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得知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时候,鲛人只觉浑身都充满了摧毁之欲,自体内升腾而起的暴戾有如百爪挠心,令他迫切想通过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嘶——”
脖颈上遽然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感,宁珞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要将怀里的人摔下地去。
“发什么疯!”
尖锐得足以撕碎猎物的犬齿,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穿透了人类皮肤,来到藏蕴温暖的深处。并且就在扎入血肉的瞬间,敏感的神经组织便利用生物本能将这一信息传递到大脑区域——
同初始诞生的自然不止惊愕、奇异,霸道占据理智的、令人不可抗拒的,的确还有那即将满溢而出的怒火。
“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宁珞微微眯起双眸,琉璃般通透的瞳孔中显露出危险讯号,“我劝你最好不要试探我的底线。”
否则,她很难保证不会对他做出什么来。
耳畔掠过对方轻柔平和的呼吸,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冷冽如寒霜的语气。
不知怎么的,鲛人感觉自己被一个密不透风的大泡泡紧紧包裹住,任由戳挤捏揉就是破不开这方乱局。
他抑住心底的眷恋缓缓从这温软里抽离,凝神而视,只见那纤细的脖颈上烙着一抹不容忽视的伤痕,正盛的血色绽放于白皙的肌肤间,简直美得惊人。
那是……独属于他的印记。
“……我没有。”他忍着艰涩抬头,澄澈的碧波中倒映出她的身影,“没有。”
没有想惹恼她,没有想远离她……甚至……
拼命压制的委屈自他眼角蔓延成一线绯红,封存在心底的酸胀就像发酵的奶制品一样直往外冒,浓稠黏郁,让人措手不及。
“……”
怎么说一下还哭上了?
宁珞狐疑地打量着对方躲闪的面容,内心不由得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行了,我没打算较真。”她低低注视着他,沉稳的声线中透出一种莫名的安定,“但是你不准再有类似的举动。”
分明是对方先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怎么这下搞得倒像是她欺负了他似的?
对上对方漾荡着水光的双眼,宁珞蹙眉片刻,尔后只好自认倒霉地抱起人,调整好姿势后继续上路。
没办法,对方心性不成熟,她总不可能跟着变幼稚吧。
幸而距离寝宫没剩多少路了,宁珞撑着略酸的胳膊安慰自己,早点抵达就可以早点甩掉这个麻烦鬼。
“……岩铮。”
不多时,微弱的动静自怀里传来,倘若不是宁珞对于自己的耳力极其自信,那她恐怕得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一边避开脚下的石子,一边抽出部分精力汇集到鲛人身上,以免对方又趁自己不注意时闹出什么幺蛾子。
“岩石的岩……铮……”对方埋头在她的肩膀处,右手死死揪住她胸前的布料,仿若寻到一根救命稻草,“……铮铮铁骨……”
从宁珞的角度看去,尚且能够清楚地望见对方线条优美的侧颜,以及自脖颈蜿蜒漫下直至胸膛的浅粉色。
这是……
她神情微怔,随即默许了对方这近似于示好的举止,大大方方地同他交换了姓名。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在消弭了误会之后,这只鲛人显得有点……话多。
“痛不痛?”他认真地盯着对方脖子上那圈深刻的咬痕,心里半是愧疚半是甜蜜。
而作为一个才领略过对方凶悍作风的人,面对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并且画风偏诡异的走向,宁珞表示很不适应。
她皱了皱眉,以防对方待会儿给她来个突然袭击,沉吟须臾抛出一句话:“只要你不乱动,我就没事。”
闻言,鲛人只好按捺住内心蠢蠢欲动的渴望,安安分分地趴在对方胸前,当一只不遭人厌烦的家养宠物。
眼见对方窝在自己怀里,连眉眼间都淌出乖巧温顺,宁珞总算能够稍微悬下心中的巨石,全神贯注地赶路了。
半晌。
悄悄支起脑袋瞄了一眼宁珞,等确认对方没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后,岩铮的目光终于转向那个始终让他惦记的位置:
自内里涌出的血珠已经干涸凝结,化作暗红色不规则地贴在痕印周围……
还是太刺目。
他抿了抿唇,澄碧的眼眸里流转着幽暗的光华。
……都是他的错。
饶是身负重伤过无数次,也目睹别人身负重伤过无数次,但不知怎么回事,岩铮只觉以往所见竟从未有今天的一幕来得这般让人触目惊心。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激荡在整副胸腔内,令他散了力气、丢了魂魄。
想要去触碰,但无端的惧怕却终究使得他放弃尝试,岩铮转而小心翼翼地凑近对方的颈窝,轻轻抚慰他所造成的疼痛。
!!!
