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侍郎詹春佛,岺州岚岚县人士,富绅之家,道辉十年进士。
起初在户部当值,毫不起眼,可二十多年来平步青云,一步步走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假以时日,若是程岳不曾生事,退了休去,那户部的老大哥便是此人。
至于他跟岺州刺史林奇的干系,还是要从这岚岚县说起。
詹春佛不过四十五岁,父虽老朽,可依旧健硕,他又是个孝廉之人,每到闲暇日,必定回家探望父亲,每年少说也有两三次。
当年同在宇京为官,俩人虽说认识,可关系并不亲近。可自打林奇任命为刺史以后,一切都变了。
詹春佛每次回家探亲,必有林奇在其中,俩人常常待在一起喝上一夜的酒,至于论的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久而久之,关系愈加亲密,直到詹春佛消失。
细细听来,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当年都是小人物,一朝成龙凤,互相关怀成友,倒也没什么可以言说的事。
可问题就在这,若是没有程岳贪污一案的事发,当然没有问题。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告密者还是詹春佛。
事情到这儿,也可以作为一个终点。
但桓逸偏偏派自己到了这岺州来,彻查其中大小的官员,再联想到两人的关系,其中的问题就不得不去深究了。
“难道桓逸不想就此了事,打算调查个清楚,将太子党一窝端了?”
周浩然急忙摇头,想也不对,詹春佛既然告发了那程岳,便是与太子党为敌,俩人便不可能是水向清的人,至少在周浩然看来是这样。
若那詹春佛真是太子的人,那其中的深意就值得玩味了。朝堂命官,私下里联系地方大官,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嘛!
想一千道一万,终究还是猜测,无法接近真相,问题应该就出在那詹春佛的身上。
越想越觉得心惊,周浩然一挥手,“走,跟我下山去。”
东门青不敢有违,可还是问了一嘴,“去哪?”
“先去那岚岚县看看詹侍郎的老家,在转道去历城县,会会那陈有为,新年将近,我们的日子可不多了,若再不把这事了了,我可就要去御马
监当弼马温喽!”
周银怜收拾了行礼,也想跟去,却被周浩然拦下:“你留在这里,继续参悟你那剑碑去,咱们可就要回家了,你不想留有遗憾吧。”
她可记住了周浩然的话,焦急道:“若再出什么危险怎么办?”
周浩然手抚在他的脸上,欣慰的笑了,“我好说歹说也是陛下亲自派来养病的,我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们不是自己暴露自己嘛?有青大哥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周银怜一路送他们到山下,依依不舍,待周浩然的身影消失以后,这才飞往山巅而去。
“怎么了,怜儿姑娘,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杜解元本打算潜心修行,好熬过这枯燥的悔过时间,可上天有好生之德,又把周银怜送到了他面前。
什么修行,滚蛋去吧。
周银怜见他不是外人,说起自己的担忧来。
“无妨,无妨,我为周兄弟算上一卦,他吉人自有天象,酆都都难为不了他,谁还敢他?”
杜解元就地坐下,手掐诀,放在两膝之上,闭上了眼睛。
几分钟后,他抬头望日,却不睁眼,不久后,他的手心慢慢摊开,其中浮现两字,杜解元观字许久,开怀大笑。
“一路平安无事,畅通无阻,身在险地行,却如履平地,不出两天,定会平安归来。”
周银怜放心下来,施礼相谢。
杜解元笑的跟朵月季花一般,连连摇头自谦。
“对了,怜儿姑娘怎么没跟去呢?”
“主子要我在这参悟剑碑,再过些时日,我们就要回家去了。”
杜解元一时没缓过神来,还傻傻的问:“回家?回哪个家?”
周银怜颔首而笑,仿若初冬中依旧盛放的紫菀,“当然是回宇京了,主子说要在院子里挖一间池塘,可他忘了,我们走的时候,家早就被夷为平地了。”
平日里看这小子挺精明,怎么今天这般傻兮兮的呢?跟自己主子比起来,可还差的远呢。
杜解元楞在原地,生平第一次停止了思考,也不知是因为周银怜的笑太过迷人,还是因为那话过于打击人。
只觉得前不对,后不对,前前后后都不对。
回过神来的时候,周银怜已经重新回到剑碑前,开始参悟那最后
的真谛。
杜解元一会儿看看天边,一会儿看看眼前,终是鼓足了勇气上前,挤出一张笑脸。
“怜儿姑娘,说说你的事吧,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对你还一点都不了解呢!”
周银怜侧首看向这人,微微笑道:“我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蜘蛛而已,哪有什么故事可言呢!”
