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深秋, 萧瑟的细雨飘落而下, 还夹杂些许的寒意。
那把油纸伞撑在岑安的身前, 似乎还能挡开吹面而来的夜风,连细小的雨丝也一并挡开。
岑安第一次瞧见这样俊美的男人。
虽然叶肃也很好看,但他总是一副冷峻又严肃的神情, 就差在脖子上挂个‘生人勿近’的牌子。
如果说前者如冰川中的霰雪, 气质内敛且不多张扬, 那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哪怕是含笑着立在这里, 也会让人隐约有种‘他在绽放’的感觉。
深墨般的长发落在肩侧背后, 明玉一般的脸庞无可挑剔, 就连低垂的睫毛都犹如被墨笔勾勒过。
那一身西装约束着他的腰线, 把背脊与长腿的轮廓也勾勒的若隐若现。
就这几秒钟的功夫,过路的三四个人都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一眼, 眼睛里带着诧异与惊艳。
“你好……”岑安终于能感受到一些妖气:“你是……牡丹花妖?”
“我叫明琅, ”男人陪着他一起往回走, 目的地似乎一样:“就住在你的楼上。”
“哎?”
妖怪和妖怪之间的相互辨识, 一般来说都要看道行的深浅, 以及对彼此的敌意。
修炼程度更高的大妖和半仙, 能够轻易识破小妖怪们的伪装。
而同族的妖怪之间如果友好而客气,也会显露些妖气来表示‘我们是同类’。
妖界总是有大大小小的纷争, 但食物链最底端的植物们一直都很和平。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素食者,而且只需要阳光雨露就可以安度一生。
正因如此, 草木花树化作的妖物虽然对人类可能不算友好, 但见着同类都会互帮互助, 也不会有太多的提防。
“就住在楼上?”岑安怔了一下,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先前就住在这么?”
“嗯,叶肃知道。”明琅笑了起来:“前两个月出去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回来。”
“最近的雨太频繁了……”岑安和他绕开了一处洼地,轻叹了口气:“下雨的时候交通事故总是很多,叶医生估计要加班到好晚。”
“他先前告诉我,天气变化的太异常,是因为有神仙不开心了。”岑安琢磨道:“你说,我们这个街区还住着个神仙不成?”
明琅神色一动,低笑了一声没有开口。
他们开始谈论在时都居住的琐碎感受,以及彼此的职业。
植物学习事物的速度都很快,而且在与人类交往时带有天然的亲和力。
岑安能够轻松地背下小几十本医学书的具体内容,而明琅作为建筑师和景观设计师,考证读博也非常简单。
在聊天的时候,岑安有注意到他手中的那把伞。
湘妃竹,织羽绸,一瞧就不是凡品。
伞骨上散着泪痕般的斑点,似乎还带着浅淡的香气。
这一路走回小区,门卫和保安都挺相熟跟他们打着招呼。
明琅把他送到了十二楼,笑着挥了挥手:“有空来我家坐坐。”
“谢谢你。”岑安想起了什么,转身又问道:“明先生,您和叶医生熟吗?”
男人思索了几秒:“也算认识几百年了。”
“他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心情不好?明琅挑眉看向他,按住电梯道:“给狐狸挑点零食总没错。”
哎?零食?
