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的眼泪

    沧国皇帝生辰这天,普天同庆。

    姑且不论季城其他地方,单是这皇宫内,场面之浩,声势之汹,就足以令每一个旁观者心生敬畏。

    众所周知,凡是由来已久的系统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程序,等在场者领略完这老练而又不得不走的套路后,宴会终于拉开了序幕。

    大殿中央数十名舞姬扭动着婀娜的身子,时而缓慢,时而迅疾,千娇百媚的面孔在烛火的映照下尤为瞩目。

    约摸半小时后,正戏开始了。

    顶着皇帝女儿的名号,宁珞自然逃不过祝寿这一环节,然而轮到她时,同她一起站出来的还有宁渊。

    原因很简单,这次的寿礼是二人一起筹备的。

    不必说,当大家看到这两个人并肩而立时,心里的震惊几乎快要突破天际。

    谁都知道,皇宫之内,最受宠的非四公主宁珞莫属,而最不被重视的也同样是皇室中人——七皇子宁渊,这两点是毋庸置疑的。

    要攀上前者,恐怕做梦都得笑醒;可若跟后者不小心扯上关系,那可真就倒霉透顶了。

    可是现在,在众人心目中意味着两个极端的人仪态大方地站在一起,尽管始终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亲密来,但举手投足间时隐时现的默契,也晦暗地提醒着二人非同寻常的关系。

    再瞧端坐于高位之上的皇帝,只见他笑呵呵地命人接过礼物,虽眼神中含有几分探究之意,但到底是卖了宁珞面子,最后提声称赏。

    目睹了这一幕,在场的还有谁不明白:

    搭上了沧国四公主这辆顺风车,只怕今晚过后,宁渊的身价就要水涨船高了。

    “西齐使者献礼——”

    转了一圈,这会儿总算是轮到西齐登场了。

    待立于高阶之上的太监尖声宣告时,一位长着浓髯的男人昂首阔步地来到殿中央,仔细一看,正是先前同宁珞搭话的大胡子。

    “当初西齐遭遇粮荒,是陛下伸出援手解我危难,这份恩情没齿难忘。”

    他站在台阶下仰视着沧皇,两手空空却无半分焦灼:“今日陛下大寿,实乃天下盛事,因此我西齐准备了一份薄礼,还望陛下喜欢。”

    随即,他抚掌几下,从殿外走进来了四个壮汉,却看他们合力抬着一样东西,足以见得其分量不轻。

    “这里面,便是送给殿下的贺礼。”

    布罩揭开时,全场震撼。

    宛若得了太阳神的眷顾一般,那头长发漾在温柔的碧波里,闪烁着粹金色的光芒。

    当大家为这无与伦比的美丽所惊叹时,那只鲛人却仿佛陷入了甜蜜的睡眠,沉着眼睑任由观赏。

    如梦似幻。

    “因为这只鲛人性格极其顽劣,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措施让他安静下来,请陛下谅解。”大胡子低下头,面上浮现出几分歉疚。

    他上前敲了敲水缸,嘴里低声念了句什么。

    稍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鲛人悠悠转醒。

    鲛人一族天生的敏感让他察觉到自己堪忧的处境,于是甫一睁眼,这只鲛人就立即对四面八方竖起了防备。

    而那双简直要同周遭融为一体的碧眸,着实令见者倾心。

    这时,殿内最尊贵的人已经回过神来了:“这份大礼,朕甚是欢喜。”

    皇帝的语速极缓,其中的郑重听得西齐使者脸上一喜,然而还没等他高呼万岁,却听对方又话锋一转:

    “朕的四女儿对鲛人也尤其感兴趣……若爱卿不介意,朕就做主将这份礼物赠予她了。”

    ……哈?

    当传说中的生物变为现实,有多少人不想把他据为己有,又有多少人舍得将他拱手相让?