他不放弃,继续问:“那就说说周兄弟吧,你跟他这么长时间,你知道的总比那书里写的清楚吧!”
“你想听什么?”
“就从你和周兄弟相识之日说起吧!”
一只佛修妖和一个普通人,是怎么走到一块去的呢?
他想知道,迫切的想弄懂一切……
这边暂且不言,再说周浩然,东门青带了几个好手,打扮仆从的模样,骑了快马,日夜兼程赶往岚岚县。
路上无需多言,不过是些尘风之事。
到岚岚县时,天色将晚,日暮西沉。
东门青来时研究过地图,又在打听下往那詹府而去。
“是我口音有问题吗?怎么和他们说话时,他们总是偷着笑?”周浩然疑惑不解,一路走来,问路时总能看到对方发笑。
东门青摇头,“我听你的口音没问题呀,再正宗不过的宇京腔调,顺耳的很。”
周浩然一拍大腿,醒悟过来,“许就是这宇京腔,这是岺州,又不是宇京,他们听到这话肯定是再问:都到了这山中之地,怎么还顶着富贵之腔呢?”
“贤弟也别生气,咱们又不是住在这里,只要搞清楚了问题,谁还会到这儿来呢!”
周浩然还是放不下,又问:“这岺州人是怎么说话的?”
“这我知道!”后方一人急忙向前道:“这岺州人不管说什么话,最后那俩字总是一声接三声,听了总觉得软绵绵的,就像这样。”
这人当时就给他表演了一次。
周浩然听后,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也跟着学了起来。
但很快就兴趣阑珊,因为对方嘲笑自己,并不是因为他的口音,而是他问的那地点。
詹府,早被封了。
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门上全是封条。
碰到过路人一问,这才明了,水向清下了海捕文书,一定要抓到那詹春佛,给朝廷一个交代。
同样姓詹,得意时一同升仙,失
意时一同下狱。
一百三十多口人,全都下了大狱,发了配喽。
“那你为何要笑?”
那人只道老天开眼。
周浩然还是不信,跟东门青攀墙进院,再次查看。
果不其然,人去楼空,偌大的府邸里空无一人,就连花木也不愿在这罪家中多活一秒,尽数枯萎了去。
从前门到后院,挨个的查看了一遍,确实是空宅,若是再过几年,此地就彻底荒芜,变成乞丐的居所了。
天色已暗,周浩然找了个客栈,无神的喝着酒。
那詹春佛到底为了什么要去举报程岳呢?
明知程岳是水向清的人,偏偏要做那正义之士,可你要是扳倒了水向清还好,你就是傍上了桓逸也行啊,可如今你不知所踪。
孝廉之人最终把自己老子送入了大牢里,老朽残躯还要去北关修城。
能做到户部侍郎一职,按道理说应该是个人精,什么都懂,可为何要做那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呢?
现在周浩然是真的想不通了,詹春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家境殷实,官职也不低,可不用为钱发愁,假以时日,成为尚书,权利不也到手了。
现在搞得家破人亡,人无影踪为的是哪般呢?
桓逸那老皇帝也欠点意思,人家都冒死上书了,他也不派人好好保护……等等!
周浩然心惊,灵光一闪道:“对啊,是老皇帝派我来的这岺州,那说明……说明什么来着?我哪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问题就在这,究竟詹春佛说了什么才让皇帝对这岺州这么上心呢?”
“哟,老兄,你怎么愁眉叹气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哥说说,哥哥我帮你分担分担。”
周浩然正琢磨事呢,一个将近三十的男人现身,也不生疏,就势坐下,笑眯眯的看着周浩然。
周浩然啊呀一声,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一双怪异的眼睛,任谁不得吓掉魂。
“你哪来的?”周浩然没好气的问。
那人邪魅一笑,端起周浩然的酒杯来,一饮而尽,“我当然是这岚岚县土生土长的人了,今见你郁郁寡欢,我心尤怜,特来询问,有什么事跟哥说,我的本事可大,这岺州之中,我说一,没几个人敢去说那个二字。”
这话……乍听觉得没毛病,可越想毛病越大,这不是搭讪娘们所说的话吗?怎么用在了我头上?
可听他的口气可大,假装不在意,问道:“那你可厉害,能不能跟兄弟我透露一下,你是做什么的?”
“断罪帮,烈火堂堂主,乐峰。”
周浩然暗暗心惊,又是那狗屁断罪帮,又是个堂主,我跟断罪帮怎么这么有缘呢?
“那金石堂的赵三是你什么人?”
