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坤宁宫里,晨音恍然还有一丝不真切的感觉。她进宫了,并非以嫔妃的身份。
“在发什么呆,我听皇上说你来京城了,特地借口佐领府迎驾有功,招你进宫说话。你倒好,一直盯着面山水屏风看个没完,可是与我有些日子没见,生疏了?”皇后眉眼含笑,恰似春光。
晨音福了福身,“娘娘勿怪,晨音初次进宫,心觉惶然。”
“有我在呢,你别害怕。这宫里也就比外面多了几堵红墙,没那么吓人。”皇后爽直一笑,转头吩咐莲千,“今日天气不错,你去把阿哥抱来,咱们一起去御花园逛逛。”
最后一句,是对晨音说的。
片刻功夫,莲千牵着个走路晃晃荡荡的小男孩儿进来,孩子身着大红衣裳,头上戴着个虎头帽,越发衬得小脸白胖滚圆,团子一般。
见到皇后,孩子踉跄跑了两步,扑在皇后膝上,清脆的喊了声“额娘”。
“承祜真乖,有没有乖乖吃饭啊?”皇后摸着承祜的虎头帽,柔声问道。
承祜年龄不足一岁半,喊人没问题,但与人交流还是颠三倒四的。磕磕绊绊说了几个字,干脆拉着皇后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肚子。
“圆的……饱……出去玩。”意思是说自己吃饱了,该出去玩了。
白白嫩嫩的孩子,动作稚气可爱,引得众人发笑。承祜也不害羞,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盯着晨音,皱起小眉头,整个表情似乎都在说,“这人我怎么不认识”。
皇后点了下他的鼻头,忍笑介绍道,“这是佐领府的格格,额娘把她当妹妹看待,你就称她晨姨吧。”
承祜含糊唤道,“晨……姨。”
“娘娘折煞了,奴才担不起阿哥这一声姨。”晨音自认没那么大的脸给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当姨母。
“不叫你姨,那叫什么?格格或是晨音?你总这么拘礼……”
“晨音!”
清脆的童音突兀插进来,皇后顿住,捏着承祜的小肉手,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晨音啊,她,晨音!”承祜笑眯眯的指着晨音,越说越顺溜。
晨音莞尔,承祜大概是没分清‘姨’与‘音’怎么念,误打误撞,竟喊出了她的名字。
“娘娘,就让小阿哥这样叫吧。”
“你们两个啊……”皇后凌空点了点晨音,面色无奈。
这句承祜听懂了,主动跑去拉住晨音,一脸认真道,“我们,两个哟!”
大概人与人之间真是讲缘分的,承祜明明是初次见晨音,却一口一个“晨音”叫着,亲密得不行。被奶嬷嬷抱在怀里也不老实,笑着伸手去摸晨音,一片天真烂漫。
晨音捏着他手背的小肉窝,心里感慨万千。上辈子她入宫时,承祜已殇,两人毫无接触。她偶尔听人提起承祜的名字,也无甚感触。毕竟这后宫里,不知埋了多少孩子的性命。
可是如今……
晨音努力回忆着承祜早殇的具体时间,没留神,险些被花丛里窜出来的白猫绊到,好在皇后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抬头,承祜正笑着拍手,“猫,弟弟,弟弟。”
有猫不假,但弟弟?
“要不说是亲兄弟,我们这还没露面,承祜就知道弟弟来了。”年轻女子的笑声自花丛小径那边传来。
晨音匆匆扫了一眼,是佟妃与李贵人、王佳氏等几位妃嫔,她们身旁还跟着一位怀抱孩子的嬷嬷。
各厢见礼后,皇后主动问道,“承庆近来是太后养着的,怎么让你们带出来了?”佟妃身边的孩子正是纳喇氏所出的承庆阿哥。
晨音暗自纳罕,她记得太后唯一养过的孩子是小五,怎么如今承庆也去了太后宫中。而且,这么多妃子聚在御花园,为何独不见爱凑热闹的纳喇氏?