叶肃连着加班了三天,才把某些不愉快的东西完全消化掉。
这几天里,岑安也老老实实地陪着他在两个科室里往来——
叶肃混淆了那些医生的记忆,但也记着偶尔回去帮忙出几台手术,在出现连环车祸的时候帮着抢救和安排病人。
与此同时,妇产科也终于住进了一位男病人。
那位罹患真两性畸形的病人在一个月之后,终于回到了这里。
他的社会性别是男性,可身体最终检查结果为女性。
“我和爱人还有父母一起去看过心理医生了,”他坐在他们的面前,神情仍然有些犹豫:“我在很多年里,一直有成为女性的渴望,但也不敢和任何人提及。”
这同样是出于对身体健康的考虑。
这位病人的卵巢和子宫都发育的很完整,但一侧□□存在产生肿瘤的风险,之前在会诊时被建议‘应及时切除’。
岑安静静地坐在叶医生的身边,注意到他和妻子的手依旧十指相扣着。
他原本预想过,这对夫妇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诊室,而且也可能会产生芥蒂。
虽然很多小说和电视剧里都有过类似的情节,可这种事一旦发生到自己的头上,就反而显得荒谬而难以接受。
——连自己都不一定能面对现实,爱人恐怕会更加难熬。
“心理性别其实是很难判定的事情,”病人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父母,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再度开口道:“但我们的最终决定是……重新成为女性。”
叶肃沉默了几秒,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你会面对很多的改变。”
“而且你们的婚姻可能会因此失去效力。”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老人也转身叹了口气,久久地没有说话。
时国如今还没有开放同性婚姻,一旦他户口本上的性别被更改,他们的关系就从‘法定夫妻’变更为了‘同性恋人’。
“这已经不重要了。”妻子低声道:“婚姻本身也无法守护忠诚与爱情。”
她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路诚是对我很重要的存在……这是在结婚前我便明白的事情。”她看向她的爱人道:“这与性别也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选择继续和这个人走下去,初心便是与这个灵魂共度余生。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不论变故还是风波。
这是他们早已盟誓过的事情。
后面的手术和康复治疗都不算困难。
男性的外生殖器需要全部切除,然后在下一阶段进行外生殖器整形手术。
与此同时,还有激素治疗和心理治疗需要配套进行。
这位新女性住在单人病房里,虽然变得沉默了一些,但每次晨间查房的时候,还是会对医生们露出笑脸。
她的胸部原本就发育的有些明显,一度还和爱人互相取笑过。
岑安在过去巡查时,刚好看见她的妻子在教她如何使用卫生巾和卫生棉条。
“对……要把两侧的贴纸撕下来,然后贴在这里。”坐在床边的长发女人温柔道:“卫生棉条要方便一些,不过得等你完全恢复以后才可以用。”
“来例假会很疼吗?”床上的短发女人开玩笑道:“以后我们要轮流给对方煮红糖水了。”
“……你也该感同身受一下,”长发姑娘慢悠悠道:“想生孩子吗?生完再来个二胎?”
她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肃走过来时发觉岑安站在门外,抬眸一看便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在他的身边站定,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我本来以为……这是会拆散他们的一场灾难,”岑安慢慢道:“可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而且感情似乎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贴切和契合。
她们开始为对方梳头发,以及讨论手镯的款式,眼睛里的爱意不曾有任何削减。
“这个世界上,有一亿五千万人生下来便是双性人,”叶肃淡淡道:“就和俄罗斯的人口一样多。”
也许社会认知还无法完全接纳他们,可这同样也是鲜活而多彩的存在。
他们不是怪物,也会哭笑,也会痛苦,也会有挚爱的人。
伴随着妇产科实习的结束,初冬也终于来临。
岑安原本早就记着要买零食的这件事情,但一加班就跟连轴转的陀螺一般,甚至连着一个星期都在医院的值班室里睡觉休息。
天气一冷下来,他反而全身都有种说不出的爽快和舒服。
狐狸畏寒,人参喜冷。
温度一点点地往下降,岑安便越来越有精神,还会抽空回家泡泡冷水澡。
相比之下,叶肃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变回本体,在地毯上卷成团一睡就是一下午。
大概是换毛的缘故,家里连遥控器的按钮上都能瞧见白毛,每天拖地什么的都颇为麻烦。
岑安好几次把针梳都握在手里了,又不敢凑过去碰他。
大白狐狸比夏天更加皮毛蓬松,而且毛绒绒的耳朵尖可爱极了,让人特别想伸手多揉几下。
……真是好难把它和那个单手剖开妖怪胸膛的大魔王挂钩到一起。
叶肃睡醒的时候,听见了隐约的水声。
他把中央空调的温度调的很高,这一觉睡醒全身都暖烘烘的。
“叶医生……”岑安把鱼缸往旁边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要尝点这个吗?”
