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辞别恩师,辞别诸位师兄弟,彻底远离了那曾生活过一百年的显圣山。
师兄弟们多有不舍,尤其三师兄姜枫,他非要跟我一起,说小灵天险恶,我虽然做了百年天上人,可与小灵天其他的天上人相比,不过是个新人而已。
“只要有我在,没人敢你分毫。”
我摇头拒绝了他,心中觉得好笑,若是旁人碰到我,该逃该怕的应该是他们。
我乃道外人,不惧小灵天的是非,身怀《蚀人经》,纵是圣人亲临,我也能自保周全。
心中却温暖,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
倒是恩师,送我下山时,抬手敲了我三下。
“你好自为之,三百年后来见我。”
我点头称是,心却纠结,此一别怕是再也不会相见了。
三百年?我已经不想再活三百年了。
离开三天以后,我就开始怀念起恩师与师兄弟,并深深的盼望能回到之前的生活。
习惯总是很难更改,对谁而言都是如此。
可我总要离开,这是无法变更的现实,这个习惯总是要改的。
思忖前世今生,若是说我从生活中学到了什么,又精通了什么,两相照应之下,惟有一点——逃避。
我无法成为父亲所期望的画家,也无法成为母亲想象中知识渊博的学者。
离家求学时我很快乐,因为我终于逃离了他们用期望为我铸造囚笼。
现在这场景与当时何其相似,纵是成为显圣门徒,我始终不曾改变。
小灵天广袤,远远大于鼎州,也比鼎州更为神秘诡异。
那日我碰到了一个画家,他背着画架四处取景游历,我与他同行了小半年,互相间学习了不少东西。
我教他制作油画颜料,也为他讲述了文艺复兴之时的几个代表画派,从巴洛克,到洛可可,再到现实主义。
分别之时,他将画架送给我,还附赠了一杆笔。
我很高兴,也愿意再次拾起之前曾讨厌的画笔,再次开始绘画。
小灵天广袤,能人数不胜数,可所居住的地方却如出一辙,云海、山岳与道宫。
我很愿意从这些相似的点中发掘不一样的闪光点,然后将
其保存在画卷之中,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那段时间日子过得很快,闭眼睁眼就是一年,九十多年以后,我彻底摒弃了在显圣山时的习惯,或者说已经从心里逃离了那一切,孜孜不倦的绘画。
小灵天虽大,可我所需要的颜料却难寻,那些天人上自命不凡,门前一棵松,院后无数竹,开辟一方池塘,栽几多荷花,养一池红鲤,仙鹤与红鲤以沫,秋水共长天一色。
这就是那些天上人心中寓意清高雅致的高贵之物。
不过也有例外,有些人会弄一方药圃,种上无数的名贵药草,细心呵护,等待成熟日。
我有一个不上门面的小乐子,偷偷潜入那些人的药圃之中,采撷不一样的药草,制成心仪的颜料。
那天也是一样,我闻到了药香,知道那山上准有艳丽的花朵。
所以我碰到了她,那个叫葵的蛇妖。
她生的漂亮,是当之无愧的仙子,纯洁不染淤泥,高傲不染尘烟。
她的天赋之高,百年蛟化龙,修得小自在,到小灵天来述职,却在那药圃中看了一百年的园子。
在小灵天中,天赋异禀着数不胜数,那蛇妖却也数得上号,怎奈何……她是妖。
在人类统治的小灵天和鼎州大陆之上,妖纵有绝世之才,也不过是人的奴仆,是难以融入其中的异类罢了。
佛祖座下鲲鹏鸟,神通何其广大,佛法之高,虽逊色佛祖一筹,可比历代灵山佛主高了不知多少。
大浪淘沙,光阴如梭,后人怎么评价鲲鹏鸟?
不过是佛祖的坐骑而已。
葵一身白裙,脚踩碎花鞋,踩着碎步在花圃中穿梭,悉心照料那些药草。
我并未惊她,我是小偷,并非强盗,光明正大下豪取强夺之事这辈子也做不出来。
我变成叶上的一朵露珠,足足等了七天,期间那蛇妖一刻也没得闲,对待那些药草如同兄弟姐妹一样,裙角玉指泥不断。
我那时就在想,这女子应该长了一副好心肠。
可转念间,我又想起一件事来,蛇代表恶毒与淫-秽,妖亦是如此,这女子是妖,是否也如人们传唱的那样呢?
突然之间,我怀疑起这一切来。
第七天傍晚,我终于逮到机会,趁她离开时偷采了
些我用得上的花草,可又想到她悉心照料的花草被我偷走,那女子又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我陷入纠结之中,要是就这般被她发现,骂一顿,打两下,我心也安。
她去了很长时间,回来时在哭,梨花带雨,断人心肠。
几天后我就知道了,这山上有人看上了她,打算要她做炉鼎,带她到天上来的人不敢违抗,双手奉上。
我本不应该管这事,光是我自己这些麻烦就足够我伤脑筋了,为何还要去管别人家的私事呢。
我无意去当那行侠仗义的英雄,从来没有过。
我也一直搞不懂世人,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的欲望,一次又一次的呼喊着公平。
何况在这小灵天中,妖本就是落寞了的族类,以前他们掌控世界,操纵人类,今风水轮流转,人类站上权利的巅峰,也要去奴役妖族。
所有的生物都是欲望的产物,不是吗?。
可是我、我偷采了那蛇妖的草药,现在她深陷囹圄,怎能就此拂袖。
她哭了三天,我化为露珠守候了她三天。
直到那姬圣门徒到来,那日清早,天还未亮,她终是擦干了眼泪,重新打量了自己的药圃,坐在门前等那人。
我看的出来,她用尽了全力,可依旧不是对手。
我也知道,她内心有高傲,不会就此屈服,那她唯一的选择便是身死道消。
这小灵天和鼎州没什么区别,多有姿色的女人,力道微弱的女人,总得找个靠山,可下场一样惨淡。
她放弃了希望,打算与对方同归于尽。
我知道,她不甘心,我帮了她一把,谁让我欠她的呢。
我本不打算伤害对方,想让他退却一步,事情皆大欢喜,圣人门徒又怎么会害怕他人呢?
