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今年年初重生初醒,常常思考,此世为何而活。
兴复胤室,统一河山?
他前世自知晓身世,便将所有的光阴抛掷其中,为这一目标,淌过刀山血海,燃尽了短暂的一生。
九五之尊,号令天下?
都说当皇帝是天下第一得意事,如今天下多少野心勃勃之人,都想登上这至尊之位,可他前世当了几年,半分得意没有,喜怒哀乐皆无,只觉江山永寂,机械般维持着天下太平,直至身死。
今生,他才只重生了几个月,可这几个月以来的情绪波动,因为乔欢所引起的愤怒、羞恼、烦乱,和偶尔隐约的小小的欢喜,却超过了前世多少年,自乔欢身死后的多少年。
尽管大都是些不良心绪,还常常被她气到噎到,可好像只有靠近乔欢时,他姬珑,才像是个真正的有生气的活人。
但未来的乔欢,却会想着将他变成死人。
他与她之间,像系着一个死结,他只有靠近她,才像活着,可靠近她越近,她的刀,就离他的心房越近。
也许这一世,他是为了解开这个结而生。
他要乔欢不再对他举刀,更要让乔欢,好好地活着。
实现这两个目标,都必须让乔欢远离慕容氏,乔欢杀他是为了投诚慕容氏,乔欢被杀,也是因慕容氏,因她在慕容氏所建立的燕国中,获得一人之下的权势后,成日周旋在慕容父子中,浪到翻车,最终死于非命。
他曾命人详查过乔欢的死因,查她究竟是死在何人手中,然而,调查的结果,就如乔欢刚刚身死时的流言一般,扑朔迷离,慕容宸、慕容宣、慕容雍,甚至是未来入赘慕容氏的驸马裴绍,似乎人人都脱不开关系,人人都有可能是杀死乔欢之人。
乔欢之死,是乱世之中最艳的一抹桃色,同时,也撬动了天下大势。
原本最强的大燕,不久后,内乱分裂,天下时局,因此转变。
他终其一生,都未能查出她的死因,只知她死得极痛苦,只知她留给他的心疾,纠缠了他短暂的余生。
这一世,他要扭转他们的终局,他手上,也有些前世所没有的优势,比如提早知道,何人可用。
乔欢被除去“侍读”一职,是他在后筹谋,出京之事,也是他说服了乔公与夫人。
乔公与夫人对他自己知晓身世一事,自然惊诧万分,他跪谢乔公与夫人,力劝他们放手,往后万事不必再插手,他姬珑,希望乔公与夫人平安一世,而不是如前世,双双死于非命。
乔公自然不愿,他对大胤赤胆忠心,当年慕容雍大军即将入京,他的母后与乔夫人都有孕在身,母后实际怀有双子,此事极为隐秘,连父皇都被瞒住,母后知道慕容雍入京后,不管是废胤自立,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都不会放过大胤的正统继承人,遂将其中一个相对健壮些的孩子,也就是他姬珑,托与乔公。
于是那一年,大胤皇后诞下一子姬珩,而乔夫人诞下了龙凤胎,这“龙凤胎”,一是为了让他姬珑由“男”变“女”,隐藏身份,二是为了让乔欢由“女”变“男”,以助乔公日后大计。
慕容雍疑心极重,亲眼见到他兄长姬珩的指尖血,与他那无能父皇的血,滴融在一处,才暂释疑心,从此假意尊奉傀儡胤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母后选择将体弱些的兄长留在宫中,其实就是选择了他兄长的死局,不久,兄长死在慕容氏的毒杀下,对外宣称体弱短折,谥号哀悯太子,母后不久病逝,他那傀儡父皇从此沉迷酒肉声色,后宫至今再不闻婴儿啼声。
乔公当年极希望乔欢是男儿,然后父子一心,于朝中|共谋大业,但乔夫人却生下了一个女儿,乔公只犹豫了片刻,即决定让乔欢“女扮男装”而活,乔欢只能是男孩,才能助兴胤室,才能不负临光侯府累世忠名。
他努力说服乔公彻底断了这心思,还乔欢以自由。
此次远游,临光侯府的大乔公子与小乔姑娘,都将不幸意外身死,临光侯一朝痛失爱子爱女,伤心难支,离开朝堂,携夫人还乡终老,不问世事。
此后,他在这世上最看重的三个人,都可抽身出这乱世漩涡,太平度日,那些艰险的事,他自己来做,他会保护好他们,希望再不会留下任何心结与遗憾。
车马粼粼向前,姬珑静静地看着倚着车壁的乔欢,看她已经侧歪着头睡去,手中握着的那只莲蓬,也已因主人松力,摔落在车厢地上。
依姬珑的心,只想将这慕容宣送的莲蓬扔出窗外算了,但看乔欢才剥吃了一半,怕乔欢醒后还要吃,追问起来麻烦,也就捡了起来,搁到一边。
马车似经过绊石,抖了一抖,但乔欢仍睡得酣沉,侧歪着的头,轻轻砸了车壁一下都没醒,姬珑想,她这样睡,醒后定要脖子痛的,犹豫了一阵,发了个善心,伸手将乔欢揽靠在自己怀中,让她伏睡在自己膝上。
乔欢醒的时候,已是日暮,车厢里光线暗沉,她朦胧睁眼,感觉自己枕在一小美人身上,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身在某个教坊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抬手摸了把小美人的俏脸蛋,懒懒地唤了一声:“小娘子~”
姬珑的脸瞬间拉黑,没事对乔欢发什么善心!!