明琅跟他提过,说犬科动物都喜欢吃活的东西。
小仓鼠什么的毛太多了,他也不想下手剥皮。
吃金鱼的话,也许鳞片还能补补钙什么的?
大白狐狸打了个哈欠,抬眼便瞧见那玻璃缸里的五六尾小金鱼,耳朵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尾巴也开始扫来扫去。
岑安默默管好了自己的手。
不要摸——这货是叶肃——绝对不能下手摸!
它跟滚筒洗衣机似的抖了两圈毛,低头嗅了一下鱼缸,冰蓝色的眼睛再次盯向岑安。
“你……你要是不喜欢吃,我把它撤了?”
下一秒,全身光裸的男人蹲坐在了鱼缸前,骨节分明的长指径直探入水中,捉了一尾便喂进了嘴里。
微小的鱼骨和鳞片被嚼的嘎吱作响,不一会儿便吞了个干净。
岑安坐在旁边瞧他吃零食,看的又有点想往后缩。
都变成人了,还留着那狐耳和尾巴做什么……
“叶,叶医生,要不您披个毯子吧。”
他把头扭到了一边,都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天气冷了,小心着凉。”
那雪白的狐尾就圈在腰侧,不时还摆动一下软乎乎的尾巴尖。
小青年越想越觉得羞耻,他当初居然还想把脸埋在尾巴里面——这可是叶医生的尾巴好吗!
叶肃指尖还拎着金红的鱼尾,抬眸扫了他一眼:“你脸红了?”
“都是空调开太高了!”某人腾地就站了起来:“我去关小一点!”
-2-
叶肃很少吃这种零食——主要是它们不好保存,而且平时也实在太忙。
现如今偶尔吃两个,感觉像是在嚼鱼肉果冻一般。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还有兴致逗逗那愚蠢的植物。
“岑安,过来。”
岑安试图反抗:“叶医生我去做饭了!”
“我不饿。”他伸了个懒腰,电视柜自动滑开,一小盒棉签飘到了小青年的面前:“帮我掏耳朵。”
你完全可以自己掏的好吧!!
这就是在压迫员工!!
岑安气鼓鼓地接了棉签盒,坐在了沙发旁边。
他还是喜欢之前没被盖上大魔王戳的白狐狸……现在再亲昵起来就觉得好奇怪。
叶肃抬指让鱼缸去五斗柜那放好,随手套了一件T恤,径直躺在沙发上面,把头枕在了岑安的腿上。
某人直接石化了:“叶医生……”
“嗯?”
“你……你不变回去吗?”
“为什么?”
弱小的妖怪没有资回答为什么。
岑安默默想着我要早点化妖摆脱农奴生活,还是很没出息地帮他掏耳朵。
这个姿势还是有些暧昧,让他略微走神。
高挑挺拔的男人就睡在他的膝上,虽然姿势与做狐狸时一模一样,可总感觉多了几分旖旎。
他的锁骨与薄唇都颇为清晰,冰蓝色的瞳眸也没有任何伪装。
岑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帮他掏着耳朵,男人安逸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缓又放松。
月桂的气息流溢而出,无形中笼罩在岑安的身侧。
“你怎么知道要买金鱼?”
“是明先生告诉我的。”岑安用棉棒帮他刮蹭着耳道,动作颇为轻柔:“他还说您偶尔会吃仓鼠。”
“现在不怎么吃了,毛太多。”叶肃原本都想再睡一觉,隐约回过神来:“你见到明琅了?”
