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江上夜杀
巨石轰塌堵塞洞口, 封闭出路、隔绝微光,整个洞窟陷入完全的黑暗, 谢天明闭上眼睛, 双手紧握剑柄, 用尽力气刺穿胸膛、刺穿青石,将身体死死钉在洞壁上。
“呼”他缓慢舒出一口气。
震荡停止了,但碎石仍在往下掉,擦过脸颊、砸中肩膀,弹飞回半空,最后啪嗒落地。
一切回归沉寂。
“我倒是没有料到, 你为了让你的朋友离开, 竟会采取这样的方法。”一道华丽低沉的声音兀然响起, 带着漫不经心的嘲讽与轻蔑, 语气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你刺的地方是心脏, 也就是你的所在地,这样一来,过不了一刻钟, 你就完全消失了,心魔。”
“我觉得, 称呼应该反过来才对。”谢天明握在剑柄上的手更紧几分,他勾唇笑起来, 说话时有种痛苦的快意, “我并非魔, 从不做恶事,丧尽天良的人是你。”
“呵,我做的可不是恶事。”临渊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享受这最后一点时光吧,心魔。”
谢天明亦流露出些许嘲笑“心脏是一个人至为脆弱的地方,就算你是神,寻常刀兵不足以致你于死地,但这样的伤口,想要完全恢复,至少得花上一个时辰。”
“缓兵之计。”临渊语气转冷。
“没错。”谢天明表情微露得色,“等你能自如行动的时候,第四把圣器,就已不复存在了。”
“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临渊咬牙切齿,语气阴森骇然。
谢天明短促笑了一声,低下脑袋,不再开口。
一刻钟后,剑柄上血痕干涸的手颓然垂落,但下一瞬,又猛地抬起。被藤蔓束缚住的人双眼一睁,重新握住插在心口的长剑,用力往外一拔、丢弃在地。
哐当
江上风冷,幽雾透寒,凛凛杀声与惊雷同响,奏成一阙悲壮的音。
原箫寒在法阵外缘堪堪止住步伐,面对雾非欢利用圣器之力制造出的罡风,并不显得慌乱。稳住身形之后,他右手立剑,左手并指一划,气劲随着指尖翻涌而出,带起浩浩长光冲破黑雾。再落剑,长光倾力下压,以排山倒海之势砸向对面被罡风包裹着的雾非欢。
轰
哗啦
江水翻涌升空,继而四散跌落,溅起丈高的水花。环绕在雾非欢周身的罡风被劈开一个裂口,原箫寒趁势而上,横过时拂天风,旋身推出,剑势如龙、剑光如虹,直袭雾非欢面门。后者立时挽起骨刀,不避不躲,迎着原箫寒剑势,猛然回击。
罡风猎猎,溅起的水珠遇之则荡然无存,所经之处刹那间空无一物。原箫寒纵使有元力护体,但还是被风刃割出数道伤口,血登时洇开,衣衫之色更深。
舍弃防御、强行冲破罡风并非不行,但结局势必两败俱伤。原箫寒倒不在乎受伤,但阮霰那边的情形尚不明朗,他不能让自己重伤在此。权衡之下,原箫寒选择退开。
但他退,雾非欢则进。
红衣人脚踩风眼,狂笑不止,“看来你的伎俩,不过尔尔罢了。”
罡风或许可称为这世上最好的保护,雾阵更是让他身法提升数倍,他一刀未尽又出一刀,劈、挑、刺、斩,出招、变招,臻至极致,赫然是自阮霰处承袭的刀法。
他想用阮霰的刀,杀死对面之人。
原箫寒微眯双眼,长剑一挽,出招凌厉。
但终是敌不过,罡风太烈,招法太快,无法防御、无法跟上。
夜色雾色,遮蔽所有退路;水声雷声,织成严密杀网。刀刃过眼、风刃过耳,数百招过后,原箫寒已是遍体鳞伤。
微顿喘息时分,雾非欢笑声更为放肆,刀法一变,杀招更极,“出招啊原大庄主,你不是很能打吗”
原箫寒唇线紧抿,以对冲之法避开迎面一击,迅速远处掠去。身后独属幽冥的冰冷气息紧随而至,寒意渗入骨髓,他骤然折身,自下而上递出一剑,当的一声,与斜劈向下的骨刀相撞。
雾非欢幽蓝眼眸里闪烁的光芒异常诡异,兴奋得到了疯狂的地步。他望着原箫寒,刀锋陡然一转,将位置换至长剑之下,再悍然上挑。
原箫寒已经到了极限,有心却无力去防。他被强悍的力道当场掀翻,如同断线风筝般倾坠江河。
轰隆
雷鸣仍在继续,先前阮霰与原箫寒乘的那一叶扁舟竟浮水而出,将原箫寒载回江面。
是谁这般做,答案不言而喻。
雾非欢足踏罡风,斜垂刀尖逼近舟中之人,唇边勾起的弧度幽异诡谲,“原庄主,这天底下唯一突破至太清境的修行者,死在我这区区无相境的刀下,可有遗憾”
原箫寒喷出一口鲜血,挣扎着撑剑起身,垂眼望着身前幽幽浓雾,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忽然想起瑶台境的那一次,似乎也是这样的局面,独守摇光试擂台、被逼至绝境。