“太后昨晚做了个梦,今日一早起来便在小佛堂诵经。偏承庆在殿里闹腾着捉猫玩,扰乱清净。太后便让臣妾与几位妹妹带着承庆出来玩,不曾想竟在这里遇见了娘娘与承祜,正好让他们兄弟两一起处处。”
众人随意找了个亭子,把两位小阿哥放下。承庆比承祜小几个月,但看着个头倒是差不离。两个小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也不知在说什么,那只白猫也跟着在旁边扑腾。
大人们则在旁边不咸不淡的闲谈,晨音是皇后特召入宫的,妃子们也给几分面子,温和的问她在京中是否习惯。
气氛洽然,李贵人突兀的插进一句。
“格格与我等在盛京也算旧识了,今日难得入宫一趟,可要去看看纳喇氏贵人。说来可怜,自打从盛京回宫起,纳喇氏贵人还没见过外面的太阳呢。不过,更可怜的还是王佳氏妹妹,被她害得糟了蝙蝠袭击,恨不能整日泡在浴桶里,连御驾招幸都去不了。”
李贵人这话,就差没明着嘲讽纳喇氏被禁足了,而且还与王佳氏有关。
回宫后……凭这敏感时间,晨音几乎一下子猜出了纳喇氏被禁足的缘由。
在盛京佐领府时,心怀不轨之人借着后宫妃嫔的手挑起事端。因这算皇帝的家务事,在皇后的默许下,查证之时,她特地避开了,并未刻意深究是谁受了利用。
如今想来,当时帝后为了颜面不追究,不代表回銮之后也不追究。
纳喇氏禁足,难怪承庆会被送去太后宫中。
晨音下意识看了眼双手搂猫的承庆,她模糊记得,这孩子去得比承祜还早。但他如今被挪去了太后宫中,想必结局会不一样。晨音不喜纳喇氏是真,但对这般幼小的孩子,却生不出敌意。
李贵人的话题明显不合时宜,有故意刁难晨音的嫌疑。好在皇后护着晨音,三言两语把她挡了回去。
再说了会儿话,日头上来了,皇后担心晒着孩子,便带着晨音与承祜先行回了坤宁宫。
承祜被嬷嬷抱下去喂小食,皇后则与晨音说话,不知怎么说起了承庆喜猫,“那孩子,几乎与白猫同吃同睡,好在白猫温驯不伤人。承祜也想养一只呢,我已让人去寻了。”
“娘娘,这猫再通人性,也是畜生,若是那日受了刺激发了狂,后果不堪设想。晨音在盛京时曾听人说,有户人家的猎犬,把主人给吃了……”
晨音故意夸大其词,其实那猎犬只是咬伤了主人。之后那主人不知怎么回事,怕水怕光,还爱咬人,整日癫狂,没多久便死了。
“果真?”皇后面露震惊,她十一岁便入宫了,小小年纪学着平衡宫闱,鲜少听闻宫外面的事,“既然如此,那这猫不养也罢。承庆那边,也得派人去叮嘱一二。”
“娘娘说的是,阿哥们年幼,还是得多注重些。”
皇后莞尔一笑,“阿哥们年幼,你自己也年长不到那里去。小小年纪,整日操那么多心做什么。这宫里嬷嬷宫女几十人,难道还伺候不好一个小孩子,放心吧!”
晨音心头无奈,听皇后这爽直的语气,她便知道自己劝不动了。
想想也是,皇后虽入宫六七年了,但她历来受皇帝与太皇太后看重,且后宫中那些妃嫔全是庶妃,与她身份天差地别。就算妃嫔们不服气她,也不敢明着找她不自在。
最重要的是,前几年宫中没有孩子降生,妃嫔们间小把戏也只是争宠而已,血腥不到那里去。皇后就算知晓,也不会太在意。
可如今不一样了,后宫诞下子嗣,便意味着江山开始传承。妃嫔的争斗,早在马佳氏产下大阿哥承瑞时变了质。所以,承瑞小小年纪,成了活靶子,用命祭旗。什么生而羸弱,不过一张藏谎的皮罢了。
没了承瑞,眼下最冒头的便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承祜。但皇后脾性率真爽直,又没见过真正的脏污事,显然没想这么多。
用午膳时,晨音不死心的旁敲侧击提醒了几句,反倒是引得皇后笑意不停,嗔她瞎操心。
下午离开前,承祜拉着晨音的手耍赖不让走,皇后正哄他。蓦然听宫女前来传信,翊坤宫娘娘咳血了。
皇后柳眉一竖,颇有几分威严,“咳血?竟这般严重了,前几日太医不是说好些了吗?”
