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宁渊

    暮春时节，透过窗棂依稀可见外面的嫣然之景。

    先前宁珞以为这桃花仅是作观赏之用，但通过几天漫无目的的闲逛，她发现皇宫里竟到处栽培着此种娇软。

    后经询问，才知一切出自皇帝的手笔。

    原来她名义上的生母，瑜贵妃，不仅娉婷无双，而且生前宠冠三宫，真真羡煞众人。

    可惜天妒红颜，瑜贵妃从小体弱多病，在诞下女儿之后，就香消玉殒了。

    最终，痛失爱妃的皇帝则做出一个决定，将其最喜欢的桃花遍植皇宫，以此悼念这位深得龙心的美人，以及追忆他们之间美好的过往。

    而沧国四公主由于受娘胎影响，自然也体质不佳。

    为此，皇帝不仅大赦天下以祈福祉，更是屡次广招贤士名医，只求能够拯救自己的爱女。

    所幸在四公主满五岁这年，一位得道高僧进宫来访，说是有法子医治对方身上的病，但需要皇帝忍痛割爱，同意四公主跟着自己云游四海。

    无奈，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只能点头应许。

    目前四公主刚回宫一个月，对宫里很多事不熟悉纯属正常，但麻烦的是，皇帝频繁来访，闹得宁珞烦不胜烦。

    “公主，皇上的赏赐已经全部到了。”

    这些日子，皇帝总是有事没事就赏她一些东西，像是想要把十几年缺失的父爱一齐补给她一样。

    宁珞揉揉睛明穴，有些失语。

    时值三月，虽然天气宜人，但风大多夹杂着过劲的清凉扑面，不免引人偶尔打个寒颤。

    这次宁珞并没有带侍女出行，毕竟这几日在皇宫内瞎转悠，也算混了个脸熟，再加上当前龙恩正盛，一般人是不敢轻易招惹她的。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以外，她还需要保持自身的行动自由。

    有人服侍是不差，但对于一个执行者而言，最重要的是没有累赘。

    单凭她现在的情况，难保不会有人安排眼线在她身边，行踪被泄露不说，万一哪天对方凭着这样的便利给她下绊子，任务进度可是会被大大拖后。

    她没那功夫宫斗。

    而且深宫之中往往不乏禁忌之地，就是前几天外出的时候，那两名侍女还故意引自己避开某些地方，对于这些细节，宁珞不是没有察觉到。

    不疾不徐地侦查完两处后，宁珞在脑海里筛选了一番，然后将最后一个目标定在一处偏僻之所。

    拾级而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落败景象，黄到发白的枯草簇拥着挤在巨石周围，凌乱至极。

    宁珞在狭窄的道路上慢慢前行，心绪一如既往地平静。

    大概是废弃已久的地方，平常也没有人愿意来此处打扫，就这样不管不顾，任其衰颓下去。

    虽则如此，但纵观全局，却也不是毫无章法，倘若有心，路过者或许可在其中寻得片刻的安宁。

    来这里也快一周了，尽管幻象世界与现实世界互相平行，但两者的周转时间却迥然不同。

    目前的研究数据表明，幻象世界大多都拥有各自的时间流速，有的与现实世界呈现出1：340或者与此反之的差距比例，有的则保持着接近1：1的平行运行。

    这些天皇宫里几乎转了个遍，可系统半天动静也没有，看来这补充世界本源的镇压物不在此处。

    正沉思着，不远处的风和着莫名的声音掠过耳畔。

    宁珞眼神一凝，迅速收敛呼吸沿边而行。

    好歹经过专业训练，再加上以前执行任务时的磨砺，她的感官丝毫不逊于武者。

    躲在一处一米多高的巨石之后，宁珞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前方是一片平地，相较于之前一路，倒显得尤为开阔敞亮。

    空地中央有一人在习武，不是那种不中用的花架子，对方的招式干脆利落，一拳一踢，看得出基础很扎实。

    只是翻腾旋身得太快，宁珞不怎么看得清他的脸。

    练了半晌，对方似是累了，终于走到一边坐下，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宁珞盯着那侧对自己的半张脸，心里升起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身为界维局的工作人员，强大的记忆力是必备技能之一。