“他居然就住在我们家楼上哎?”岑安把棉棒扔掉,还没开口提示,男人就翻了个身,示意他继续服务另一只耳朵。
“虽然在小区里住了这么久,可平时也没怎么瞧见过他。”
“他在躲人。”叶肃懒洋洋道:“先前跑出去躲了几个月,这附近就一天到晚在下雨。”
“明先生是牡丹仙?”岑安有些惊讶。
“不,他躲的那个家伙是。”叶肃颇为享受地眯着眼睛道:“估计也躲不了多久。”
等两只耳朵掏完,叶肃晃了晃脑袋,忽然又变回了狐狸。
他的体积猛然变大,以至于沙发都被下压的发出‘嘎吱’一声。
偌大的狐狸半趴在沙发上面,针梳也从卫生间飘了过来。
冰蓝色的眸子眨了眨,那梳子就落在了岑安的手心里。
岑安有些窘迫的开口道:“叶医生……我不太敢摸你。”
狐狸歪着脑袋看向他,书房里又一摞文献跟鸽子群似的哗啦啦飞了过来。
“梳!现在就梳!”
狐狸耳朵动了一下,那一摞雪白的书页飞了一半又调头飞了回去。
岑安小心翼翼地摸了下他脖颈上蓬松的狐毛,脑子里却觉得自己在触摸那个男人的咽喉。
梳子上开始出现一团团的白毛,从脖颈到背脊,从尾巴到四肢。
小青年一开始还和他聊几句天,后面红着脸都不好意思再吭声。
四舍五入一下,他完全是在把光着身子的叶医生全身摸了一遍啊……
狐狸懒洋洋地瘫在那里,还示意他帮自己梳一下胸前的毛发。
巨兽的体积实在太大,平时自己舔一遍全身实在是麻烦,有小跟班帮个忙也好。
岑安心里默念着他救过我我绝对不能跑,但脸上总觉得有些烫。
他轮转的这几个月里,男女老少的裸体都见过了不少,导尿和备皮也亲手做过很多次。
在医生眼里,人们是没有性别的。
但他一想到叶医生的腰线和光裸的胸膛,就有些心跳过快。
狐狸转过身舔了两口尾巴,又顺着本能把腰侧和背脊的披毛一一舔顺。
岑安刚好拿起针梳准备把附在上面的软毛取出来,那光滑而温热的舌头就扫到了他的手背上。
两只妖怪同时懵了一下。
叶肃没想到他会突然抬手,在舔到手背的时候脑子里空白了几秒。
——有点甜。
平时闻起来跟中药铺似的有些清苦,怎么尝起来居然是甜的?
他下意识地又舔了一口,发觉真带着股淡淡的甜味。
岑安也懵在那里,心想狐狸的舌头真的好软啊。
叶肃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到熟悉的轻盈和愉悦感——
多巴胺和内啡肽开始快速地抬升,血液的流动速度开始不断加快,而且全身的细胞都兴奋了起来。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变得躁动,甚至还带着几分欣喜。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同时某处隐约有抬头的趋势。
下一秒,大魔王直接化了人形抬腿跨过茶几,抄起浴巾两三步就去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了起来,过了半个小时才停。
岑安听着隐约的动静,脑子还是乱糟糟的。
他被大妖们追杀了几百年,其实平日里对肢体的亲密接触有点抗拒。
可是刚才狐狸舔他的那一下,他心里不觉得有什么冒犯……甚至想再伸手摸摸它的爪子。
……叶医生不是宠物!
不是宠物不是宠物!
小青年晃了晃脑袋,起身去厨房洗手做饭,可切着牛腿又有点走神。
刚才那段记忆里,柔软纯白的狐狸隐约间变成了那个禁欲又冷淡的男人。
他就侧卧在身前,还低头轻舔了一下自己手背……舌苔的质感与温热的气息都有些让他呼吸停滞了几秒。
叶医生平时洗澡只需要五分钟,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用的时间有点久。
他出来的时候全身都穿的整整齐齐,板着脸吃饭时一声不吭,也没有和岑安提刚才发生的小意外。
等这顿饭吃完,他直接用筷子敲了敲桌子,盛着残羹冷炙的餐盘直接变得光洁如新,星星点点的油腻都消失了个干净。
岑安还没开口,他转身就回了书房,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怎么感觉……叶医生在躲我?
