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讨厌的女人

    相较于某只脾气恶劣的鲛人,小皇子宁裴可就好搞定得多。

    “我只是有点好奇……”他不安地绞着双手,时不时地偷瞟对方一眼,“四皇姐,你别生我的气……”

    原本那天下午他是去寻宁珞的,谁料对方竟凑巧不在宫中,于是不甘心扑空的他便留下来,打算老老实实地等她回来。

    然而独处时最忌游思妄想,闲着闲着他就莫名其妙地记起无意间从宫人那里听来的话。

    ——拒绝任何人探访南园,果真是四皇姐独宠于那只鲛人的证据么?

    一旦心下生疑,宁裴就再也压不住追究真相的念头,因此后来借口出恭之时,他便趁机甩掉下人,自个儿跑去了南园。

    结果……

    他摸摸被包扎得严实的一张脸,委屈地咕噜道:“看在我已经遭受了惩罚的份上……四皇姐,你就原谅我嘛。”

    其实这次拜访荣清宫,宁珞的主要目的便是来探望小皇子的伤势,更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弟控,她哪里敢明目张胆地兴师问罪。

    “好点了吗?”她一手搭上对方的肩膀,另一只手微抬起对方的下颔,“别动,我瞧瞧。”

    被这样柔和的力道抚弄着,宁裴也舒服得不愿挣脱,他顺势扬起脖颈,乖巧驯顺的模样与以往所展现出的跋扈大相径庭。

    “没事,已经好很多了。”

    说着,他揪住对方的衣角,一个劲地想往对方怀里钻:“四皇姐……”

    真正看不下去的是小皇子的亲兄长,太子殿下拎住弟弟的后衣领,强硬地将人拖回自己身边。

    “嗷,宁隋你干嘛!”

    有胆子直呼当朝太子姓名的,除了九五至尊之外,大概也只剩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一皇子了。

    “……”

    宁隋头痛地注视着面前瞪眼的小人,只觉对方活得是越发肆无忌惮了:“阿裴,注意自己的身份。”

    好歹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平常画风相异也便罢了,怎么一碰到宁珞,动不动就跟见了肉骨头的小狗似的……他都还没享受过这待遇呢!哼!

    “身份怎么了!有本事你别看啊!”宁裴撇嘴不屑,气焰嚣张得不是一点两点。

    “……”说话简直不要太气人。

    瞅了一眼面皮隐隐发黑的太子,宁珞自觉地闭上嘴,默默远离了对方的怨气攻击范围。

    ……

    在荣清宫呆了一个时辰左右,将近午时时,宁珞终于打算告辞了。

    鉴于小皇子黏黏糊糊的作风,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宁珞不顾对方饱含挽留的神情,狠心谢绝了对方的送别。

    “今日有劳四公主登门探望阿裴。”宁隋顿在门口,静了半晌才再度开口,“看得出来,他真的很高兴。”

    小孩子的心是世间最纯净无暇的事物,尽管不大精通人情世故,但对于谁怀着善意、谁又怀着恶意,却是很容易感知到的。

    事实上,早在他年纪尚幼时,母妃便已有了每日诵念佛经的习惯,而在诞下宁裴以后,她终于下定决心遁入空门,余生与青灯为伴。

    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撑起弟弟的一片天,力所能及地给予对方最优渥的环境,以至于近乎无底线地纵容。

    因此,宁裴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桀骜的性格,他的确委卸不了责任。

    “以后,你或许可以……常来看看。”

    虽然对于弟弟有失偏颇的依赖感到由衷的不满,但倘若对方是阿裴亲自认可的人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够接受。

    而且……约束小魔王的这项工作终于可以放心地转嫁他人之手了。

    “……不过,好好管教一番你家那只鲛人总归是不错的。”

    ……她家?

    走在回程的路上,宁珞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现在对方暂时寄居在她的地盘上,虽然压根没什么实际意义,但要论归属权的话,姑且……也算作她的人吧?

