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伊莎贝尔今天在圣蔷薇王殿的中厅用餐,正对着巨大的格窗。皇轩烬站在伊莎贝尔身后,看着那些穿着红白二色宫廷装的侍女在中厅不停穿梭着。
皇轩烬盯着几个侍女的脸皱了皱眉,这几个侍女的脸看上去有些陌生。以他一天往厨房跑三次的频率来看,不应该有他不认识的侍女的。
“皇轩烬,把酒杯递给我。”伊莎贝尔偏着头对皇轩烬说。
皇轩烬点了点头,拿过身边的酒杯,刚想要递给伊莎贝尔就看到一个侍女从大腿外侧繁复的蕾丝衬裙中抽出了刀刃,向着伊莎贝尔砍来。
皇轩烬直接踩上长桌,握住侍女手上的刀刃,然后反手抽出腰间乌黑色的匕首,在侍女光洁的脖颈上一抹。
另外两个侍女也向着皇轩烬冲了过来,红白二色的裙摆像是凋零的蔷薇花瓣。红色军装的少年从长桌上跳下,右手握住侍女将刀刃刺过来的手腕。
巨大的格窗中映出黑发少年的眼睛,那双眼睛锋利的像是能隔开玻璃。
少年一个侧摔将侍女翻在地上,然后迅速踩在了少女的胸口上。侍女的胸口不停起伏着,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样,裹着白色长袜的双腿不停挣扎着,额心缓缓浮现出红色的火焰纹络。
少年低头看着女孩愣了愣,巨大的格窗里倒影出他身后红白宫廷装的侍女面目狰狞地向他冲来,手上的刀刃像是要直直刺入少年的心脏。
“砰!”
一声枪响,少女像是蔷薇花一样从半空中坠落,红色的鲜血飞溅在圣蔷薇王殿光洁的大理石砖上。
皇轩烬回头,看着一身白色军装的维希佩尔缓缓放下枪,然后走到他身边,直接对着侍女的头颅利落开枪。
“怎么杀人的时候还心不在焉。”维希佩尔在一边收起枪一边说。
皇轩烬低着头没说话。
唐德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是戒奴。”
“交给异端审判所处理。”伊莎贝尔说,“把晚餐重新上一份。”
“带上我和殿下的吧,看起来蛮丰盛的,我和殿下也都还没有吃呢。”唐德笑了笑说。
大厅被迅速的处理干净,伊莎贝尔像是丝毫没受影响一样吃着重新上过的晚餐。唐德和维希佩尔坐在伊莎贝尔对面。
唐德不仅没受刚才血腥场面的影响,反而像是兴致更好了一样,称赞着盘子里的龙虾长得又大又好吃。
皇轩烬用白色的餐巾擦着手上的鲜血。
唐德抬起头看着皇轩烬,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脸,示意他脸上粘上了血迹。
皇轩烬拿着餐巾在自己的右脸上擦了一下。
唐德摇了摇头,继续指着自己的右脸。
皇轩烬皱了皱眉,不太明白。两个人挤眉弄眼了半天,皇轩烬还是没擦对地方。
维希佩尔抬起头,有点不耐烦的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咬了咬牙,把手上的刀叉放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皇轩烬愣了愣,然后在自己的嘴角上擦了一下。
唐德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话说女王陛下还真的需要好好加强一下这里的守卫了,你看我们殿下这么强壮能打的都得在金宫放上那么多圣殿骑士。”唐德一边解决着手上的龙虾一边头都不抬地说,“人啊,还是要惜命的。”
“我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伊莎贝尔有点不耐烦地说。
“那也不能这样啊,你看看,那几个,连皇轩烬都打不过都能混进来。这样不行啊。”
“毕竟女王陛下可是伐纳帝国的荣耀,要是受点什么伤可怎么办啊。”唐德继续说:“我听说东煌的话光是长安的守卫就有……”
唐德刚说到东煌,突然想起皇轩烬还在这里没敢继续说下去。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皇轩烬,发现皇轩烬好像根本没在听他们说什么,而是侧着头看向窗外。
那双黑色的桃花眼半睁着,看向别的地方,一点都没有刚才斩尽一切的锋利感,而是让人莫名想到落雪,想到风起竹叶。
唐德想起那个少年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带着一种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不是冷漠,而是疏离。一种还没有想好怎么与这个世界好好相处的疏离。
他还记得当初他被维希佩尔带到阿斯加德的时候,那个孩子躲在维希佩尔身后,眼睛像是盛着白山黑水,干净清明。而维希佩尔和维尔为了这个孩子该不该留在英灵殿争辩的时候,那个孩子却只是看着一开始落在他面前的机械鸟,像是所有的一切和他都没有关系一样。
那个孩子从来都是这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05
与嘉德近卫团的其他人交接完之后,皇轩烬沿着圣蔷薇王殿前的台阶走了下去准备回黑塔。
“皇轩烬。”
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皇轩烬转回头,看着维希佩尔从台阶高处走了下来。
维希佩尔身上披着半长的白色披风,被科林斯的晚风吹的上下翻飞。
“把手伸出来。”维希佩尔站在皇轩烬面前说。
皇轩烬把手伸了出去。
“那边。”
皇轩烬没有动。
维希佩尔握住他的胳膊向下一滑,带出皇轩烬的手腕。
皇轩烬的掌心上赫然列着一道伤疤,是刚才挡住那个侍女刀刃时留下的。
唐德这才想起来刚才皇轩烬好像一直把右手藏在身后,不过除了维希佩尔倒也没人注意。
维希佩尔扯下胸前系着的白色领带,缠在皇轩烬手上,“……疼吗?”