小青年陷入思考之中。
他居然一敲筷子就能洗碗,还天天使唤我——真是好恶劣啊!!
妇产科轮转结束之后,两只妖怪去了五楼的骨科。
相比于其他的科室,这边的医生人均一米八,而且一帮糙汉子个个都膀大腰圆,简直跟跆拳道社一样。
手术需要使用的工具也有很多,电锯电钻钢钳钢剪,连锤子都有好几种。
从前岑安在山里做妖怪的时候,对人类医术的认知非常简单。
推拉正骨,草药开方,来来回回就是那几样。
但在他吃了足够多的病例解析以及医书之中,完全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人类也太恐怖了吧!!!
单纯从骨科这一行来说,被机器绞断的指头可以拼接,被汽车碾断的腿可以续上,哪怕是一只手已经完全脱离了身体,也可以通过拼接腿部的血管来继续供给养分,等那只手在腿上养的差不多了再接回来——这种事连妖怪都不敢这么想!
岑安力气不算大,体力勉强够应付骨科的繁重工作,渐渐都听习惯了电钻的尖锐声音。
常规的病人有摔骨折或者被打骨折的,也有好些是脱臼错位或者颈椎病以及腰椎间盘突出。
叶肃帮病人做复位的时候都是一步到位,但效率高的同时下手也狠,免不了有好些莽汉被拧的鬼哭狼嚎扯着嗓子求饶。
他们每天早上巡房时要查看好些病患的恢复情况,岑安都习惯了用灵识确认钢板附近组织的愈合情况,背病历查体都精准到位,没少被主任夸个几句。
碰见麻烦些的病例,手术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可以从下午一直忙活到半夜。
有时候站的时间太久,下手术的时候有的医生都两腿打晃,走路需要扶着柜子才行。
“姓名?”
“廖春耕。”
麻醉师确认着他的身体状况,例行公事的问道:“术前禁食知道吧?不能吃饭喝水的。”
“没有没有,”老头儿摆头道:“一口饭都没吃。”
岑安站在叶肃背后帮他调整着手术服,多看了一眼那躺着的病人。
他胃里有东西——肠子里也有!
“等一下——”岑安打断了麻醉师的动作,再次加重语气问道:“除了饭还碰过别的吗?豆浆?馒头?包子?”
“就吃了一个花卷,”老头摆摆手道:“我现在还饿着呢。”
叶肃深呼吸了两秒钟,重复道:“就吃了一个花卷?”
老头露出迟疑的表情:“我媳妇儿还给我塞了个草鸡蛋,说是吃饱了有精神做手术。”
旁边的麻醉师把面罩一撂,气的脸都绿了:“他妈谁给谁做手术呢?!”
-3-
等在外头的家属们没想到老头儿没半个小时又给推了出来,急吼吼地就围了过去。
“医生,怎么回事啊?”
“这什么情况?还做吗?”
“不会是有人加塞吧?!”
“做不了。”叶肃冷着脸道:“护士都说过好几次了,术前不能吃任何东西,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没吃啊,”老太太一脸焦急的看着他:“一口饭都没吃!他求我我都没给来着!”
老头小声道:“人家说花卷也不能吃,鸡蛋更不行。”
“凭什么啊?”旁边一男的直接围了过来:“我爸这么大年纪了,从晚上到早上十个小时不吃东西,还要做手术,他受得了吗?!”
“他只要肠胃里有食物,就可能在做手术的时候反流误吸,”岑安直接开口反驳道:“如果我们强行给他做手术,他会有生命危险。”
叶肃发觉他挡在自己的身前,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这小家伙……难道是在护着自己不成?
“我又没读过书,哪里听得懂你说的这些,”男人不耐烦道:“你们当医生的下回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什么都不让吃起码给讲明白啊!”
老头也跟着在旁边哼哼:“就是……饿死了算谁的……”
岑安有些恼火,正欲开口反驳,那四个家属忽然齐刷刷地安静了下来。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身看向叶肃,发觉他的瞳眸里划过一抹银光。
下一秒那四个人跟礼宾小姐一样同时鞠躬认错:“对不起!我们下次不敢了!给小岑医生添麻烦了!”
