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的战术安排确实如弗莱彻所言,他让擅长身体对抗的琼斯替补上场,并不是指望他进球,而是希望琼斯的强突能给其他队友创造机会。同时,如果琼斯的突破能够造成对方的犯规,就可以让任意球脚法极佳的埃里克森大显身手。
果然,安东的战术奏效。桑德兰扳平了比分。如果1:1的比分延续到终场,桑德兰队就可以如愿以偿,造访利物浦的主场安菲尔德了。在安菲尔德,前来观战的球迷至少要比在光明球场多两万人,门票收益分成上桑德兰又可以赚上一笔,缓解俱乐部紧张的财政压力。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桑德兰能顶住利物浦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安东在场边,加纳在场上,一起大声招呼桑德兰的队员们迅速回防到位。连唯一突前的文森特也只站在中圈附近。他们面对的是豪门利物浦,利物浦怎么可能接受被一支英冠球队逼平的比赛结果?
加上伤停补时,球赛最多还有七八分钟。但是七八分钟对于一支顶级豪门球队来说,绝对够用。安东在场边看着,心里叹息:面对拥有西班牙金童的利物浦……大巴还是要摆的。
于是,他用掉了最后一个换人名额,把在场上一直毫无建树的文森特换下,换上一名后卫。
“桑德兰打算守住这一场平局,但是他们能做到吗?”解说员弗莱彻对着话筒大声说,“现在利物浦队长杰拉德再次策动了一次进攻,球给到了边路的库伊特,库伊特下底,他晃过了防守队员,但是禁区里全是人……”
全场比赛,桑德兰的禁区里人口密度最大的时刻莫过于此。每个人的精神都高度紧张,生怕一个漏人自家球门就不保。
“库伊特没办法把球交给托雷斯。他自己突……于是造了一个角球。”
“时间已经进入伤停补时,斯科特尔、卡拉格……雷纳也上来了,利物浦所有的球员都来到了对方禁区。”
“库伊特发出角球,卡拉格争到了第一落点,他没有顶正,正好将球送到了队长杰拉德脚下,杰拉德抬脚补射……门将,来自冰岛的门将又立功了,他在乱军之中,将皮球稳稳地抱在怀里。利物浦一次绝佳的破门机会,就这样被化解了。”
“桑德兰门将哈尔多松已经迅速地掷出手抛球,埃里克森拿球,他正飞快地朝利物浦的空门冲过去。雷纳也正在拼命回追。现在利物浦可能只有门将能和这个替补上场的小将拼体力。”
“斯科特尔也回防到位了,这真不愧是一位铁卫啊!他在最后一刻,门前一个滑铲将球铲出底线,把桑德兰志在必进的反击破坏了。伤停补时已经过去,裁判还会给桑德兰罚角球的机会吗?”
这时,阿特金森吹响了终场哨响。比分定格在了1:1。哨响的时候,光明球场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掌声。桑德兰的球迷显然都很高兴——他们可以去安菲尔德观战了。
但是这次球迷并没有得意忘形:我们是桑德兰,祖上也很厉害的来着,踢平利物浦,并不怎么值得大肆庆祝。于是球迷们给主客队一起送上掌声,感谢双方球员一起贡献了这一场精彩的比赛。
安东过去与贝尼特斯握手。贝尼特斯相当礼貌,但表现得略微有点懊恼,毕竟在最后10分钟被人逼平,而且险些输掉了这场比赛。但好在客场的一场平局并没有断绝利物浦的足总杯之路,回到安菲尔德,他们还有很大几率取得胜利。
随即贝尼特斯返回更衣室,但是安东则带着桑德兰的球员留在场上,向主队球迷表示感谢。安东瞥见了埃里克森一溜烟跑去找杰拉德交换球衣,这小子有点没心没肺,最后反击没能进球,埃里克森显然一点儿也没觉得遗憾。杰拉德友好地点点头,和这个新人少年交换了球衣,之后却一脸疲惫地独自坐在地上,望着早先他失点的那座球门——
大约他这个队长,面对球队持续低迷的状态,心中也正在自责。
*
利物浦,在死忠球迷聚集的酒吧内,一大群利物浦球迷冲着酒吧里的电视屏幕大声喊:“好呀!桑德兰的小子们,来吧,来安菲尔德吧,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利物浦的厉害!”