“废话,同僚兄弟呀!”不过话说完以后,乐峰就黯淡下了眼神,不停叹气。
“奥,我听说他死了,你也别难过,人早晚要死的,早死早超生,不用再受活罪。”
“还是兄弟你看的通透呀,敢问尊姓大名?”
“花果山,水帘洞,孙悟空。”
“这名头倒不小,你是个山大王?”
周浩然没敢再碰那酒杯,又找店小二要了一个,为他填满,也给自己斟满,回答道:“算是吧。”
“那你到我这岚岚县来,所为何事呀?”
“听说岺州闹妖怪,我去降妖去!”别的不说,撒谎的本事,周浩然认第一,也没几个人敢说二字。
乐峰也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你还是个大法师,岺州何曾闹了妖精?我怎么不清楚?”
周浩然暗自发笑,心道你自己撞上的门来,可就别怪我了。
“你是大法师吗?”
乐峰摇头:“我当个大师还行,大法师是万万当不得的。”
“那你可曾见过妖怪?”
“这你就小看我了,我乐峰长这么大,什么没见过,妖怪少说也见过不下……”说着,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可能我说的不够清楚,我再问一次,你见到妖怪幻化成人,可能一眼认出来?”
乐峰再次摇头,“我又没开过天眼,怎么能认出和人一般模样的妖怪,若真能认出来,那我就是真正的大法师了。”
周浩然摊手,“还是的呀,你既然认不出来,又怎么会知道那岺州城闹妖怪呢!”
话说的倒是不错,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那就请兄弟你说说,问题严重嘛?”
“岺州刺史,夜里房顶都被人给掀了,你说严重不严重?”
乐峰点头,笑道:“这我听说过,那老不死的已经魔
怔了,天天叫着西瓜西瓜的,谁都不明白说的是什么,可也没说是妖怪干的呀?”
周浩然抿嘴,低声道:“这就是西瓜妖怪干的呀,再者说了,闹妖怪能跟常人说嘛,这要引起了恐慌,那岺州不得大乱一场。”
乐峰听完,觉得事态有些严重,“没这么玄乎吧!”
“这么跟你说吧,你到岺州城里走上一走,五十个人里,可能就有一个妖怪,岺州人口近百万,你自己算算,看看严重不严重。”
乐峰伸手数了半天,长吸一口气,凝重了眼神道:“他们干嘛来了?”
“我这也是听说,你可别当真。”周浩然好不容易说了句真话,对方哪能薄了他的面,好似心知肚明,笑道:“兄弟你尽管说,我听了就图一乐。”
“人有皇帝,那妖也有,可不是男人,是个娘们,被叫做妖后。妖后有个儿子,长的那个俊俏,嘿,这么跟你说吧,你自己去想,男人英俊到什么程度,那妖儿子就长的什么样子。”
乐峰抬眼看着房梁,思忖良久,不由咽了口唾沫,迫不及待的问道:“然后呢?”
“人到中年得成亲,妖也一样啊,妖后找了十八朵金花来,就想抱个孙子。可那妖儿子不一样,他生来奇怪,不沾女色,偏偏喜欢男人,还说他的真命天子在岺州,就到这儿来了。妖后可不干,哪呀,怎么男人就喜欢了男人呢?这可不合规矩,就派手底下人来找。”
全篇下来,那乐峰就只听到了个真命天子和喜欢男人,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那妖儿子在哪呢?有没有说他的真命天子长啥样?”
周浩然打量着乐峰,用晦涩的词语描述起来,后一拍桌子,“诶嘿,怎么跟你一个模样,乐兄弟,你不好那一口吧!”
乐峰摇头,“哪能啊,我可不是那种人。”
周浩然点点头,没说话,继续饮酒。
乐峰可坐不住了,喝酒的兴致没了,搭讪的兴致也没了,就想着去找那英俊到姥姥家的妖儿子。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乐峰朝隔壁桌子挥手,“走走走!”
桌子上的人疑惑,问道:“去哪呀?”
“去岺州城为我兄弟收尸。”
“可尸体到半路了呀!”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走你就走!”
几人唉声叹气的起了身,正打算走,身后传来周浩然的声音,“乐兄弟怎么不多坐一会儿了?”
“改日再聊,掌柜的,这兄弟的帐记我头上了。”
人走以后,周浩然哈哈大笑起来,也嚷道:“掌柜的,再来点好酒好菜,都记到乐堂主的帐上。”
今天可算是见了景了,以往都是断罪帮欺侮人家的份儿,今儿那乐峰竟被这小子耍的团团转。
众人感叹:恶人还需恶人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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