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意抿抿唇,在心底对这些难民们说了声抱歉, 准备驾马离开。一个妇人却忽然躺倒在了马蹄前, 一边打滚一边高声嚎哭起来。
“这是什么世道啊, 魔教的人如此苛待我们,正道的弟子居然也见死不救, 我们这些平民还有什么活路哇。我的儿子已经快要饿死了,今天要是再讨不到东西吃, 我这个没用的娘也不活啦”
妇人说完,四仰八叉地躺平“你要是想什么都不管地就离开, 那就从我的身上轧过去吧,我这条贱命不值钱”
妇人的英勇行为调动起了所有人的情绪, 那些跪着的人纷纷站起身, 朝马车挤过来。
嘈杂间一个粗哑难听的声音响起“马车上明明有吃的, 我刚刚都看见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们还和这几个没良心的人说什么话,直接拿东西啊”
像是在沙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难民们陷入了疯狂。仗着自己满身是疥疮, 段意不好去碰, 最前面的人甚至把头都探进了车帘里, 伸出手在座位下面翻找。
青荷
段意拔剑, 用剑背部分将那人隔开, 忽然听到车帘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一个好听却虚弱无力的声音响了起来“段兄快让开。”
那股强烈的心悸感再一次涌上心头了。
段意立刻施展轻功跃到了马车顶上, 不到片刻的功夫, 一颗圆溜溜的精致金球从车帘内扔了出来。客栈的悲剧再次上演,无数根幽蓝的钢针自金球周围喷射而出,扎进了难民们的身体。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钢针似乎经过了调整,只有部分钢针射出,马和马车,还有站位幸运的几个难民都没有中针。
但对于那些难民来说,他们承受的恐惧不比死了轻多少。
他们僵在原地,亲眼看见刚刚还在自己身边的同伴哀嚎着倒在地上,身体腐化成血水,浸透了肮脏破旧的衣服,血淋淋的器官从空荡的领口淌出来,发出叽叽咕咕的摩擦音。
让人脊骨发冷,双腿发软。
段意站在马车顶上,也看到了眼前的惨状。
如果说上一次的恶徒是死有余辜,这次却是可怜的难民。
他们居然这么残忍地杀了这些人。
段意垂下眼睫,看见魏轩掀开车帘坐到了车前。他还是那么苍白虚弱,时不时地咳嗽两声,却果决地将手里的银簪扎进了马屁股。
马儿吃痛受惊,前蹄高高扬起,整个马车都跟着耸了耸。地上的妇人早就被刚刚的场面吓坏了,哪里知道躲,马儿的两只蹄子重重地踩在她的胸口上,她当时就面色扭曲,一口血喷得老高。
“如何,现在还有谁觉得自己命贱,想要送死吗”
外面风大,银衣青年被呛到了,拼命咳嗽起来,弄得眼里满是水雾,看起来弱柳扶风,但在难民们看来,他无疑比恶鬼还要可怕。
那些幸存的难民连滚带爬地跑远了,连头都不敢回。
此间事了,魏轩才仰起头看向段意,笑容羞涩“车夫不知道跑到哪里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男人,我又是这幅病恹恹的身子,在到新的镇子之前,恐怕就要麻烦段兄了。”
“段兄还愣着干嘛,我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
段意这才回过神来,他望向远处,发现白芙正躲在一根柱子后,见没声了才悄悄探出头张望。他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无奈,教育的话到了唇边,却忽然觉得疲惫极了,什么都不想说。
末了,段意只是对她摆摆手“出来吧,我们要走了。”
就在这时,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车夫也从某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公子小姐们,我在这,刚刚那群刁民来势汹汹,我上有老下有小,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暂时自保,希望各位能谅解。”
他们本来就对车夫没抱什么指望,自然不会苛责他。
车夫坐上了马车前,四人也都钻进车内,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随着车夫扬鞭,马儿快速奔跑起来,马车很快就驶出了这个地方。
容音依旧头痛,她抱着汤婆子,靠在魏轩肩头,闭目休憩。
白芙不停地瞄着容音,见少女依旧舒适地闭着眼,既没有觉得不自在,也没有离魏公子远点的自觉,不禁有些恼。她抱起胳膊,声音不大,整个马车的人刚好都能听见。
“青荷姐姐处理事情倒是雷厉风行,那么多可怜的难民,直接被姐姐都杀死了。那些尸体弄得到处都是,想来也不会有人收拾,那座城本来就疾病横行,这次说不定还会传出什么瘟疫。”
容音懒得理她,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白姑娘说笑了。”
魏轩放下手里的帕子,笑意温柔“那些人明知自己身染恶疾,还拼命往马车里钻,想往青荷姑娘身上靠,其心可诛,此为一;不问自取是为偷,他们这是强抢,按律当斩,此为二;车和食物都是青荷姑娘的,白姑娘慷他人之慨,还给她招来祸端,此为三。”
