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欢晚膳一般吃得比较清淡,但因今夜慕容宸在,食案上多摆了些诸如羊肉羹、乳酿鱼之类的荤菜,又因慕容宸食必饮酒,青雀取了酪浆来,给两人斟上。
因怕酒后失态,乔欢从小就私下锻炼酒量,几杯酒对她来说,如水一般,她一边与慕容宸吃吃喝喝,一边想着,今夜父母亲怕是要彻夜难眠,如此食至尾声,侍从们撤了膳席,端了梳洗用水来。
乔欢平日不用底下人伺候,仆从端水进来便会离开,但今夜因慕容宸的缘故,留了侍从在内侍奉,她洗净了手面后,垂脚在小榻上坐了,青雀上前来帮她脱靴泡脚。
慕容宸也在旁被伺候净足,他本正跟乔欢闲话说笑,目光渐落在乔欢置于水中的一双玉足上,雪腻晶莹,趾甲纤柔,因水温微热,烫得肌|肤微微泛红,如女子玉颊施了些胭脂,云霞晕染,直看得他心神一荡,竟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
慕容宸心中一颤,忙别过头去,走到一边宽衣,侍从们熄了大半灯火,捧水而出,乔欢也趿鞋起身,解了簪发的簪子,褪下外袍,挂在衣架上,又走至檀柜前,捧了一床新棉被。
慕容宸小时候和乔欢一起睡过几次,但后来渐渐大了,就没有了,今夜还是近年来的头一遭,他看乔欢动作不紧不慢地,催促道:“快上来,天冷。”
乔欢捧被到床前,慕容宸道:“你睡里面吧,睡外面小心夜里摔下去。”
乔欢嗤笑,“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她径在外侧躺下,钻入那床新被中,慕容宸看他雪白的双足,如游鱼般,一下子窜进被子里瞧不着了,竟莫名有些不舍,扯了床上原来的被子在乔欢躺下,立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幽香,丝丝甜甜,沁人肺腑。
贵族男子熏香是常事,但不知为何,乔欢身上的香气,就特别淡雅好闻,幽迷灯火下,慕容宸看乔欢散着一捧如云乌发,衬得他愈发肤色如玉、唇红齿白,肘撑在枕上,望着他笑道:“怨不得我小时候把你当女孩子,女孩子都没你好看。”
他说的这是真心话,小乔姑娘虽容貌清丽、惊艳众人,但他就是看乔欢更顺眼,觉得他更好看,眉眼鼻唇的每一处轮廓,都熨帖到了他心底,就连香气,他也特别喜欢,单单和他待在一块儿,就觉心情舒畅,赏心悦目。
慕容宸觉得自己这十三年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乔欢从三哥那里抢了过来,他回想今日在拂绿山庄,毒箭射向乔欢后,他看见离乔欢不远的三哥,立抢身扑了过去,只是小乔姑娘站得离乔欢最近,在三哥赶至前已将乔欢扑倒,而后,三哥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站定了身子,永是那般沉静如水的模样。
自他开口向父亲求要乔欢、父亲允了他后,三哥就与乔欢疏远,有好几次他亲眼目睹乔欢主动像以前一样亲近三哥,但三哥态度不冷不热,这样时间久了,乔欢渐也与三哥淡了下来,直到如今,他一直以为在三哥心中,乔欢已是无关紧要之人,今日看来,却好像不是这样。
慕容宸想着想着,伸出一指,在乔欢柔软的脸颊轻戳了戳,乔欢向后避开,拿眼瞪他,慕容宸笑问:“小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当我‘丫鬟’?”
乔欢道:“不是早说了,没有眼缘嘛。”
慕容宸问:“那现在有眼缘了?”
乔欢笑,“看习惯了。”
慕容宸也笑,笑了一会儿,凝看着乔欢问:“要是我三哥现在把你要回去,你会回他身边吗?”
乔欢道:“我是个物件吗?由着你们要来要去?!这侍读再当两年,也就到了头,不必总往丞相府跑了,我长到现在,还没离过洛京,到时无事一身轻,古人既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就出去转个三年五年,大好河山,天下任我走。”
“那不行!”慕容宸腾地坐起,“你得留在我身边!”