    而这份珍贵,就在沧国皇帝的一席话间,转承他手了。

    “……”

    顶着各方追至而来的目光,宁珞不得已站起身来:“多谢父皇。”

    可以说,西齐的献礼成为了整场的高.潮,此后,再无超越。

    ……

    夜寂,唯独沧国四公主的寝殿留下了一盏橘色的小烛灯。

    宁珞坐在一张椅子上,任由对面的鲛人审视揣度。

    “你是谁?”

    对方的目光极其犀利,似乎想要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

    百无聊赖地旋着手里的茶杯,宁珞淡淡开口:“这不重要。”

    “你想做什么?”对方又问。

    “这也不重要。”

    霎时,鲛人的尾巴向后翘起:“那什么重要?”

    瞥了一眼对方重度戒备的姿态,宁珞不以为意地转开视线,走到桌前替自己续了一杯茶。

    鲛人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直至宁珞最终停在水缸前。

    “你想出去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骤然压在鲛人心上。

    他阴郁地盯着对方,带着憎恶的面庞犹如厉鬼般可怖。

    自己如今身陷囹圄,不就是这些人类害的吗?居然还有脸问他这种问题?

    “搞清楚,让你这样的人不是我。”宁珞被他的眼神弄得微微不适,不禁出声警告道。

    谁知对方讽刺一笑:“你跟他们有区别?”

    在鲛人看来,人类都是同流合污的,不存在什么特殊、例外。

    既然对方要这么想,宁珞也无计可施,她饮下最后一口茶,将杯子放到桌上。

    “今天就这样吧。”

    由明至灭,不过一瞬。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直至周遭重新归于沉寂,鲛人这才放软了身体,静静地享受起来之不易的安宁。

    只是,伴随黑暗而至的,恐怕也少不了寂寞与自我厌弃。

    *******

    鉴于昨晚的沟通不太愉快,因此翌日,宁珞只在清晨时远远地观望了鲛人须臾,尔后便直接去了后山。

    头顶天幕低垂,一片片云朵仿若浸湿又拧干般,晾着挥之不去的灰暗,同时也在人的心上投下一片阴影。

    “右脚后撤,假装收势……”宁珞简单示范了一遍动作,接着将手中的剑抛给对方,“记住了?”

    “……”

    见对方只是低头紧盯地面,宁珞不由蹙眉:“宁渊,说话。”

    对方的睫羽轻颤了一下,继而抬起头来:“晚上……不来了,是吗?”

    隔着一段距离,他凝着眸光望她,眼底慢慢浮现出晦涩难懂的情绪。

    闻言,宁珞有些愣怔。

    对方知道?

    “……因为他?”挤出这句话的瞬间,宁渊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剜去半块。

    疼痛难忍。

    早在目睹她见到对方的那一刹那,一种不祥的预感便弥漫上他的心头。

    ……果真。

    “你多虑了。”宁珞察觉出了他话里隐藏的意思,矢口否认道。

    然而对方却置若罔闻。

    “那晚……”宁渊使劲绷紧身体,偏偏已经极力抑制住的声线还是泄露出抖音来,“也是因为他……”

    那只鲛人……就这么容易……

    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她的注意,她的关心,她的陪伴。

    “……是不是?”

    是不是这些,统统将不再属于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面对对方倔强到不肯挪开分毫的眼神,早已编排好的说辞居然脱不了口,“……不是。”

    可是不能心软。

    宁珞狠狠皱了皱眉,继而转过身去:“宁渊,不要过问我的事。”

    “为什么?”对方在背后质问,“明明说过的……我可以替你承担啊。”

    为什么要将他排除在外……难道和他的所有交集,都仅源于她的一时兴起?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让我了解……”

    喜怒哀乐全系于她一身,而他却像一个傻子,被她耍得团团转。

    “……宁渊?”

    当听到对方话语里的哽咽时,宁珞不敢置信地回过身,却见对方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管也不管自己正掉着泪。

    “宁珞,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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