“说是哪位主子今晨出去吹了风。”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回事的小宫女身上,无人察觉到晨音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忧。
翊坤宫娘娘,名钮钴禄.青梧,出生弘毅攻府,辅政大臣遏必隆之女,鳌拜义女,身份高贵。
当初太皇太后为皇帝选后,索尼、鳌拜、遏必隆三家的女儿都在名单上面。因鳌拜权倾朝野,太皇太后为遏制其势力扩张,首先划掉了其女的名字。遏必隆是个风吹两面倒的人物,他的女儿可以入宫为妃,但不能为后。
最后,太皇太后选定向来与鳌拜对立的四大辅臣之首,索尼的亲孙女,也就是如今的赫舍里皇后为后。
满人讲究出生,赫舍里一族并不显赫,当年还被鳌拜党羽攻歼为‘满洲下人’。但饶是这样,赫舍里家的女儿还是堂堂正正坐进了坤宁宫,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出生高贵的钮钴禄氏.青梧,却以庶妃身份入了翊坤宫。故而,众人也称其一声翊坤宫娘娘。
其中落差,不言而喻。
也不知是不是郁结在心的缘故,翊坤宫娘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连前次的祭祖大典也没去成,但咳血还是头一遭。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理应关爱众妃,翊坤宫妃年纪轻轻便咳血,必是重症。皇后此时也顾不上晨音了,交代莲千送晨音出宫后,带人匆匆赶去了翊坤宫。
莲千领着晨音走上长街,后面捧着赏赐的宫人离两人大概有四五步的距离。
“自盛京与格格一别,也不过月余的光景。今日相见,感觉格格越发懂事出息了。午间你说的那番话,娘娘位高尊贵,或许不在意。但奴才这种在宫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却是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只是不知格格小小年纪,是从哪里摸索出来的道理?”
这般明显的试探,若是回答不好,莲千必然认定她心思不纯,指不定在皇后面前说出什么来。
若是皇后疑了她,后续她想出手帮皇后,难如登天。
反之,若是莲千信她,那便简单多了。
晨音默了一瞬,认真回道,“姑姑说笑了,我这般年纪,那来的什么道理可言,不过是看见什么便说什么。姑姑想必知道,我阿玛妻妾共六人,长大的儿女有十多个,至于没长大的,我也数不过来。我自小没少看女人间的各种勾心斗角,想着这家宅后院虽不比皇宫禁内,但大抵是差不多的,女人们争来斗去,无非两件事——荣华,子嗣。皇后娘娘身居高位,又育有嫡长子,所以才提醒一二。”
莲千表情微变,看晨音的眼神深沉许多。
晨音与之对视片刻,笑了笑,接着说道,“皇后娘娘救了我母,于我有大恩。凭我绵薄之力难以报答,若能以言语提醒,使娘娘顺遂半分,乃我之幸。”
莲千停住脚步,盯着晨音身后的红色宫墙,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问题,“格格可知这紫禁城为何叫紫禁城?”
“星象所说,紫微星位于中天,乃天帝所居,天人对应,故而称之为紫禁城。”
“格格说得不错,可紫微帝星尊贵无比是于皇上而言。对我们这些奴才来说,紫禁城,只有一个‘禁’字。格格方才那些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特别是在宫中。”
坐在回府的马车中,晨音还在回想莲千说话时的神情——悲哀,怆然。
那是属于紫禁城的无奈,从前,她也有过。
蓦然,晨音觉得脊背发凉,直直的把手往袖子里缩。
“格格,你很冷吗?奴才给你找件衣服。”秀珠说着要去翻车里的备用衣衫。
“不用,外面好热闹,这是到哪里了?”