温软濡湿的触感像过电一般传入宁珞的感官系统,几乎叫她反射性地打了个战栗。
正专心致志走路的她打死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有这么大胆子敢——
舔、自、己、的、脖、子!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去!”
……
岩铮很憋屈。
他原本想好心好意地帮助对方减缓疼痛,谁知……
“我说过让你不要乱动,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对方冷冷注视着自己,言辞之间毫不退避。
被她这样看着,岩铮的一腔热血也逐渐冷凝下来:“鲛人的唾液真的有治愈伤口的作用啊……我没骗你!”
“……”这不是骗不骗的问题好吗?
听到对方的辩解,宁珞几近扶额,要跟具备这种简单神经的家伙吵起来,其实难度系数也是挺大的。
……算了。
“从现在开始,你再敢做出什么多余的动作,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要光打雷不下雨的话,恐怕在界维局里也没有今天的地位。
这不是恫吓,而是认认真真的警告:自己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许他擅自主张。
“多余?”然而下一刻岩铮骤然拔高音量,精致的脸庞染上丝丝怒气,“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宛若被涂抹着剧毒的利箭刺穿了心脏,瞬霎,蔓延到四肢百骸的不仅有被轻视的愤懑,更多的是面对轻视却束手无策的黯然。
他不甘示弱地瞪视回去,却不晓得自己的表情有多委屈、多无助,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只知道对其汪汪哀嚎,却压根不敢违抗这负重的命运。
“你这个可恶的女人……我讨厌你!”他眼神倔强地盯着对方,不平稳的声线泄露出以往小心藏好的脆弱。
哦,讨厌她?
闻言,宁珞不禁脚步微顿,她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扫过对方故作冷硬的面孔,少顷,唇边却勾起一道隐约的弧度:“行,既然如此,那就省得接下来的路上相看两相厌了。”
说着,她旋即偏离回程的轨道,转而踏上一条僻静幽暗的小径。
久未打理的杂草垂着腰杆耷拉到青石板上,象征性地展现一下自己的阻碍之用,但它枯黄单薄的身子却实实在在地预示着前方的荒芜凄清,提醒行人谨慎入内。
沿途尽是一派冷郁沉甸的色调,看得岩铮心情极不舒畅,但撇过头来,等再注意到宁珞那淡漠无情的模样时,他倏地惊觉对方是打算将自己随便扔在这里一个旮沓,任由他自生自灭。
“你真的要丢下我?”
对方无动于衷的神色深深刺激到了岩铮,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的犟脾气也上来了。
只见他将身子一扭,原本就绞紧的双臂这下更是死死合扣住。
“休想!”他不管不顾地抱住对方的脖颈,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救命浮木般,“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甩掉我的!”
“……”
宁珞简直快被对方这股无赖劲气笑了:“告诉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一边稳住身体平衡,一边腾出手去解救自己被箍得难受的脖子。
什么洁癖,什么温驯,通通都是骗鬼的吧?既然不想被别人碰到,能这么殷勤地凑上来给她治疗伤口?
她看一切不过是对方无聊玩的把戏罢了。
“岩铮,我真的要生气了。”
对方死缠烂打的功夫真是有够出人意料,分明脑海中还依稀留存着之前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刻薄话,可怎么这会儿反倒像被调了包似的……黏糊?
对方冰冷残酷的话语随风灌入耳里,不用抬头岩铮就知道,此刻那张脸必定是挂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表情。
“……讨厌你。”他蔫蔫地趴在对方的肩膀上,宛若撒娇般小声埋怨道。
“……”既然讨厌她,为什么还越扒越紧了?
宁珞有点不明白对方的脑回路。
说实话,跟人拉拉扯扯于她而言从来算不得多么光彩的事,况且她一向有意识地忌讳做出此种有失风度的举止,因此才常常在某些问题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计较。
——但是,自己的宽宏处理竟成了对方挥霍无度的资本?
鲛人一族骄纵的性格她不是不懂,倘若没有触及雷区,要维持表面和平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光是让她退避谦让,会不会太过分了?
“谁得寸进尺了……”岩铮攥紧她的衣襟,有些不满对方的说辞,“要这样讲的话,那……那你还摸我尾巴了呢!”
哈?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了?”
还是这种……尤其猥琐的行径。
“你敢说没有?”岩铮执拗地瞪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强夺了自己清白还拒不承认的恶霸。
“……”
想要从对方忿忿不平的脸上找寻出些许端倪,但仔仔细细察量片刻,对方的神色却始终激愤而笃定。
见状,宁珞的心思不禁略微动摇。
……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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