    正仔细排除着自己在这几天见过的人，不知怎么的，对方竟像是感觉到了异样似的，目光突地朝这边射来。

    毫无预兆。

    宁珞缩在岩石背后，想起刚才那凌厉一瞥，莫名有种不安。

    她不太确定对方究竟有没有发现自己，但是……

    就在刚才那一瞬，她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那天在池边遇见的少年。

    不管怎么样，宁珞打算冒一下险。

    她再次探出头去，原想瞧瞧对方现在的反应，谁知这一看，竟恰好撞上对方的目光。

    “……”好吧。

    事至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迅速调整好心态后，宁珞从藏身的石头背后走出来，一脸坦荡无畏，半星点被抓包的羞愧也无。

    “不好意思，我只是路过。”她冲对方点点头，权当打招呼。

    早在宁珞纠结的时候，少年就已经从地上起身站定。

    此时此刻，他的眼神毫不避讳地钉在对方的脸上，像是想要透过皮囊看穿她的灵魂。

    又是相对无言的状态。

    等了一会儿，宁珞见对方实在没有开口的打算，便主动出声：“那就不打扰你了。”

    “……等等。”

    宁珞回过身，以眼神询问。

    却见对方转开视线，抿紧唇吐出四个字：“你的披风。”

    原来是这件事。

    “没关系，不必在意。”宁珞疑惑的眉眼舒展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然而对方置若罔闻，捡起搭在石头上的毛巾，转身即走。

    “随我来。”

    怀着好奇的心思，宁珞终究还是跟在对方身后，进入一座建筑物内。

    将其称作宫殿不免有些勉强，因为和她所居住的地方比起来，这里可以说是简陋异常。

    没有精致的装饰，没有伺候的侍从，一厅一卧，简单至极，也冷清至极。

    当宁珞收回打量的目光时，少年已经面无表情地站在了不远处。

    “谢谢。”她伸手接过披风，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我叫宁珞。”

    “……”

    对方没有说话。

    不过宁珞也没指望他能跟自己正常交流，沉默片刻，她准备告辞了。

    就在刚要跨过门槛之际，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宁珞倏地转过身来。

    “对了，忘了问，你排行第几？”

    对方低着头，依旧没有动静。

    “……”

    受到冷落的宁珞也不甚在意，她耸耸肩，迈出大门。

    “再见。”

    “……七。”

    什么？

    宁珞脚步一停，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转过头，少年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

    *******

    时光飞逝，转眼一个月便过去了。

    这期间也不能说一无所获，为人处世已经练就炉火纯青地步的宁珞成功打入季城的各大圈子，人际网络越拓越宽。

    刚参加完贵族女眷聚会，这会儿宁珞正在大街上随便溜达，迎面一家酒楼映入眼帘。

    “公主，要进去坐坐吗？”知秋在身旁小声询问。

    现在正是晌午，黄橙橙的太阳照在头顶，一股火辣的热度直逼脑门。

    走进去时，恰好碰到有人在一楼大堂内说书，于是三人找了处通风位置坐下来，边喝茶边听故事。

    “要说世间什么东西最贵，那非西齐特产的鲛绡莫属。这种丝绸是由鲛人亲手编织而成，一丝一线极其柔滑细腻……当然，鲛人也是极为珍贵的，传说……”

    听了一阵子，宁珞转头问知秋二人：“鲛人真的存在？”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继续提问：“在什么地方？”

    “据说一般生活在靠近西齐地界的陇海里。”知秋回答。

    闻言，宁珞不禁挑眉：“你没见过？”

    对方摇摇头：“那种珍贵的生物哪里是我们这种身份能见到的呢。”

    “听闻鲛人一族特别神秘，好想看一看哦！”一旁的知夏露出向往的神情，“不知道和我们相比，有什么区别……”