秀珠撩开半面车帘,“前面是全聚德,就是烤鸭特别有名那家酒楼,好多人在哪里排队呢。嗳……那人好像是二少爷,他旁边怎么有个姑娘!”
二哥,姑娘!
晨音几乎是下意识把脑袋伸了过去,只见道横与一个青衣姑娘站在一处。
道横面向马车,那姑娘则是背对的,看不清脸,但从两人的动作可以推断,青衣姑娘在往道横怀里塞东西,道横不想接。
“二少爷什么时候认识的姑娘啊?”秀珠好奇的问。
晨音瘪瘪嘴,她怎么知道。
两人自前几天吵嘴后,一直没和好。道横忙着轮值,中间又一次想找她说话来着,晨音故意拿乔,借口要准备进宫事宜,把他赶了出去。
“来顺,你把车往西边赶。”
来顺懂事的把车停在西边一棵大柳树下,方便晨音主仆看清那姑娘的脸。
鹅蛋脸,柳叶眉,容色娇俏,看发式装扮,应该是个丫鬟。
只见那姑娘死活把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塞道横怀里后,笑嘻嘻的跑上不远处的普通马车,片刻后,马车窗帘挑开一条缝,又飞快的放了下去,晨音只瞧见个尖下巴。
晨音比道横先回府,在他院里等了片刻,他才回来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晨音仔细的瞅了瞅,他胸前的袍子污了一大团,大概是那姑娘弄的。
“你怎么在这里?不生我气了?”道横一脸惊喜。
晨音板着脸,明知故问,“你这衣服怎么弄的?”
“这个啊,嗨……”道横烦躁的甩开辫子,“最近我被一脑子有病的姑娘盯上了,她整日给我塞东西,这就是她弄的!要不看她是个女的,我一定揍得她爹娘都不认识她。”
晨音唇角抽动,不可思议的反问,“就因为人姑娘送你东西,你不但觉得人姑娘脑子有病,还想揍人?”
难怪打了一辈子光棍!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春花秋月我比你懂。”道横一口灌下一杯茶,摆出一副要高谈阔论的架势。
“话本子都写了,姑娘喜欢公子,送手绢,送香囊,再不济做两句酸诗传个口信吧。可你知道那姑娘让丫鬟给我送什么吗?不知道吧,来,你闻闻,全聚德的味道!”
道横说着,直接凑到晨音跟前,指着胸前那团脏污,一脸委屈,“前天,一只酱猪蹄子从天而降我怀里,毁了我一件侍卫袍。昨天,又来了一只叫花鸡,另一件侍卫袍未能幸免。今天幸好我有先见之明,下值时把衣服换了,不然她那只烤鸭塞过来,只怕我最后一件侍卫袍也难逃毒手。那我明天还怎么当值啊!”
道横才入王府当值没几天,府中绣娘只来得及赶出三件侍卫服。作为一名出生贵族的公子哥,道横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没有衣服穿的窘迫。
“……”晨音瞥了道横胸前一眼,强忍笑意。果然是命中注定情路坎坷么,招惹的桃花都异于常人。
“你那什么表情,再这样我生气了!今天我明明已经避开她,就是为了去全聚德买烤鸭哄你,才又被她缠上的。气得我…...算了,提她太倒胃了。妹妹,我亲自排队去买了烤鸭,今晚赏个脸一起吃饭吧?”
道横小心翼翼的偷觑晨音,耍了半天宝,不能半点成效都没有吧!
“不行!你不是嫌我碍眼么,我怕妨碍你的胃口。”
道横面露心虚,其实那些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道歉,今天趁着时机正好,道横面色端肃的道歉。
“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那天我口不择言,是因为太担心你,还有……”
“还有什么?”