皇轩烬摇了摇头,看着维希佩尔没说话,又老实地点了点头。
“受伤了要说,知道吗?”
维希佩尔将白色的领带打上结,抬起眼看着皇轩烬,然后放下皇轩烬的手,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领带很长,缠了两道,还余下很多,在科林斯的风里飞舞着。
少年站在白色的台阶上。
06
黑发的少年站在轨车的站牌前等着轨车,没受伤的左手不停翻转着几枚钱币。
科林斯的轨车修建于二十多年前,据说设计者本打算在整个科林斯建成一个如同蛛网般交错的轨路系统。
然而只有几条铁轨被建成后这个计划就被彻底搁置了。就像一个蛛网只仓促地织了几根蛛丝蜘蛛就死了,于是只剩下了落灰的几根蛛丝在风里飘荡。
皇轩烬曾经去过北区,那里建到一半的铁轨上生满了荒草,铁轨上停着废旧的车头。
轨车从科林斯的雾气中驶来,车头喷射出的蒸汽和雾气混在一起。
皇轩烬上了车,向投币口投了一枚币,扔了进去才反应过来扔错了,车费是一枚银币,而他不小心扔了一枚金币进去。
皇轩烬皱了皱眉,回头跟司机说:“那个,我不小心扔错了,可以拿出来吗?”
“想什么呢你!”司机看着前面头也没回,“一边去一边去。”
皇轩烬挠了挠头,“那……好吧。”
司机冷哼了一生,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看到皇轩烬衬衫上干涸的血迹,吓得不停往后缩着。
司机一直死死盯着皇轩烬,直到皇轩烬坐到了后面的座位上还惊魂不定地扶着仪表盘,坐定之后额头上都出了一层汗。
皇轩烬倒是一直没注意到司机惊恐的眼神,只是一个人坐到了后面的位置上,手上长长的白色领带垂落在地上。
车上的乘客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看着报纸,劣质的油墨印在他们的拇指上。皇轩烬从来不看报纸,他用的到报纸的情况只有用报纸包着楼下买来的熏肉。
皇轩烬听着轨车的车轮与铁轨碰撞在一起时发出的金属特有的摩擦声,其实他很喜欢在轨车上就这么呆着的感觉,什么都不用做,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就好。他可以什么都想,甚至可以什么都不想。
在秋天的时候,铁轨旁边那些皇轩烬也不知道是什么树的树会落下枯黄的叶子,有的时候皇轩烬觉得自己能够听见那些叶子被卷入车轮里然后被碾碎的声音。
轨车上的油漆有些翘起,他不安分地扣着那些翘起的油漆,想着自己只剩下了两枚金币,三枚银币。离近卫团下一次发钱的时候还有好久,感觉撑不到了。
早知道应该在格里高利那里多拿点的。
或许在黑塔上翻一翻还能找到一些钱,不过上次没钱的时候好像已经找过了。
……没有钱,好难过。
轨车的末站是皇后大道,皇轩烬下了车,站在原地像是没睡醒一样,眼睛半睁着,歇了好一会才向前走。
皇后大道的街口有位卖面包的老妇人,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倒是因为她做的华夫饼很好吃,有很多孩子叫她华夫婆婆,听上去像是童话里的名字。
皇轩烬买了很多长棍面包,准备当明天的早餐,用褐色的牛皮纸袋盛着抱在怀里。
天色将暗,道路上那些长长的金属管道模糊不清,一不小心就会踩进路上的积水里。
刚走了几步,皇轩烬闻着长棍面包的味道就有点忍不住了,然后想了想,低头撕下来一块,咬进嘴里。
只剩下一枚金币,两枚银币,五枚铜币了。
……钱没得好快啊。
皇轩烬一边嚼着嘴里的面包一边想。
路上的人匆匆而过,每个人都只有一个模糊的灰蓝色的轮廓。
皇轩烬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坐在皇后大道的酒馆里时,突然有一个妓|女倒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头上别着廉价的黑色羽毛。
妓|女醉的很厉害,抬着头痴痴地笑着,问他:“你叫什么?”