    慢慢悠悠转到了荷塘边,一条浅蓝鱼尾于花与叶的掩映间依稀可见。

    风吹荷摇,隽雅天成。

    然而等人有意靠近之时,那抹清新色却迅疾隐入池水,借着天然的伪装成功蒙蔽了人类的双眼。

    “那个,我们谈谈。”

    在抛出橄榄枝后,宁珞主动退据到离池塘有些间距的大树旁,以示自己谈判的诚意。

    当前正值初夏,头顶的金乌温暖和煦,或明或暗的小光斑透过树筛滑溜而下,欢欣跃动于指尖,胜似乐章中轻灵的音符。

    兴许是这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缘故,连带着宁珞的心情都悄悄染上一点亮色。

    她眯着眼睛靠在背后的树干上,安然休憩的模样宛若一只略带倦意的猫。

    “出来了?”下一刻她眸光微转,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向不远处的荷塘。

    只见以池面的某一处为原点,一圈一圈涟漪开始不断朝外扩散,那些痕迹泛宽泛远,然而却终究湮灭于浅薄的宁静。

    而一双澄碧色的眼睛,就这样,携着小心翼翼的刺探,于漾荡的波纹中心迎了上来。

    “……什么?”

    见他不肯露出全面貌,宁珞也不强求:“既然不可避免地会共处同一屋檐下,那么我就开诚布公了。”

    “对于你们鲛人一族,我虽然了解不多,但也并非全然无知,所以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我会尽量满足你的需求——当然,前提是你给予我同等的尊重。”

    她坦然地注视着对方,神情之间毫无躲闪。

    “这里不比你们陇海,皇宫是个阴诈诡谲的地方,很多人做事甚至称不上光明磊落,所以我希望,你今后最好能够三思而行。”

    “就算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也要我忍耐?”

    望着对方波澜不惊的面容,不知怎么的,一股莫名的情绪自鲛人左胸口凝聚化形,紧接着迅速在四肢百骸内横冲直撞起来。

    分明区区一个人类小孩,他本不该多加计较,但是……

    “你以为我们鲛人的尊严,是拿给你们这些人类随意践踏的么?” 他咬牙切齿,双眸中迸发出的愤恨简直亮得骇人。

    见状,宁珞眉头上的皱痕一时刻得更深了。

    虽说对方是鲁莽冲动了点,但终究不是没脑子,倘若不是外界来的刺激太大,他又何故将自己弄得那么狼狈不堪?

    想必……还是小皇子做得太过分了。

    “既然如此,那我——”

    她心底微微叹息,同时抬头朝对方看去:“代他向你致歉。”

    刹那,雾开云散。

    那双碧眸里的冷暗原本已浓稠至极致,活脱脱像是要挣脱桎梏的凶兽,扑食而出,然而在听到对方的后半句话后,那里面的阴鸷却倏地固结成冰块,僵硬地扭曲着摆脱原色。

    “……?”

    他呆呆地伏在水面下,骤松的眉宇轻易显露出主人的不敢置信。

    “谁、谁要你的道歉!”须臾,慢半拍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后,鲛人立马凶起面目,“有本事,你叫那个小屁孩来啊!”

    可提高了一个度的嗓音却透露了他的色厉内荏。

    没错,他是不甘心,虎落平阳被犬欺,凭什么在他落魄之际,就非得忍受别人的落井下石、幸灾乐祸?凭什么当他满心怒火、满心怨愤的时候,就非要憋住闷住、不容发泄?

    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犯错,凭什么她就只包庇他、维护他,却对自己……

    胸口的酸胀感愈发真切,鲛人咬紧牙关,终究只能将自己更深更沉地埋进水底,努力不让对方看见他的无助与委屈。

    “幸好……没有相信……”他失神地呢喃,“我就知道……”

    ??

    注视着水面上相继浮起来的泡泡,宁珞不明就里:“你说什么?”

    然后,她就看到那双澄澈如天空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了自己。

    “你这个……讨厌的女人……”

    除了略带沙哑的声线外,还有……

    眸中一闪而逝的水光。

    他……

    宁珞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沉默几秒,尔后正欲上前探究。

    “哗啦——”

    只见光滑如镜的池面再次被打碎,一圈圈涟漪自内向外围裹着,堂而皇之地宣布平静的告罄。

    并且,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那抹碧色也消失了。

    “……”

    分明先前才警告过,怎么这会儿……

    对于对方的行径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宁珞不禁悄悄皱了眉。

    ……简直有够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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