“依我看,桑德兰的球迷才不敢来咱们这里,一群没骨气的胆小鬼。”
“恐怕不是不敢,而是出不起球票和车票钱吧!”说到这儿,酒吧里传来一阵哄笑。
桑德兰当地居民一向以煤矿工业和造船业为生,以蓝领工人为主,手头多半拮据。七八十年代桑德兰和死敌纽卡斯尔联队在纽卡斯尔对阵,桑德兰的球迷会把车票钱省下来买球票,然后成群结队地步行去圣詹姆斯公园球场,支持自己的球队。就因为这一桩“壮举”,利物浦球迷才会用“买不起票”来嘲笑桑德兰的球迷。
这时候,电视上转播了赛后的新闻发布会。双方主帅带着双方队长出席。贝帅和杰队一脸严肃,安东与加纳也显得十分平静。
贝帅发言的时候似乎有点儿感慨:“这是一场非常艰难的比赛。桑德兰从比赛一开始就一直打得非常积极且压迫。但我们的球员也尽最大可能完成了与主队的对抗。这样的结果对我们来说在情理之中,而且我们将在安菲尔德迎来重赛。”
“我们会继续在欧联杯和足总杯这两项赛事中争取胜利,同时努力提高我们在联赛的成绩。”贝尼特斯说完看了一眼杰拉德。杰拉德没说话,坊间一直有传闻,说杰队和贝帅的关系并不好。
安东一开口:“世人都说这次遇到利物浦我们不应该感到任何压力……”
底下的记者全都会心地笑起来,一支英冠球队淘汰赛对阵利物浦,确实不需要感到压力,输了也没人会责怪他们。
“但是面对利物浦这样一个对手,我想,任何人都会感到压力。”安东接着说,“所幸的是,我们的球员今天发挥了他们应有的水平,我为他们的表现感到非常骄傲。对于即将在安菲尔德举行的重赛,我们非常期待。”
发布会现场的闪光灯“刷刷”地响,记者们不停地摁下快门——席上坐着的安东,对于他们来说,着实还嫌太陌生太神秘,外加太年轻太帅。
接下来是问答环节。安东望着一屋子举起的手,随意点了一位。
那人接过话筒开腔:“林先生您好,我是来自《太阳报》的记者马克·加里……”
“太阳报”三个字从记者的口中冒出来的时候,杰拉德面颊上的肌肉陡然跳动一下,连贝尼特斯也皱起了眉头。就连远在默西赛德郡的酒吧里,利物浦的球迷们一个个地都涨红了脸,盯着屏幕,有人忍不住开始骂娘:“这群天杀的记者……”
这时安东开口,非常坚决地说:“加里先生,对不起我事先不知道你来自《太阳报》。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这里并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安东平时的表现一向“官方”,很少在外人面前流露私人感情,更何况是在这种场合。这句话说出口,连俱乐部的同事听见,也免不了惊呆了。
那位记者涨红了脸,他万万没想到安东会这么直言不讳地拒绝他,甚至连他的问题是什么不肯听一听。“林……林先生,我想这里是桑德兰,我们之间应该没有过结……吧?”
“这是桑德兰与利物浦队的比赛,身为主队的主教练,我只欢迎致力于报道‘真相’的记者报道并提问。另外,这是您向我个人提出问题,我想,我应该有权拒绝回答——”
言语之中安东故意加重了“真相”两个字。杰拉德就坐在安东身边不远处,一张脸涨得通红。贝尼特斯面带慈悲,微微感慨。队长加纳则睁着眼,十分茫然。
这名《太阳报》的记者说得对,这里是桑德兰,《太阳报》和本地的球队没有过节。但是《太阳报》和利物浦队梁子结得大了。
事情起源于1989年发生的希尔斯堡惨案。在那场惨案中,共有96名前往希尔斯堡球场观看自己主队比赛的利物浦球迷,因球场结构问题,和不合理的入场安排,不幸被踩踏挤压致死。惨案发生之后,幸免于难的利物浦球迷纷纷施以援手,帮助安保人员抬走了大批遇难者,并第一时间帮助抢救伤员。但是《太阳报》随即以一篇名为《真相》的署名报道,报道了大量不实和带有偏见的指控,将脏水全泼到了利物浦球迷的头上。这固然吸引了不少眼球,可是这种不真实的报道和抹黑到底给利物浦球迷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虽然《太阳报》在事发后一个月就承认了所谓“真相”全部都是虚构,但是梁子已经彻底结下了。二十年过去了,整个默西赛德郡依旧在抵制《太阳报》,利物浦的球迷依旧痛恨《太阳报》那拨哗众取宠的记者。
所以这时安东出于对客队的尊重,断然拒绝了《太阳报》记者的提问。远在利物浦酒吧里的球迷竟然一片叫好:“太特么解气了!”
“‘黑猫’新上任的这小子虽然年轻,但是真够义气!”
新闻发布会现场,杰拉德转过脸,带着感激,低声问安东:“主教练先生,您……不会也是利物浦球迷吧!”
大约只有利物浦球迷还记得起这令人心碎的陈年往事,记得他们与《太阳报》结下的梁子。
安东也偏过头,没有直接回答杰拉德的话:“我的弟弟伯纳德,他是一名利物浦忠实的球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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