理所当然的,他想起了阮霰。他想,他和阮霰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怎么能在这个地方倒下
啊,是的,他不能放弃,他不能倒下。
若雾非欢杀了他,那么下一个受到威胁的,就是阮霰了。
所以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原箫寒猛地抬眼,与此同时,雾非欢沉然落刀。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锐利气劲自远处袭来,以不可阻挡之势破开罡风,打向雾非欢肩膀。
噗嗤
气劲刺穿血肉,血珠当场飞溅,雾非欢脚步往后偏了数寸,刀势一歪,旋即被原箫寒扬起的剑格开。
当
兵刃相撞,激响如雷。
雾非欢此刀势老,避得匆忙,拉开与原箫寒的距离后,沉着脸望向气劲袭来之处。
幽雾模糊视野,但雾非欢一眼辨清来人,此人会在此时出现,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他勾唇笑了一下,语气森然“哦,是你。”
“是我。”来者淡声道。
“来干什么看你的情人如何惨死在我刀下”雾非欢挽出一朵刀花,哼笑发问。
“来清理门户。”阮霰垂下手中流火般的赤红长弓,颜色浅淡的双眸里微光暗淌,平静得没有半分情绪。
江上雾中,剑光炸开,刀芒在同一时刻逼来,一前一后夹击雾非欢。后者周身的罡风将两人攻势化去,阮霰撤开刀势,旋身落到原箫寒身旁。
原箫寒极轻地笑了一声,侧过脸,飞快在阮霰唇上亲了一口,“疗伤。”
阮霰紧紧绷起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些,对面的雾非欢气得笑出声来。
“你们、你们好真是让人火大”雾非欢哑声低吼,手腕翻转、原地暴起,刹那间出现在阮霰与原箫寒三尺之内,刀风罡风逼面。
阮霰眼皮一撩,面不改色斜挥手上长刀,其意不在雾非欢本身,亦不在拦截雾非欢刀势,刀刃所向,赫然是那以圣器之力造出的罡风。
原箫寒在旁侧出剑,剑锋所指,不偏不倚,正是雾非欢本人。
神力随着挥刀倾泻涌出,如长天破晓之时,晨曦驱散黑暗一般,驱散漫无边际的幽雾。不止不休撕裂万物的风刃与之相撞刹那,悄无声息消弭。
视野终于恢复,两岸山脉苍茫绵延,在夜色里勾勒出重重轮廓,借助水力运转的法阵在阮霰取回圣器之后停止,电光雷鸣褪去,唯余江水奔流不息。
雾非欢急急踏浪后退,阮霰收起寒露天、再拿朱雀一族的圣器,拉弓弹射出数道元力,逼得他在江上寻不到立足之地。原箫寒乘势而上,横斩之后旋身错步,接一记斜劈。
浪涛声声,夜色沉沉,剑花盛放,剑气不落,剑光明如垂虹。
红衣刀者步步退,步步错,没了罡风这层保护壳,没了幽雾这重遮掩色,败势来得极快。
“到了现在,你还想杀我吗”阮霰不知何时出现在雾非欢身后,雪亮长刀映照一双漠无情绪的眼,声音质地清冷,宛如一盏冰镇过的酒。
雾非欢放弃迎招,生生受了原箫寒一击,转身直面阮霰,后背血涌,喉头血涌,他强行咽下,沉声道“杀”
阮霰望着他的眼睛,缓慢说出一个字“好。”
言罢出招,招招凌厉,刀刀致命。
阮霰招式连得无懈可击,雾非欢根本寻不见出招机会,眨眼一瞬,已从江上被逼退至江岸,身后山影深重,仿佛吞噬一切的鬼魅。
“看清我的招式,这是最后一次。”阮霰猝然收势,对雾非欢说道,语气平淡又深刻。
天地在话落时分寂静,但转瞬之后,喧嚣再临。
浪声,风声,杀声,声声催命。
夜光,水光,眸光,光不照执迷之人。
刀,杀人的刀,救人的刀,在人生的终途已无分别。
刀起,勾出一弧血色,刀落,斩断一梦怨深。红衣之上再添殷红,错愕面容再叠错愕。
四野又静了。
雾非欢垂眸看向被破开的胸口,眼微瞪,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阮霰垂下染血长刀,淡淡道“现在,你没机会了。”
话音落地,雾非欢噗通一声,颓然跪倒。
雾非欢的视线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又变得清晰。
他看见了雪光,白茫茫一片,素洁如银。
那年梁国归顺陈朝,天降大雪,年幼的孩童衣衫褴褛坐在角落,白衣佩刀之人打马行过长街。
雪落到他面前,他伸出被冻得通红的手,没接住;那年在此地将他抱起的人,这一回,也没有停下脚步。
一切都到了尽头,原来,这片雪光便是终焉。
雾非欢心想着,缓慢阂上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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