既然他不肯退却一步,那我就将他杀了,就像采下一朵花一样简单。
然后那人的师兄弟们也都出现,要与我论论那理,论理是假,报仇是真,我一并杀之。
杀一人是杀,杀一群也是杀,都是罪恶,又怎会有犹豫呢。
我血洗了姬圣山,就此离去,那女子跟了我三年,不敢现身,只在远处躲着,只有在我画画时才敢靠近一分。
我杀了姬圣山六十七人,已然酿成大祸,她一个小小的妖精,
又怎么受得住姬圣的怒火呢?
我欠她的,就让她随我一起走,我无意让她为我做什么,可她却像仆人一样,为我背画架,帮我磨颜料。
人有时也会孤寂,尤其喝了酒以后,总想找个人一吐为快,我跟她说过数不清的事,无论前生还是今世。
我的父母,我的女友,我的恩师还有我的兄弟们。
跟葵在一起的五十年里,我开始注意到了不一样的事:无谓是圣人定下的规矩。
圣人说妖罪大恶极,淫-秽不堪,不该有自己的自由。
可圣人又有宽阔的胸怀,善心大发,送给了妖可在夜间行的自由。
那五十年里,我见过无数的妖精,他们化作和人一般的模样,却是天上人的奴仆,哪有片刻的自由?
我与葵是共同旅行的伙伴,是孤独时互相作伴的好友,可每到一个地方,我俩的遭遇却截然不同。
曾有无数的人上前来问我,想要花大价钱从我手里买下葵,或做炉鼎,或做丫鬟。
没有一个人愿正眼瞧她,把她当做一个正常的人。
我曾见过那佛主伽罗,他有大智慧,佛法无边,道高远。
我问他:“洪荒以后,可曾有妖成圣?”
他的回答也简单:“始圣有言,妖不可成圣,这是规矩。”
“可若是摒弃了这规矩,平心而论呢?”
伽罗还是摇头,说了声不,他说妖若是成了圣,势必要与人形成对抗之势,到那时,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始圣大智慧,剥夺了妖成圣的权利,却还了小灵天一个和平。
我回头看葵,就是没有妖成圣,人死的可少了,那乱可曾小过?
伽罗有他的理解,我无心反驳,辞别离去。
临走时,他要我警惕那姬圣,千年护海之期将至,我势必大祸临头。
我这才记起来,我背着血债,不仅仅是那姬圣山的六十七条人命,还有在鼎州大陆时那千千万万个人。
我与那道士的约定期限也将近,或许死在姬圣手中是个不错的结局。
可那姬圣怕我恩师,天下有不少圣人都怕我的恩师,旬前圣人和旬后圣人可是大不相同。
我的期望落空,他不曾为难我,只向我讨要葵,说她是罪恶之主,他姬圣山的六十七条人命都归咎到
了她身上。
我杀了姬圣,我不怕再背上一条人命。
我坏了规矩,做了弑圣者,可我恩师是显圣海闰,没人敢我。
倒是葵,看着我,不停的哭,不停的哭。
那时,她倒多少有了点人样。
我不过是断了条胳膊,没几年就能长出,可这女子却背上了那姬圣身死的恶。
既然姬圣没有杀死我,我就好好的活,算起来,再有九十年,便是约定之期了。
我数着手指过日子,度日如年。
那日,葵离去半月,为我带来了一捧艳红的花朵,她说用这个做成颜料,画出的太阳肯定漂亮。
我看她满身的伤痕,不由心酸起来,最后我才明白,她从未拿我当朋友,反倒将我看成了她的主人。
我……
我欠她一捧花,也为她施加了不该有的罪名。
“你想不想做那洪荒后的第一个妖圣?”
她摇头,她说规矩。
“你必须得做那第一个妖圣,去他-妈的规矩,我要你做那妖圣,我要所有的妖都能成圣。”
“我梦想有一天,你和你所有的同伴都能站起来,真正实现人妖平等的局面。”
“我梦想有一天,在那姬圣山上,人与妖能把酒言欢,打成一片。”
“我梦想有一天,甚至是鼎州旬国那道德沦丧的地方,不曾有奴隶和主人,也能变成公正和平的绿洲。”
“我今天有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你能把我当做你的朋友,跟我说说你心中的想法。你有愤怒有悲伤,会快乐会哭泣,面对那所有不公正的诉求之时,也能说一个不字。鼎州也是你们生存的土地,为何只有人类才能独占那光明!”
“我是圣人,我定下的……也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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