道横支支吾吾半天,回道,“没什么。”
“行吧,那你自己吃,我回去了。”
见晨音起身欲走,道横立马把她按回椅子上。
“我说还不行嘛,但你保证,听完不许生气。”
晨音不置可否的挑眉。
道横深吸一口气,“我不想你变成第二个额娘。”开了头,后面便顺畅许多。
“当初,额娘与阿玛的宠妾林姨娘先后怀了孩子,林姨娘先额娘两天生下一个健康女儿。那时佐领府孙字辈已经有了九个儿子,林姨娘的女儿作为庶出长女,自是极得看重的。阿玛下令热热闹闹的替林姨娘女儿办洗三宴,谁知帖子还未发出去,那小女儿便死了。后来,你出生了,外人都道你好福气,嫡出长女。没谁知道,你上面原本有个庶长女。”
别说外人,就连晨音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当年我六岁,知道额娘在生产,悄悄溜去正院看她。我趴在墙根下,听见额娘时而惨叫,时而对明姑姑念叨,说谁也不能抢了她孩子的荣光。那时,我听得一知半解,直到后来长大。”
道横把玩着杯盖,并不去看晨音,“我看了许多书,武侠恩义,坊间闲谈,正统汉学,却怎么也理解不了,一个女人如何能在诞育婴孩时,去对另一个婴孩下手。这是延续生命,还是扼杀生命?”
晨音眨眨眼,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道横从前终生不娶的原因。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道横自负风光霁月,所以那日才会失望的指责她吧。他不想看她如钮钴禄氏般,被现实污可心,蒙了眼。
殊不知,她就是从泥沼堆里爬出来。
知道了道横的心结所在,晨音一直想找机会给他解开。
奈何五月端午节快到了,前些日子皇帝下旨,说今年要出宫去什刹海看赛龙舟,裕亲王福全负责皇帝此行的一切事宜。道横跟在福全身边,忙得脚不沾地,兄妹两连面都很少见,更别提挤出时间促膝长谈。
端午这日,朝中百官休沐。
皇帝带着太后,皇后及数位妃嫔,坐在早规整好的观景台上,太皇太后因嫌吵闹,没有出来。另有一些宗室王爷贝勒,受器重的官员随行。
因为这场赛龙舟是给皇帝准备的,分外隆重,吸引了京中大半百姓前来围观。好在福全等一早做了防备,才没让百姓挤到皇帝的观景台下去。
“啧……我真怕他们挤成肉饼。幸好你有先见之明,提前定了这临水的酒楼雅间。”述清咂巴着奶茶,万般感慨。
晨音笑笑,“是我二哥提的醒。”
几日前,述清递了帖子给晨音,说端午节当日,靳夫人与她嫂子要去陪后妃们,留她一个人在家。她嫌无聊,问晨音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出来凑热闹。晨音想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才有了两人今日之行。
随着几声喧天锣鼓,七八条龙舟停在起点。
述清忍不住笑,“他们这是把自己当七仙女了?这还没开始呢,我眼睛就看晕了。”
原来,每条龙舟上的人,都穿着不同颜色的鲜艳衣裳。花花绿绿的,喜庆是喜庆,不过也容易眼晕。
随着一声重鼓,五彩缤纷的‘仙女们’开始发力,铆足了劲儿朝终点冲。因为比赛前,顾问行便宣过皇上的口谕,拔得头筹者,重赏!
“你猜那队会赢?”述清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龙舟,还不忘分出精神与晨音讲话。
“大概是绿色。”晨音也很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看得两眼放光。
“为什么,它明明在红色的后面,我觉得红色会赢。”
“你都说了靠猜,哪里来的为什么。”
看热闹就够了,管他谁输谁赢。但述清显然不这样想,硬是要拉着晨音讨论出个究竟来,两人凑在一起辩了几句。
再抬头时,述清突地“呀”了一声,指着皇帝所在的观景台道,“这结果还没出来,那里的人怎么就走了?”