乔欢笑,“都不给你当侍读了,还成天在你身边转来转去,真要给你当‘丫鬟’不成?!”
“做官吧”,慕容宸道,“再过两年,我肯定已经开始帮父亲做事,到时候,我为你向父亲求个相应的副职,你还在我身边。”
乔欢微微一抿唇,望着他笑道:“你是丞相大人的嫡子,虽年少,但官职不会低,我无才无名,也毫无为官经验,怎担得起副职?”
“你哪里无才无名,放眼洛京,谁不知乔侯有子,天资过人”,慕容宸想到了好主意,宽了心,倾身离乔欢近了些,手指拂了拂他脸颊问,“还疼不疼,我下床给你拧个毛巾吧。”
乔欢摇头,“不用麻烦了。”
“那我给你吹吹”,慕容宸作势要吹,乔欢嫌痒避开,慕容宸起了玩心,平日他怕伤着乔欢,不敢跟他动武,可现下在柔软的床褥上,磕碰几下也不会受伤,正好试试他现在能和他过上几招。
他按住乔欢肩,不让他动,硬要去吹,乔欢很快挣扎,两个人在床帐里打闹起来,慕容宸只用了三分力气,接住乔欢挥来一拳,挑眉笑道:“有进步。”
乔欢也笑,“那这个呢?”
慕容宸正被他那粲然一笑晃花了眼,又见乔欢抬脚踹来,玲珑玉足,缥色纤纤,一时竟忘了避闪,等腹部生受了他这一脚,才反应过来,下意识飞快抬手,紧抓住乔欢衣襟,拉着他与他一起倒下。
乔欢寝衣本穿得严密,被他这么一拉,立有些松散,慕容宸眼落在他隐约露出的肌|肤处,见色皎如春日梨花,不知怎的,忽然想到“春光乍泄”一词,喉头滚了滚道:“等到了仲春,我带你去上林苑去看梨花……”
乔欢不明白慕容宸怎突然说起这话,再说他平日也不是关心花事之人,心中不解,面上笑了一句,“好啊。”
她将慕容宸攥着她衣襟的手拨开,手掩了衣襟,就要从他身上下来,慕容宸觉出他要走,想也不想,就紧搂着他的腰,翻身把他压住,及醒过神来,对上身下人莫名其妙的眼神,双颊一热,清咳了咳道:“你输了。”
乔欢“嗯”了一声,我认输了,您可以起来了。
慕容宸从他眼中读出了这意思,却仍不想动弹,他与他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有清新的呼吸混杂着晚膳时的酒香,轻轻柔柔地扑在他面上,闻之令人欲醉,身下身子之柔软,也与他自己浑然不同,让人想到“温香软玉”四字,竟想要抱得更紧。
慕容宸身上发热,脑中正乱哄哄时,忽听外头传来了推门脚步声。
昭阳馆侍从绝不敢如此放肆、擅自入内,如水帷幕被掀起,乔欢含讶看去,见竟是小乔捧灯而来,狐裘裹身,长发披散,来了也不言语,就静静地望着她,以及压在她身上的慕容宸。
乔欢怔住没说话,慕容宸也惊住没开口,小乔姑娘也站在床边不作声,室内三个人都如石雕般沉默不动了好一会儿,忽然小乔姑娘双腿一软,跌灯近前,一把推开慕容宸,伏在兄长身前。
灯笼在地上滚了两下熄了,乔欢僵躺在榻上,伸手摸了摸小乔姑娘的头问:“……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有什么事吗?”
小乔姑娘抬起头来,双眸如水,楚楚可怜,“我做了一个噩梦,吓醒之后,害怕地睡不着……”
“……什么噩梦?”