老头懵在那里:“你们咋不向着我了?”
岑安:“……”
“叶医生再见!岑医生再见!”
那四个人跟木偶似的齐刷刷挥手,转头就把老爷子给推了回去。
小青年有点生气又想笑,双手插兜看着他们把老头送走,无奈道:“你也没必要用他们哄我开心。”
“哄你?”叶肃收回了目光:“没那闲工夫。”
他们转回办公室,一个出门接电话,另一个则坐下来帮忙处理档案和文件。
穿着道袍的小青年扒在门口瞧了两眼,唤了一声道:“安安!”
是那个小道士?
岑安顺手敲了个保存,起身道:“屈尘?你怎么过来了?”
屈尘往旁边一让,另一个老头笑呵呵的走了过来:“你就是小岑医生吧?”
“这是我师父,元真道长!”
岑安下意识地用灵识辨认他身上的气息,发觉这位老人和小道士一样,都是没有修炼的普通人。
“您是哪里不舒服呢?”他接过就诊卡,瞧了一眼里面的信息。
屈拂,六十二岁,既往病史有糖尿病和高血压,和其他老头儿也差不太多。
“腰疼,背也疼。”老头为难道:“坐久了就不行,可有时候虽然做法事要的时间太久,也不能不去啊。”
叶肃挂了电话转了回来,瞧了眼这一老一小,示意岑安帮忙查体。
“应该要做一个ECT检查,”岑安确认着疼痛的位置,耐心道:“我们医院的康复科很专业的,您可以固定过来做康复。”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道长吁了一口气道:“那帮推拿馆的人一通乱按,简直是胡来。”
屈尘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但真碰着师父有事了还是颇为紧张,帮着他跑上跑下缴费拿药,还不忘问上几句医嘱和用药事宜。
这两人虽然都穿着一身道袍,但做事看病都讲道理,反而比某些人要好相处的多。
临离开之前,屈尘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桃木符:“这是我们道观的限量版,保佑好运多福的哟,收下吧~”
岑安扭头看了眼叶肃,道了声谢谢收了下来。
桃木上Q版的小道士摇头晃脑,拂尘也画的颇为漂亮。
他晚上带着桃木符回了家,把小摆件挂在了书柜上,旁边就放着营养液。
一瞧见那几瓶营养液,岑安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两个月实在太忙,他都没来得及去见见明先生。
明琅正在家中给本体修着叶子,听见敲门声时只点了一下头,那大门就缓缓打开了。
“明先生?”岑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门口:“我给您带了一些小礼物。”
明琅放下了银剪,瞧见他手中的营养液:“这是什么?”
……『超能量』牌营养液?
“这个特别好喝!”岑安把瓶子递给了他:“里面有氮磷钾钙镁铁,您尝一下!”
明琅哑然失笑,低头嗅了嗅尝了一口。
他的眸子里露出诧异的神色:“酸酸甜甜的,是很不错。”
“我每次没精神的时候就喝这个来着,”岑安说到这儿,才注意到这房子的摆设:“您家里……好漂亮啊。”
叶医生的屋子是极简主义的北欧风,可楼上装潢的犹如洛可可风的法国宫廷一般。
象牙色的拱门上有淡金色的藤蔓交缠攀援,吊顶上能看见大片绽放的银色蔷薇。
不仅如此,他还瞧见了沙发旁的羽叶福禄桐和大琴叶榕,好些盆栽都养的郁郁葱葱,空气也是外的好。
从客厅到走廊,不仅空间规划的恰如其分,而且视觉上的华丽效果不输任何国外的贵族庄园。
把家装修到这么精细的程度,一定要花不少的心思吧。
明琅笑着给他拿了拖鞋,关门去拿茶叶。
还没有走几步路,他的脚步忽然顿在了那里。
“有妖怪过来了。”
“谁?”岑安下意识道:“是追杀您的那个吗?”