他忍着把乔欢一把推开的冲动,冷冷道:“是我。”
乔欢清醒过来,也不动弹,仍舒舒服服地躺枕在姬珑膝上,轻轻打了个呵欠问:“到哪儿了?”
姬珑道:“已经进入重泉县了,今晚我们住如意客栈。”
他们离京之前,已将大体路线规划好,从洛京出发,一路向南游历山水,在抵云梦山城后,再沿另外一条路线回京,这是他与乔欢表面商议的游历规划,而乔欢所不知道的是,在云梦山城,将会有一场意外的火灾等着,她与他,都将“葬身”在那里,从此世上再无乔欢与乔月。
乔欢听到重泉县精神了,她腾地一下坐起,“我要吃重泉凉粉!!”
她这一下起得太猛,姬珑又正低着头看她,结果被她一下子砸在下巴处,登时倒抽了口凉气,咬着牙忍疼,心中来来回回就一句:不能随随便便对乔欢发善心!!!
乔欢砸了姬珑这一下,也忙趋近去看他,“疼不疼?”
她帮姬珑揉了两下,“来,我吹吹,别哭别哭,一哭妆花了,就不好看了……”
姬珑:“………………”
黯淡的暮色中,他低眼看着轻轻揉他下颌、时不时轻呼吹气的少女,心想,他真的不知道,乔欢到底是个什么人……
有时天真地像个心地澄澈的孩子,有时圆滑地像是久经世故的成人,看似纵情不羁、无忧无虑,可心思又极深沉,心狠起来,凉薄无情……
罢了,他看不懂她,他只知道,他不想她杀他,也不想她死。
家仆将马车牵入如意客栈后院,小二奉命送来了晚饭,重泉凉粉声名在外,乔欢必要尝尝的,饭都没开动,就先尝起了清凉爽滑的凉粉,大快朵颐。
姬珑捂着脸看她吃,他被她砸得牙疼,不能吃凉。
乔欢加了两勺辣酱,吃得很是畅快,直呼过瘾,她看小老弟一直盯着她看、不动筷勺,催促道:“你快喝粥呀,不然粥凉了,你连粥也不能吃了。”
是的,拜乔欢所赐,满桌佳肴,他只能喝他面前这碗白粥。
姬珑在美食四溢的香气中,默默舀喝完白粥一碗,他们这次出来,只带了数名侯府家仆,他与乔欢,晚上都习惯了不用人伺候,家仆也不上赶着,所有人各回各房,客栈的下人,送了沐浴的热水进屋。
姬珑沐浴更衣毕,因牙疼躺床上滚来滚去睡不着,隔壁乔欢房间,偏又断断续续传来轻哼的歌声,他想起有次“央求”乔欢唱首歌给他听,乔欢推说不会唱,更是心烦意乱,明知乔欢口中十有六七不会是实话,尤其对他,什么话都能张口就来,骗他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还是莫名觉得恼火,又在床上滚了一阵后,按耐不住,去找隔壁扰他清眠的“罪魁祸首”。
姬珑掌劲轻轻一振,乔欢房间内上好的门栓即震开了,他推门进去,看见乔欢穿着寝衣,正趴在床边剥莲子,雪白的双足翘在身后,随着口中轻哼的歌声,一晃一晃。
“有事?”乔欢问。
姬珑关上门,走至床边坐下,“……你不是说,你不会唱歌吗?”
姬珑问了这一句,忽然觉得自己很幼稚,他一个重活一世的人,为何会来同她计较这个,姬珑正心乱时,听乔欢道:“本来不会,今天看到这莲子,忽然想起来了,小的时候,同三公子一起摘莲蓬玩时,他曾经教过我一首,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乔欢想起旧事,笑了起来,眼睫弯弯,“你不知道,三公子唱歌还挺好听的。”
姬珑:一点都不想知道……
乔欢吃了几颗莲子后漱口,看姬珑还坐在那儿不动,问:“怎么,你想同我睡?”
姬珑:“………………”
乔欢吹熄了屋内大半烛火,“自己去柜子里拿个枕头。”
姬珑:“………………”
乔欢看姬珑跟个大爷似的坐那儿不动,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今天是她对不住他。
乔欢从柜子里拿了一枕头,扔到床上,自己睡倒在里面,“行了,睡吧。”
“………………”姬珑有生以来,第一次唤乔欢名字,“……乔欢,我是男子……”
乔欢目望着他,然后呢?
姬珑,“……你就不怕么?”
乔欢嗤地一笑,“怕什么?”
姬珑被她笑得语塞,他在她身边默默躺下,心中小鼓暗敲,看乔欢像是半点心事也没有,很快入睡,并且睡得很沉,反是他自己一夜都没睡好,侧看乔欢的睡颜看了大半宿,心中来来回回想了许多事,第二日晨醒时,眼下都有些乌青。
乔欢醒后看到他眼下的乌青,笑着问道:“夜里没睡好?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姬珑感觉被小瞧了,又开始莫名憋气。
他默默下榻,回了自己房间,看乔欢饶有兴致地跟进来坐在一旁、托着腮看他梳妆,一边恼恼地想,他就不信她乔欢没有怕的,一边忆起昨日乔欢给他下颌呼气时靠得极近的唇,忽地心中一动,打开口脂盒,边点染着口脂,边问乔欢,“想试试涂口脂吗?”
不待乔欢说话,他就微抿了抿唇,贴唇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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