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已经叫这跌宕起伏、峰回路转的展开搅懵了。
贾九郎瞟了一眼周四郎,只见他双目闪着热切的光, 讨喜的苹果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他嘴角一翘:“周贤弟, 你说看见我撬锁, 可有证据?”
周四郎咬了咬嘴唇:“贾兄, 非是我有意揭穿你,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邹兄替人顶罪, 主谋却逍遥法外。”
“这么说就是没证据了, 那我也可以说东西是你偷的,昨夜我亲眼看见你拿钥匙开锁呢!”
周四郎脸色微变,贾九郎悠悠地把话锋一转:“不过周贤弟别怕, 我自然不像某些卑鄙小人, 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诬人清白。”
蒋户曹史一听他开口脑仁已经不由自主地疼了起来, 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贾九郎, 别拐弯抹角,你只说究竟有没有撬锁?”
贾九郎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蒋曹史,小子冤枉!”
蒋户曹史:“……”但是听着怎么就那么像你能干出来的事呢!
他又问邹五郎:“邹五, 你说, 那日可曾看见贾九郎撬锁?”
邹五郎一副坚贞不屈的模样:“回禀曹史,小子什么也没看见……此事是小子一人所为,并无他人教唆。”
蔺知柔冷眼看着,那邹五郎虽然句句为贾九郎辩解,可神态表情、肢体语言无一不在传达截然相反的信息, 越发坐实了贾九郎的嫌疑。
蒋户曹史冷哼一声, 对邹五郎说:“照你这么说, 却是周四郎在砌词诬陷?”
“不是……”邹五郎涨红了脸,不安地捏着衣摆。
蒋户曹史看看周四郎,又看看贾九郎,他们一个是乖巧懂事的模范儿童,另一个则是瞎话连篇的惹祸精,该信哪一个自不必说。
“贾九郎,你为何私自撬开楼梯上的锁?”
贾九郎见糊弄不过去,索性爽快认了:“此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容后再禀。”
蒋户曹史:“……”私自闯入官长住处,哪里是小事了!
贾九郎不等他动怒,接着道:“蒋曹史,当务之急是将失窃一事的来龙去脉理清楚。”
蒋户曹史瞪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这急事!”
贾九郎一脸泫然欲泣:“禀告曹史,小子冤枉,小子不曾做过此事!”
“你会开锁可是真的?”
贾九郎微露得意:“不假。”
“张郎的文书和财物从锁住的箱笼里不翼而飞,难道不是你所为?莫非你是想说这里还有第二个人有此神技?”蒋户曹史讥讽道。
贾九郎道:“想来没那么巧。”
蒋户曹史两眼一瞪:“那还狡辩!”
贾九郎道:“曹史莫急,小子这么说,自然是知道无需会开锁也能犯案的法子。”
他指了指周四郎:“我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众举童一片哗然,周四郎指认贾九郎,眼下贾九郎又反咬一口,真相越发扑朔迷离了。
周四郎不为所动,轻笑道:“贾兄,我出于义愤将自己所见所闻如实告知曹史,不怪你记恨我,可也不能胡乱攀咬啊!”
他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是偷偷拿了张公子的钥匙开锁的?”
张十八郎已经不知该信谁:“我睡觉时都将钥匙挂在脖子上,若是有人取钥匙一定会惊醒的。”
周四郎向张十八郎拱拱手,得意道:“多谢张贤弟证我清白。”
蒋户曹史也道:“贾九,不可攀诬旁人!”
贾九郎低眉顺眼道:“小子不敢,小子所言句句属实,请曹史明鉴。”
曹史不想明鉴,曹史只想致仕回家种田,这趟差走下来恐怕他的寿数都要折上好几年。
贾九郎又道:“小子是不是诬陷周贤弟,拿钥匙一试便知。”
众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蒋户曹史不解道:“什么钥匙?怎么试?”
贾九郎偏了偏头,对周四郎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周贤弟,敢不敢把你的钥匙拿出来让我试试?”
周四郎却是瞬间白了脸,蔺知柔看在眼里,心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再怎么智计百出,这种关头还是乱了阵脚。
贾九郎步步紧逼:“莫非贤弟不敢?咦?贤弟你是觉着冷么?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童子们也看出周四郎神色变化,也都犯起了嘀咕,便有人交头接耳。
“莫非真是他在锁上动了手脚?”
“这钥匙究竟有什么古怪?”
“应当不是他罢……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呐……”
“话不能这么说,人不可貌相,你们不觉得他有些假模假式么?”
……
周四郎嘴唇动了动,脸色恢复如常,将手伸进袖管中,拿出一条黄铜钥匙,走到贾九郎跟前,把钥匙递给他:“你尽管去试。”
贾九郎像只踩了烙铁的猫,连退了三步,双手背在身后:“别,我可不敢接,一会儿你说我趁机掉包,我可就百口莫辩了。”
蒋户曹史到这时已看出些端倪,对周四郎道:“把钥匙给我。”
周四郎煞白着一张脸,把钥匙递到蒋户曹史手中。
蒋户曹史拿在手上一看,只是条普通钥匙,并没有什么关窍,正疑惑间,便听贾九郎道:“曹史,劳驾您试试用这把钥匙开张公子的锁。”
蒋户曹史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将信将疑地拿过张十八郎的锁,把周四郎的钥匙插进去,没想到真的严丝合缝,不差分毫。
在场众人都傻了眼:“难不成那把钥匙有蹊跷,什么样的锁都能开?”
