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堂的门开着，容音提起裙摆迈过门槛。
这间医堂很大, 屋内的陈设也雅致。进门先是待客的大堂, 左边是病人等候的地方, 设着几张方桌和椅子，桌上有待客的热茶和点心, 右边则是按方子抓药的地方，一个大夫正在招待病人。
他们来的不早不晚, 前面有两位病人在等。
三人走进大堂，便找了空位坐下, 魏轩还颇有兴致地尝了尝糕点。这糕点甜蜜中带着淡淡的草药味道，不但没让人觉得反感, 反而让糕点变得独特起来, 他还从来没尝过这种口味。
他很喜欢, 便又拿了一块吃起来。
相比于青年的闲雅舒适，白芙倒是坐立不安。
段意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 看到她不断地朝两位病人那瞄，微微挑起眉“收回你那点心思，别指望插队。”
容音没有坐着, 她在大堂周围转了转, 便来到右侧的医药柜前。柜子后站着一个年轻的大夫, 应该是经验不足, 还没有资格给病人诊治, 先来抓药这积累经验的。
年轻人明显要更加积极些, 看容音走过来, 小大夫就热情道“姑娘打算买什么药，有现成的方子吗”
他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期待容音并没有带药方，这样他就有了发挥才能的空间。少女果然配合道“我想来开点止咳润肺的药和补血养气的药，手上没有方子，您看着配好了。”
今天来了这么多买药的病人，这是第一个给他发挥机会的。
小大夫开心地点头，转身兴致勃勃地帮她抓药。
没过多久，小大夫就将两个鼓鼓的纸包放在柜台上“这两包药材我都替姑娘混合好了，回去每次取六钱熬药，每天早晚各一次，如果病人症状较轻的话，半个月的功夫就能见效。”
容音付过了银子“谢谢大夫了。”
她拿起两包药，径直走到魏轩面前，将东西搁到他旁边的桌上“拿去治治你的嗓子，每次咳得我头疼。”
魏轩刚刚咳嗽完，正用帕子擦拭唇边溢出的点点血迹。闻言他抬起头，淡金色的眼睛看着青衣少女，弯成了月牙“多谢姑娘了。”
段意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隐隐地疼起来。
容音没有意识到她对魏轩态度的变化，但是段意很清楚。以少女的性格，只有对特别熟悉的人才会用这种不客气的语气说话，越是尊重客套，越是温柔，便越是疏离冷漠。
就像是对现在的他。
自从那次马车问话后，他明显感觉到容音对自己的态度改变了。
他心里恐慌，难过，甚至觉得悲哀，容音的性格太骄傲，一旦让她失望，就绝无重新获得她喜欢的可能，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对自己越来越疏离。
就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天上的乌云越来越浓，凝成倾盆大雨，就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块暴露在烈日之下，逐渐化成水。
一点办法也没有。
“白姑娘，我们家小姐可以为您诊治了。”
几炷香的时间过去后，那两位病人总算也看完了病，轮到白芙了。大堂往里走是一道绣着碧湖垂柳的帘幕，再往里就是看病的地方，一个水嫩的姑娘掀开帘幕走出来，对白芙欠了欠身。
白芙腾地站起身，却因为长时间坐着腿酸，差点没来个平地摔。
她也不计较这些，跟着姑娘钻进了帘幕里，容音也跟着进去了。
帘幕后是个格外雅致的房间，屋内有香炉，里面不知焚着什么香，气息非常清甜，又似乎有宁心安神的作用。一走进来，容音就明显感觉身体放松了不少，对坐在椅子上的妙龄少女也在意起来。
容音选这家医堂自然是有原因的，这是附近最出名的医堂，是杜家世代传承下来的。都说医食商最赚钱，杜家在这里也是大户人家，杜家医堂的招牌可是响当当。
眼前坐着的这位美丽少女，应该就是杜家大小姐杜明玉了。
容音站在门口，打量着杜明玉，只见白衣少女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便让人觉得亲切温柔，还有几分清雅出尘之感，果然配得上“小医仙”的称号。
在杜明玉身后站着一个和她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姑娘，应该就是二小姐杜若溪。二小姐的气质与大小姐截然不同，娇俏娇艳，很是勾人，仿佛是一朵漂亮的花，不断朝过路人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在容音打量对方的时候，杜家二女也在打量着她和白芙。
看到容音那张极具辨识度的清丽少女脸，杜若溪的脸上明显闪过了惊讶之色，她低下头刚要对姐姐说什么，就见杜明玉抬了抬手。
她立刻乖乖闭上了嘴巴。
白芙坐到了杜明玉身侧的椅子上，将胳膊放在桌子上，挽起了袖子，露出了通红的手臂“医仙姐姐，你看我的怪病要怎么治”
容音上次见到白芙的皮肤是在两天前，那时她的疥疮就开始破皮流血了，没想到两天过去，状况比她预计的还要糟糕。