小乔姑娘嗓音凄楚:“我梦到哥哥被人压在身下扼死了。”
乔欢:“……”
蹲坐在床榻里侧、默默看着这对兄妹的慕容宸,“……”
乔欢僵躺了会儿,坐起身来,手抚了抚小乔姑娘的脸颊,“……你是今天白天被吓着了,所以才会做噩梦,没有事的,哥哥好好的,你也好好的,夜深了,快回去睡吧。”
这劝辞对小乔姑娘半点无效,“她”伸手紧揽住乔欢脖颈,埋在她身前,嘤嘤道:“不,我看不见哥哥就害怕,我不回去,哥哥陪我……”
……她乔欢知道她这妹妹其实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少年,可这少年,不仅不知道她早知晓他男扮女装一事,也不知道她女扮男装一事,是真把她当成了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乔欢低首看着伏在她怀中的人,又想起那夜什么“想哥哥想得睡不着”,心道,小老弟更变态了。
慕容宸在旁看着,心中感慨,乔欢平时极少主动提他这双生妹妹,却原来他们的感情这样好。
乔欢被小乔姑娘这般搂了会儿,暗想也不能一直如此,遂道:“那不回清辉阁,我书房有张小榻,去那里睡好不好?”
小乔姑娘点头,坐直了身体,乔欢下榻披衣穿鞋,回看了眼慕容宸,“五公子先睡吧。”
乔欢这一走,许久都没有回来,慕容宸一个人躺床上睡不着,也起身趿鞋,走出了寝房。
他来到昭阳馆书房,停步在隔绝内外的屏风前,听见屏风内小乔姑娘道:“哥哥别走……”
乔欢的声音有些无奈,“好,你睡吧,等你睡着了,哥哥才走。”
慕容宸听到这里,转身回了寝房,书房内,乔欢坐在榻边,望着榻上的小乔眼也不眨地盯看着她,心道,怎就扭曲成这样了……
想起拂绿山庄那一幕,她的心,又软了软,抬手将小乔垂落眼前的几丝乌发掖到耳后,道:“把眼睛闭上睡吧,哥哥在这儿呢。”
小乔姑娘眨了眨眼道:“哥哥唱首歌给我听吧,我听着歌,就能睡着了。”
乔欢哑然失笑,“唱歌?”
小乔姑娘认真点头。
乔欢摇头,“我不会唱歌。”
小乔姑娘仍是睁着眼,他在半明半寐的夜色中沉默许久,忽地开口问:“今天那支毒箭若是射向我,哥哥会救我吗?”
乔欢没说话。
小乔姑娘轻道:“若是再来一次,我还会救哥哥。”
乔欢抬手将他身上的被子掖紧了些,“睡吧。”
慕容宸一直在寝房榻上等乔欢回来,他空等了许久,最后在榻上残留的乔欢暖香中睡去,翌日晨醒,身边空无一人,仆从上来伺候盥洗,慕容宸穿衣出去,见侍从正在外室摆早膳,乔公与夫人也在,神情舒和,乔欢与小乔姑娘都坐在食案旁,乔欢眼底有些乌青,竟像是一夜没睡。
原本过了初七,休假结束,随父征战沙场年余的慕容宸,重回弘文斋,乔欢这个侍读,也该如从前一般,“晨入相府、暮归侯府”地继续她的侍读生活,但慕容宸看她颊边还有些红,让她在家里多休息几日,乔欢也就乐得清闲,日日在昭阳馆中,看看书写写字,自得其乐。
这日暮时,裴绍从偏门过来,提了一个小食盒,说是今日丞相亲至弘文斋,考问诸公子功课,诸公子中,三公子最通文理,丞相心悦,赐了他数盒新制的酥酪,三公子又将一盒酸乳奶酪,赏给了他这侍读,裴绍知道乔欢打小爱吃这些,尤其是被称为“奶豆腐”的酸乳奶酪,遂提来给她。
乔欢见裴绍从小就这样,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总要与她分享,常常慕容三公子刚赏了他些什么,他就往她这里送,开玩笑道:“你以后成亲了莫再如此,有什么好的得紧着表嫂,不然表嫂要不高兴的。”
裴绍亦笑,“说到成亲,我今日听那些子弟私下在议你妹妹,还有人说,要上门提亲。”
乔欢食酪的动作一顿,忽地想起,她这表兄,也倾心小乔,他提这话,不是也想上门议亲吧……
乔欢咽下酥酪,默了许久道:“承熙兄,我这妹妹,不宜嫁娶。”
裴绍讶然问:“为什么?”
小乔姑娘正走到门外,闻言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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