蒋户曹史将两把钥匙一对比,发现两把钥匙竟然一模一样,百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钥匙为何能开张郎的锁?”
他又看向贾九郎:“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贾九郎死性不改,忍不住想卖个关子,不过看看蒋户曹史的脸色,到底不敢太得意忘形:“诸位不过是一叶障目,周贤弟的法子说出来一点也不稀罕,不过是寻机把张公子的锁换了。
“张公子,你辨认一下,这把锁是否是你原来的锁?”
张十八郎接过锁,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蹙着眉答道:“我不知道……”
“这就对了,”贾九郎道,“这些铜锁无纹无款,虽大小重量有些差别,可是谁会在意?张公子,我几回见你取了东西将锁挂在箱笼上,有时离开片刻也不记得锁,要掉包也不是什么难事。”
张十八郎脸不由一红,他平常有奴婢伺候,确实有些不拘小节,对这些琐事不上心,给了人可乘之机。
“可是……”他不解道,“他趁我没锁箱子直接偷了东西便是,为何要多此一举?”
贾九郎道:“若是当时偷了你的考状家状,你立即就会发现,到时一查便知他有嫌疑,换锁则不然,你的财物并未丢失,多半不会注意到锁已被人调换。”
他又看了眼面如死灰的周四郎:“你和邹五郎合谋,寻机换了张十八郎的锁,再找合适的时机偷窃文书,栽赃在旁人身上,你们俩还能彼此互为干证。”
有人小声道:“可他为何要替蔺七郎洗脱嫌疑?”
蔺知柔道:“因为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我。”
众人一时都看向她。
她接着道:“因为站不住脚,我是榜首,我没有害张公子的必要,况且假如我怀恨在心要害他,怎么会冒险顺手牵羊,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我更不会把赃物藏在自己枕头里,让你们轻而易举搜出来。”
她看了眼周四郎:“从始至终你只是借我作筏子,真正要害的是他们两个。”
“前三一下子少了两人,你笃定可以在朝会上露脸,无需将我也赶尽杀绝。”
贾九郎赞赏地点点头,对周四郎道:“换了锁之后你们便静待时机,那日刚巧发现我会开锁,正好用锁做文章。”
周四郎忽然像个行将溺毙的人抓住一根浮木:“若我要害你,为何不将你私自撬锁上楼的事禀报官长?”
贾九郎道:“你们未尝不想,只不过等了两日,没听说楼上丢什么财物,又没有证据,即便揭发我,大不了也就是让我挨一顿骂,反而打草惊蛇,再要栽赃我却是没那么容易了。”
周四郎无可辩驳,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齿,原本和善的眉眼变得有几分扭曲。
蒋户曹史失望万分地摇了摇头:“真是没想到……”
周四郎回过神来,双膝一弯拜倒在地,涕泪交加地哀求:“蒋曹史,小子一时迷了心窍障了眼,是一时糊涂,求您开恩……”
贾九郎笑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想狡辩自己是临时起意的?那你不如向曹史解释解释,为何会专程找人打两把一模一样的锁?
“你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罢,无论是我们三人中的哪一个,只要偷出一人的考状便可,设这个局说不定是临时起意,可害人却是有预谋的。
“你知道邹五郎嫉恨张十八,便有意无意拉拢他,告诉他这回省试毫无胜算,或许还许以重利,让他做了你的同谋。”
邹五郎将头埋到了胸口,眼神钉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他。
张十八郎圆睁着眼睛,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带着哭腔控诉:“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坏!呜呜呜……”
蔺知柔无奈地看着他:“别哭了,你的考状家状八成还在这船舱里。”
张十八郎立时连哭都忘了,泪眼婆娑道:“你说什么?!”
蔺知柔叹了口气,这张十八虽然讨嫌,好歹有个小孩子的样子,那两个都是什么妖孽!
她看着周四郎道:“谁都知道张十八族里有个吏部侍郎,旁人丢了考状便不能参加省试,他却未必,你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失去资呢?”
她顿了顿:“贼喊捉贼,栽赃陷害。你把他的考状家状藏在他自己的行李中,这是唯一可以逃过搜检的地方。待贾九郎被除名,赶下船,押回吴县,再昭雪也赶不上省试了……
“这时候差不多该入秋了,正是把秋被拿出来盖的时候。你说要是这时候张十八的考状从他的被子里掉出来,会怎样?”
张十八郎一听这话,眼泪都顾不上擦,连忙打开装衾被的箱笼,将厚厚的丝绵锦衾一抖,一个纸卷“啪”地落在席子上,正是他的家状和考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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