白芙露出的胳膊表面已经开始红肿溃烂，在密密麻麻的疥疮中满是裂痕，暴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还有粘稠的淡黄色脓汁。不仅如此，在她把扎紧的袖口松开的时候，一股恶臭就传了出来。
难怪这么热的天气，她也要穿得那么厚。
这股恶臭和容音在那座城闻到的如出一辙，而且因为房间的味道本来格外好闻，一对比，这股味道更加令人难以忍受了。
杜明玉作为医者，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病人，更恶心的伤口她也见过不少，倒是没失态。她皱眉紧紧盯着眼前的红疥疮，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她甚至没有检查白芙的其他部位，就摇摇头。
“姑娘请回吧，这病我治不了，也没有大夫治得了。”
白芙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说什么”
容音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杜姑娘看出这是什么病了吗”
杜明玉拿起旁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这是枫叶红，是魔教的毒引起的。中毒者起先满身会生出红疥疮，五天左右，疥疮会溃烂流脓，用任何药物都无法延缓，最后中毒者只能化为血水而死。一大片血水，就如秋季铺满地的红色枫叶，故名枫叶红。”
“几位应该是路过了临江城吧，那里的人品性极其恶劣，自己患病，就想尽办法传染过路的人，连帮助他们的好心人也不放过。”
杜明玉说着轻声叹息“有些时候，太心软也不是什么好事。”
全身溃烂而死
容音听了这话，倒是思索，让白芙这样死掉，也是不错的选择。
白芙呆愣愣地听完了杜明玉的话“所以，我就只能等死了”
她猛地用拳头砸了下桌子“我不管，你这里可是城中最好的医堂，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你必须给我好好治，不然我就砸了你的招牌，我说到做到”
桌子上的茶盏猛烈颤抖起来，茶水泼出了些许。
杜若溪似乎是气不过，开口道“白姑娘，你对我们发火也没用，其实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代价过于沉重”
杜明玉皱眉“溪儿，不要再说了，青荷姑娘如今到了这里，必是已经脱离了莲花轩，成了良家女。你我也是姑娘家，哪有劝人家重操旧业的道理，这事若是被娘亲知道，定要让你吃苦头”
白芙快着急死了“你们说什么呢，快把话说清楚”
杜若溪抿抿唇“枫叶红在魔教并不是特别高级的毒，自然是有解药的。不瞒白姑娘，我们城的城主也是魔教的头领之一，城主善用毒，手中肯定有枫叶红的解药，不过想拿到解药”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我们城主不爱财，只爱美色，而且最喜欢看美人跳舞。这位应该是艳惊天下的青荷姑娘吧，如果姑娘肯去城主府上献舞，拿到解药不是什么难事。”
白芙闻言，立刻可怜地望着容音“姐姐，你一定要救我”
“离我远点。”
容音敏捷地后退了两步，她抱着胳膊，淡淡道“只是跳舞”
杜明玉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就看到眼前的少女忽然勾起唇角，原本淡漠的面容忽然变得格外清丽诱惑“说不定我跳着跳着，就会被城主抱进去强行宠幸呢，杜姑娘说得可真好听。”
杜明玉没想到她会说的如此直白，顿觉地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垂着头的白芙幽幽开口。
“宠幸了又怎么样呢，姐姐反正也是妓，不差这一次吧。”
这话一出，连努力撺掇这事的杜家姐妹都惊呆了。
她以为白芙这么亲切地管容音叫姐姐，两人就算不是亲姐妹，至少也会情同姐妹。这件事说起来都有些为人不齿，她们本来以为会胶着半天，最后出现白芙痛哭流涕，容音心软自我牺牲的画面。
没想到，她们俩一个冷淡无比，一个语出惊人。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杜家姐妹都没再开口，最后是容音先打破了沉默。少女微微挑眉，嘴角的笑意嘲讽又冰冷“白芙，把你刚刚说过的话，再对我说一遍。”
如果治不好病，自己迟早会死，白芙一点都不害怕。
她仰起头，纯黑色的眼睛格外清纯明亮“我没说错，姐姐是莲花轩的舞姬青荷吧，妓都是要卖身的，姐姐早就身经百战了，再做一次又何妨。这可是做好事救人命，要是姐姐想要报酬，我还可以给姐姐很多金子，比姐姐以往接待过的客人只多不少”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了白芙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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