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在飞驰,叶在飞驰,整个世界都在飞驰。
许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苦不堪言,可又不能停下脚步。
那双手又来了,而捉弄自己命运的恶魔也化身成面前的青年,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拉拽着自己前进。
这场景竟莫名的熟悉……
当年赵荆也是如此,于军中将自己救起,带自己翻山越岭,躲过穷追不舍的兵。
那日也像现在一样,满山红叶。单薄的衣衫被树杈划破,破烂不堪。绝美的脸上也现出一道道伤痕。
奔跑中,她朝火辣辣的脸上摸去,竟已满是鲜血,一时恍然。
再也分不清尽是何月,当时何年。一切好似是个环,周而复始,循环不止。
唯一能使她分辨现实的,便只有那个倔强的青年了。
他明明想让自己死,却为何攥着自己的手不止,她不懂,却也不想再费心力琢磨。
她隐隐感觉到,这落霞坡,或许就是自己的归宿之地。
“左边?右边?上边!”周浩然用尽此生之力奔跑,而身后的追兵不停。
风声,树叶晃动之声,话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入耳。
不是传说中的隼鹰嘛?怎么这么不堪一击,哪来的这么多人。
月鹏也好奇,按理说喻文廉被困住以后,宇军已是油尽灯枯,为何隐约还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左右。
最可怕的是,自己竟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只是隐约的有种感觉,不在头顶,便在左侧。
不过这都不再重要,眼下一定要在喻文廉挣脱之时,带走许舟,回夜国复命。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加快了脚步。
一刻钟后,残辉脱手,如利剑脱弦,穿过叶间缝隙,朝右侧而去。
月鹏也调转方向,脚借树干之力,弹射起步,好似猿猴在林中荡漾。
残辉去而复返,飞速旋转着,朝自己要落地的方向而去。
月鹏暗叫糟糕,急忙调转身姿,脚踩树干,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手握着残辉,立于枝干之上。
黄叶落了一地,却不见人影。
“是哪位好汉在此,敢不敢出来一见。”
“嘿嘿嘿——”
怪异的声音在林中回荡,不男不女,不阴不阳,好似来自四面八方。
月鹏神色凝重,就凭刚才那一击,对方的实力不在自己之下,或许还要强上一分、
“是男人的就出来一战,别装神弄鬼的!”
对方可不吃他这套激将法,笑声依旧在继续,在某个不经意之间,无数红枫如利刃,似雨倾泻而来。
月鹏凝神沉气,双手握枪,来了招“大风车”。枫叶落在毫无破绽的风车上,化为无数齑粉。
但这却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不给月鹏喘息的时间,新一轮枫叶雨再次袭来。
这次的叶中蕴含的力量比之前强了整整一倍,月鹏面色愈加沉重,额头的冷汗如雨。
海碗粗的树硬是被月鹏压弯,待躲过了最后一场雨以后,树迅速恢复原样,月鹏也借着这股力,飞驰向前。
“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误我的好事……你、是个女人?”
再说周浩然,沿着脚下的路一直奔跑,此下为了保全性命,也顾不得分辨方向,很快便到了山顶。
足足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一步未停,好在有修为打底,也算不得太累,尚有余力。
可许舟不过是一介凡人,能跟上他的步子已是极限,眼下是再也跑不动了,脸通红,气喘如牛。
周浩然自知不是办法,这样的逃避一点作用都没有,也就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许舟顾不得手臂上的红印,朝下望去。
山雾蒙蒙,红叶满山,前方是万丈的悬崖。
望着秋意无限好的风景,许舟心中萌生了个疯狂的念头:此地,或许是个不错的归宿。
周浩然手背在身后,也同样瞻望眼前的风景,冷冰冰的道:“娘娘,这山好水好的落霞坡,可是个好地方,应该不会辱没了您天下第二的身份吧!”
许舟一个激灵,恐惧的看着周浩然。
“你也看到了,只要你还在这世上,厮杀就永远不会停,争斗也永远不会休止。你难道还不懂吗?老天赐予你的这最完美的皮囊,就是对你最严厉的惩罚。”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你无辜,你哀切。可只要你还在这世上,不管是做了宇国的娘娘还是夜国的皇后,你都是千夫所指之人,万人唾弃之辈。”
周浩然竟大笑起来,厉声道:“这就是你的命运呀!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事到临头,许舟竟害怕起来,不停摇头,不停后退。
就算漂流,就算被万人唾弃,可她还是不想死。
可这个疯癫了的青年,他会放过自己?