听到回答后妓|女仍旧只是痴痴地笑。
妓|女玩着桌子上的杯子,用带着几分癫痴的声音说:“皇轩烬,你知道吗?我很喜欢黄昏时候的街道的。”
皇轩烬没有说话,只是喝着酒。
妓|女继续说着,或许她本来就不需要别人回答,“所有的人走在路上,向你走来,可是你看不清他们的眉目,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个轮廓,像是影子一样。”
妓|女用手指在透明的雪莉酒杯杯口上打着转,“……像是命运一样。”
从一个妓|女的口中听到命运这个词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可那个女人仍旧只是痴痴地笑着。
过了很久女人都没有再说话,像是睡着了一样。皇轩烬要了一瓶酒,陪着那个妓|女。酒馆里的人来了又去,到最后只剩下了几个人,而妓|女却始终只是睡着,皇轩烬在她身边喝着酒。
女人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头上黑色的羽毛颤颤巍巍,她笑着对皇轩烬说:“皇轩烬,……我把我所有的黄昏都给你了。”
然后女人就走了,跌跌撞撞,撞倒了桌子也像是不疼一样笑着。
皇轩烬后来去那家酒馆问过,老板说再没见过那个女人,或许是死了。毕竟上次见到那个那个女人时候她已经病的很重了。
再后来,皇轩烬每一次在黄昏走在街道上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女人。
或许那个女人会在每一个黄昏时的街道上想着那段话吧,想了很多很多遍,想着那段和她一点都不符的话,很认真很认真地想着。可是她不知道说给谁听,于是在某天的酒馆里说给了一个陌生人。
所以说,她把她所有的黄昏都给了皇轩烬啊,连同着她所有的孤独。
皇轩烬有的时候会想着那个女人站在黄昏时的街道上的样子,她会她的眼睛看着每一个经过的路人,看着他们面目不清的身影。
可他已经不知道那个女人的眼睛是什么样子了。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死去的,在什么时候死去的。
有的时候他会想到那个女人,倒在大片绿色的草地上,身边飞舞着不知名的蛾类。
皇轩烬回到黑塔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空只剩下最后的光线,将远处染成黛紫一样的颜色。
白色的大狗等在阁楼上,还没等他上楼,就扑了过来,皇轩烬把面包掰下一块放到它的碗里。然后拿着剩下的面包坐在窗台上,一边看着远处的天际一边啃着面包,手上长长的白色领带在空中翻飞着。
少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英灵殿的孩子,想起阿斯加德的黄昏。
当年那个初入亚瑟帝国的少年,也是这样在黄昏时靠着寝室的窗户,看着窗外。
维尔给子尘安排的寝室楼正好位于创世图书馆的后方。
那个少年打开了窗户准备看一眼亚瑟帝国的黄昏。
圣光缭绕着整个创世图书馆,阿斯加德所有的建筑在视野的极处铺开。
神圣白都,阿斯加德。
但少年却看到了创世图书馆顶层的那个人。禁止任何人进入的顶层,常年拉着的窗帘被拉开了一道,那个人就那样逆光站在阴影与暮光的交界处。
时隔多年,他还是会经常想起那个侧影,如同生长在心底的一颗种子,白天的时候不会有感觉,可是一到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的心底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向外面钻着,永无休止一般地钻着。
时隔多年他还是会想那个男人为什么会站在那里看日落。
为什么他的身影如此寥落,像是一个孤独的帝王,或是,一个孤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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