“不,”明琅看向北方,皱起眉头道:“是冲着你过来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压低声音道:“你站在我身后,哪里都不要去。”
没等岑安开口,窗外的结界突然被撞了个粉碎,玻璃瞬间犹如冰尘一般炸裂殆尽,一室的花草物件全都被搅碎如残渣!
岑安脸色一变,意识到明琅的私人空间可能没与叶医生的结界重合,自己的气息估计已经暴露了。
一个穿着银袍的男人踏着水流走了进来,手中还握着长戟一般的法器。
“躲了这么久,终于想着要露头了?”
“是你?”岑安咬牙道:“你上次吞了我一条腿,现在还不满足吗?”
“哟,这是找到金主了?”鱼妖嘲弄道:“自己过来,还是我把你们两个都吃了?”
明琅眸色一沉,突然抬起了手掌。
下一秒,穹顶上绽放无数的蔷薇都坠落到半空中溶解变形,同时如银针一般泛着寒光。
上千根银针同时张开犹如一张雪色的网,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朝那鱼妖钉了过去!
伴随着室内多处的管道破裂,水流直接迸发而出,鱼妖手腕一横一抬,那长戟便引导着奔流席卷而来!
明琅单手护在岑安身侧,另一只手无名指上的白玉戒指亮了起来,驱使着那飞鸟一般的长针穿透水流攻向那鱼妖的要害!
岑安焦急地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内心被恐惧不安不断啃噬着,那一地散落的叶片也开始打着旋飘飞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操控那些落叶,在伸手抓握的那一刻叶片亦泛出刀锋一般的光芒,开始跟随着掌控旋落飘飞。
鱼妖不欲与他们周旋,一扬长戟踏着水流就冲了过来,眼瞅着就是要取岑安的性命!
明琅皱眉喝了一声退,抬手时那玉戒从指间滑落,一扬一抖便落成银鞭,脚尖一点便过去与他混战在了一起。
岑安借着沙发的掩护躲开那水流的席卷,抬手去控制那叶片的位置——
鱼妖看准机会直接侧身一投长戟刺他心口,与此同时那落叶如匕首一般自背后从他的喉间穿透而过!
岑安翻身想要躲开那长戟,却因为断墙的限制完全没法往旁边跑。
完了要被杀了——
还没等他四肢并用的翻过那半截断墙,他的身前已经站了另一个人。
男人单手接了那柄长戟,就立在他的面前。
他的白大褂上还沾着病人的呕吐物和血迹,塑料胸牌随着罡风微微摇晃。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那救死扶伤的医生,周身的杀意与戾气如同换了一个人。
决绝狠厉,没有半分的余地。
那鱼妖捂着被扎透的咽喉发出嘶哑的声音,后退了一步就想要跑。
可在这刹那之间,叶肃就已经执刃立在他的面前,快到犹如骤闪一般——
那柄长戟从他的腰腹一路穿透心胸而过,突出的末端还在往下滴着青色的血液。
怎么会这么快?!他是怎么做到的?!
胸腔被穿透的剧痛让那鱼妖疼到两眼充血,可连伸手反抗的能力都已被完全剥夺!
“就是你碰过岑安?”他声音低沉如深流,右手的指甲开始变长锐化一如兽爪。
明琅啧了一声,直接扭头不看那场景。
鱼妖还在本能地挣扎着,可意识都已经开始不断涣散了。
他的胸膛如拉链般被破腹掀开,那只救过人缝过针切过骨的手直接探了进去,把还沾着血污的深绿内丹给拧了出来。
在这一瞬,这鱼妖痛苦到极致地长嘶一声,竟直接化作齑粉消失殆尽,连魂魄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岑安还陷在那断墙的砖石里,大脑里一片空白。
那深绿的珠子直接被扔到了他的掌心,还泛着微微的光芒。
医生扫了一眼旁边靠墙而立的明琅,转身走到了岑安的面前。
“把它吃了。”他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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