她们这雅间,正对着观景台。因为中间隔着整个水面,虽然看不清观景台里人的脸,但大概身形还是看得出来的。
晨音眼看皇后的仪仗往宫中方向而去,心内莫名一跳。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承祜出事了吧。
好在这一整日,宫中都没传出什么坏消息来,五月端午日热热闹闹的结束了。
晨音回到府中,还是觉得心神不宁。吃过晚饭后,便在花园散步。不知不觉月上中天,道横拖着一身疲惫回来了。
晨音见他面色有异,几番追问,也没问出个结果。
直到宫中传来消息,承庆阿哥殇了,晨音才明白道横那日为何反常,他一定是想起了林姨娘的女儿。
晨音叹了口气,她也想不通,这承庆阿哥明明已养在太后宫中,受太后庇护,为何还会无故早殇。
如此,又过了几日。晨音正在看绸缎铺的账册,秀珠突然来报,有贵客来了。迎出去一看,来人正是莲千。
“姑姑怎么出宫了?”
“我阿玛病了,我特地向娘娘求的恩典,准许我回家探望。”
晨音顺着问候了莲千阿玛几句,见上茶的丫鬟走了,便把秀珠也打发到门外去守着。
莲千见状,会心一笑,开门见山道,“格格应该知道吧,承庆阿哥殇了。”
“此事京中人尽皆知。”
“那格格可知,承庆阿哥是怎么死的。”
晨音摇头,她又没有千里眼。
“端午节那日,两位小阿哥都被留在宫中,由奶嬷嬷照顾。不过半上午的光景,宫中便传来消息,说承庆阿哥被猫捂死了。”
“被猫捂死?”晨音哑然,这理由未免太过荒诞。但宫中的荒诞事,又何止这一桩。
“是,格格见过的,承庆阿哥最喜欢的那只白猫。据说是承庆阿哥前夜里没休息好,上午在炕上搂着猫睡回笼觉。嬷嬷不过是出去喝了杯水,回来时便发现承庆阿哥蒙头盖脸睡着,那猫正盘在阿哥脸上。嬷嬷把猫赶走,给阿哥重新盖被子时,发现阿哥已经没了气息。”
“没人彻查?”这话刚问出口,晨音便在心头笑了。不是笑别人,是笑自己。当真是外面呆久了,不记得宫中险恶。皇宫就是一团泥潭,拔出萝卜带出泥,哪来的彻查二字。
“皇后娘娘亲自查的,可一切干干净净。最后太皇太后拍板,说是巧合。”
巧合。
晨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遮住眸底的轻蔑。也不知是谁发明的这万能借口,不管是孩子死了,还是流产了,落水了,轻飘飘的巧合二字全能搪塞。
“姑姑今日来,不会是专门告诉我承庆阿哥之事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的。自承庆阿哥早殇后,娘娘不止一次提起格格那日所言,想必是心有所感。她担心格格独自在府中,同她一般忧虑,特地让我上门安慰。”
莲千笑了一声,“不过我觉得以格格的心性智慧,怕是用不着听我唠叨了。时辰不早了,我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去,先告辞了。”
送走莲千,晨音一个人呆坐了许久。承庆阿哥早殇,以纳喇氏的个性,宫中必不得安宁。皇后身为中宫之主,一定会受其干扰。没准儿,还会因彻查不力,吃太皇太后的挂落。可就是这般情况下,皇后还惦记着她别吓着了,使人前来安慰她,把她当小姑娘一般呵护。
传几句话的事,看似微不足道,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明白难能可贵。
这世上,纵使有万般好,都抵不过用心二字。
——
不知不觉,晨音到京城已经快三个月了。京城进入盛夏,知了成日咿咿叫着,热得厉害。
偏偏府上没有冰窖,去外面买冰又太贵,晨音向来怕热,干脆整日缩在院子里逗小草玩。
秀珠端着一盘井水镇过的西瓜进来,顺便把一封家信交给晨音。
“我额娘不是前日才送了信来,怎么又来一封?”钮钴禄氏一般是每隔十日往京城送一封信。
晨音以为有什么大事,忙拆开,匆匆扫了几眼里面的内容,便笑着推开了信纸。
“格格怎么不看了?”
晨音嘻嘻一笑,“看什么,又不是写给我的。等会儿我二哥回来了,你记得提醒我把这信转交给他。”晨音几乎想象得到,道横看信时的奔溃表情。
果不其然,道横下值回来,只看了前头两行,整个人就炸了。
“那姑娘我见都没见过,定什么亲,成什么婚,我看是脑壳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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