    今天无意截获了这么一个信息，回去以后，宁珞特地查阅了相关书籍，恶补了许多关于当地鲛人的知识。

    其实以前她在其他世界也见过鲛人，无一不是容貌昳丽，攻击力强悍，但这种生物多出现在西方背景的世界。

    而当前幻象世界的鲛人不仅会编织，而且哭泣时眼泪会化作珍珠，倒跟她印象中所了解的有些差异。

    “从沧国到西齐需要多久？”

    “正常情况的话，一个月左右。”

    看宁珞沉吟，知秋试探性地问道：“公主对西齐感兴趣吗？”

    宁珞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见状，知秋赶紧低下头，态度恭敬：“是奴婢多嘴了，请公主责罚。”顿了顿，她继续道：“奴婢……奴婢不是任何人派来的，请公主放心。”

    对此，宁珞倒是不置一词。

    只见她慢条斯理地踱至桌前，指尖徐徐划过书页间的字行。

    “什么时候再去听书吧。”

    ……

    “听说珞儿喜欢鲛人？”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慈父模样。

    “……”

    宁珞真不知道是谁造的谣。

    她只是偶然在一本书上看到鲛人的鳞片可以入药，便去太医院问了问，结果自那以后，宫中竟有了“四公主对鲛人感兴趣”、“四公主想要豢养鲛人”之类的传言。

    将对方的沉默误当作是羞于承认的皇帝陛下大手一挥：“无妨，珞儿贵为沧国公主，理应拥有最好的。只是区区玩物，恐怕玷污了你的身份。”

    “……”你真的多虑了。

    再三推辞后，宁珞终于让对方跳到了下一话题。

    “珞儿十六岁了吧？也是大姑娘了……”皇帝欣慰地笑笑，“看到珞儿如今这般康健，你母亲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说实话，对于对方打亲情牌的套路，宁珞一点感觉都没有。

    首先她本身性子就淡，尤其在处理公事上，几乎不容带有私人情绪；另一点就是，虽然皇帝待自己不错，但也掩盖不了本质的渣，所以她丝毫生不出亲近之意。

    “珞儿，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皇帝看着她，眼神里似乎含有怀念之情，“当年，她可是季城的第一美人啊……”

    坐在对面的宁珞侧过身子，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目光：“是吗？”

    接下来的时间里，皇帝开始畅谈自己年轻时同瑜贵妃相遇相知的故事，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歇过嘴。

    “可惜你母妃去世得早，只怕珞儿现在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模样了吧？”谈及当年，对方几近拭泪，“这些年也苦了你啊，珞儿。”

    又磨了半小时的功夫，关心完女儿的皇帝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一次的谈话和以往一样，多半是毫无意义的内容，经过筛选，宁珞只从这段冗长中提炼了一个具有价值的消息：

    两个月后是皇帝的五十大寿。

    沧国作为这片辽阔领土上唯一的霸主，号召力自然无需赘言，而且事关宗主国的皇帝，其他地域的统治者肯定不敢怠慢，到时各方来朝，场面势必热闹非凡。

    被公主的身份限制着，宁珞正愁没法自主行动。

    她想，临近皇帝生辰的那段时间，宫中肯定忙得不可开交，没人会注意到自己，那时她再趁机接触其他国家的人，争取获得更多线索。

    要减慢或制止幻象世界的坍塌速度，除了解决根源问题外，还有一个治标的办法，那就是找到镇压物，提取其中的能量来暂时缓解危机。

    镇压物本身的形状并不固定，可能是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也可能是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但它们的共同点就是蕴含着极其丰富的能量。

    或许是与生俱来的特性，也或许是人为干预的结果，关于这一点，到目前为止，科学界都还存在着很大争议。

    幻象世界的秘密太多太多，必须要长期奋战才能坚持出成果来。

    不过庆幸的是，科技在一点一点地进步，还不至于让他们在明知幻象世界遭遇危机时，只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言归正传，如果到时真的够走运的话，那么她就极有可能在外来者的身上发现镇压物的踪迹。

    ……希望运气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