“虽然白姑娘是此刻最没立场开口的人,不过姑娘祸水东引后,便独自躲在柱子后,全程安然无恙,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事情了结,姑娘才跳出来侃侃而谈,自然也说得通。”
“最后要澄清一下,我能坐在这是因为青荷姑娘心肠软。”
魏轩说着,无辜地歪歪头“和白姑娘没有半点关系哦。”
白芙被说得面红耳赤“你这个忘恩负义的”
“金球是魏兄出的手吧。”
就在白芙准备争吵的时候,段意开口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段意抿抿唇,犹豫了片刻后才转过头,直视魏轩的眼睛“青荷从来不会使用暗器,上次她亲手丢出来,钢针射的到处都是,要不是我躲得好,还有可能会误伤。这次却不同,手法太老练了。”
“这种级别的暗器是魔教的专属,魏兄能做到这种程度,想必当初我们不出手,那些恶徒也不会伤到魏兄分毫。既然如此,等马车到了镇子,就请魏兄与我们分开吧。”
白芙小鸡啄米地点头“对,不是什么货色都能和我们同行的。”
“金球是我扔出来的,这是最后一颗。”
他们之前这么闹容音都没有睁眼,现在矛头指向了魏轩,少女才终于抬起眼眸“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可能会用暗器,簪子也是我借他用的。那些人既然说了不要命,我就成全他们。”
段意皱眉“青荷,你不必这么保护他”
“我之前身在什么地方,你是最清楚的。”
少女平静无波的黑眼睛望着段意“那种地方的人会用暗器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段意,你遇见我是在三年前,在这之前我经历了什么,你并不懂,也不够了解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段意看向魏轩,他任由少女靠在她身上,享受着她的袒护,眼睛里带着满满的笑意,还有点儿不易察觉的小得意。
青年垂下眼睫,声音苦涩“我知道了。”
容音再次合上眼睛,闭目休憩。
金球自然是魏轩出的手,但她也是真的冷血到了骨子里。
容音知道自己作为女配轮回过上百个世界,但她的记忆被洗刷过,她只记得从上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不过她很清楚,惨死一次的人都能够化为厉鬼,惨死上百次的她,不会是什么好人。
她不会滥杀无辜,但是若是杀了,她的心也不会有一丝愧疚感。
这次是,上次魏轩说谎骗她的时候也是。
就算谎言成真,她的心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几天过后,马车终于来到了南方比较繁华的地方。
这里山清水秀,处处是碧绿的湖,柔软的柳,粉红的荷,看了便让人心生欢喜。附近还有知名的酒楼青楼,街边是热闹的摊子,让人一来到这里,便有琳琅满目、应接不暇之感。
依照容音的性格,是必须要在这逛逛的,可惜白芙染上了疥疮。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眼,终于惩罚了这个活在梦里的笨蛋。
那晚住客栈的时候,白芙就吵着浑身发痒,搞得其他三个人都没睡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的手臂上就生出了红色的疥疮。
疥疮会传染,容音单独雇了一辆马车让她坐,倒是清净了不少。
几天下来,白芙身上的疥疮是越来越严重了,现在她除了手脚和脸,几乎浑身的皮肤都是红的。若不是她的衣服干净头饰漂亮,她看上去比当初那群难民好不了多少。
托她的福,几人刚落脚,就得去给她找大夫。
虽然懒得管白芙的死活,但毕竟看在段意的面子上,况且白芙和这具身体还是亲生姐妹,在途中容音也找过很多大夫。不过对于这种病,所有大夫都表示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全程悠哉的魏轩告诉她,这座城的病没那么容易传染,白芙身上生的疥疮是他搞的鬼,谁让她对他那么不礼貌。
哼,上一个敢和他这么说话的人坟头草都有三丈高。
魏轩说这话的时候,淡金色的漂亮眼睛时不时就朝容音瞄。
容音知道,他希望她开口求她,这样他就可以提任性的条件来逗弄她,说不定还会像在马车里那样吃她豆腐。但是,她对救白芙这事毫无热情可言,自然不会配合他。
搞得魏轩好生失望。
马车停在了城中最大的医堂前,容音掀开车帘走下马车,正好看到白芙从后面的车上下来。现在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她穿着裙子都觉得酷暑难耐,白芙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其实怕别人看到身上的疥疮,衣服领口紧些,袖子长些就可以,但白芙居然穿着秋冬的狐尾领袄子,雪白毛领将脖子捂得严实。
她穿着这样厚的衣服,动不动就会流汗,浸湿衣服。生着疥疮的皮肤敏感脆弱,被汗水泡软,很容易就会磨破流血。几天下来,白芙的后背已经看不到正常的皮肤了,猩红一片,粗糙如树皮。
但是容音并没有打算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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