容貌也起了变化,脸颊上的婴儿肥逐渐消退,流畅而微带棱角的颌骨线条慢慢显露,鼻梁变得英挺,修长的脖颈上生出了微微的突起。
如果蔺知柔这时候认识他,一定不会对他的性别产生怀疑。
他的话也开始少了,倒不是突然之间性情大变,主要是进入变声期了,清亮的童音不复存在,一张口就是公鸭嗓,连自己听着也是尴尬又糟心。
蔺知柔几乎是看着他几天换一个模样,从一个雌雄莫辨的漂亮孩童,慢慢蜕变成俊朗不凡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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