万般无奈,她不由闭上了眼睛。因为周浩然已一步步朝她逼近……
“就请观音姐姐,先走一步,还宇夜一个安宁!”
“定!”
周浩然双手推出的刹那,作用在他身上的时间仿佛倏地消失不见,手已经到了许舟胸前,却也到此为止。
身体就保持着那个姿态,像是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你这人还真奇怪,人家明明不愿意死,你却偏偏说要送她一程,这做买卖讲究个心甘情愿,这强买强卖之下,还有哪个敢出门摆摊?”
话音落下时,人也就此出现,正是昨夜大闹驿馆的那个男人。
他抱着个剑,一本正经的看着周浩然,眉目中满是笑意。
听到这声音以后,许舟睫毛轻轻颤抖,打开眼帘。
眼前又是个陌生人,他应该也是为我而来吧!
男人同样看到了她,蹙起眉头,说了句大跌眼镜的话:“你就是那天下第二的许舟?长的也不怎么样嘛!”
开天辟地头一遭,竟有人对她说出这种话来。
如今的许舟,虽说奔波中划破了衣衫,戳破了脸颊,披头散发,容颜非但没有打折扣,反倒增添了一种异样的美感。
可到对方嘴里,却只有这几个字:也不怎么样!
许舟听后,微微一怔,后开怀大笑起来。
这好似是她听过的最动心的话。
对方不解,依旧一本正经:“你这女人还真是奇怪,不会被这小子给吓傻了吧!”
这个女子竟站起身来,眼盯着对方,也同样一本正经:“不怎么样……不怎么样?”
审视此生,这副上好的皮囊好似是她这一生中最引以为傲,也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她曾收获了无数的赞赏,那所有的纷争和死亡也都是因为这皮囊而起。
可在这陌生人口里,却只配一句“不怎么样”?
她笑的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凄厉,竟解下腰带,脱下长裙,于风中飘落悬崖。
此时,许舟只着亵衣,露出完美到过分的锁骨与一双如玉无暇的藕臂。
“现在呢?”
对方抱着剑,眉头蹙的更深了,白了她一眼,眉目中没有丝毫情欲。
他摇摇头,“不怎么样?”
“呵呵——”
倔强的许舟毫不迟疑的褪去亵衣,露出那绝美的胸脯,再问:“现在呢,我美吗?”
说罢,竟上前一步,打算扑入对方怀中。
可对方眼中依旧一片清明,撤步躲开,冷声道:“怪不得天下人都为了你前仆后继,争斗不止,原来是这衣服脱得快呀!真搞不懂,为何他偏偏看上你这么个不自爱的女人!”
就这一句话出口以后,许舟如遭雷击,身体不停颤抖,眉目变得狰狞起来。
可过去了不久,狰狞变为哀切的忧伤,她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今日,她最后的一丝尊严,最后的一丝傲然,全都化为乌有。
“我不但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行动的自由,就连我这张脸,这副皮囊,竟也一文不值。”
这可真是好笑。
男人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揶揄着继续说:“为了你这么个女人,他竟放弃大道千万。看来我是来错了,这样一个废人,又怎么配做我商龙的对手呢!”
许舟知道他说的是谁,想到他,许舟的脸死灰复燃,从愧疚转为怨恨。
“我要他走了,我从来都没要求他跟着我,可他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找到我。他哪曾问过我的意思,哪曾征求过我的意见?”
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我不欠他的,我不欠他的。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一开始我就已经说过了,可他呢?可他呢!”
许舟声嘶力竭的呐喊。
“赵荆,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舍得离开我半步嘛!你给我出来,咱们做个了断!”
男人冷眼看她表演,反倒看向周浩然:“兄弟,我现在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杀他了。”
周浩然突然恢复过来,方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一动都不敢动,只能尴尬的赔笑。
“好!好~!好!”
许舟狞笑着说了三声好。
“既然你此刻不出来,那就永远不要出现!”
话落,许舟毅然决然的跳下悬崖。
“唉!”只闻一声叹息。
渡源湖上,名为赵荆的渔夫突然睁开双眼,脚下的一泓秋水陡然而起,倒流到天际。
手入水中,摸出一把青铜长剑。
而后,他一步踏出,湖水倒灌,成水龙一条,就此消失在沣州城中。
与此同时,落霞坡上水声涛涛,水龙咆哮,自崖底而起,直奔九天而去。
水龙与云相撞,化成大雨漫天。
雨中的悬崖边上,许舟木然的蹲在那里,之前丢弃的衣服已经重新回到身上。
她头顶有斗笠,寸雨难扰。
许舟知道是他,抬头去看。
男人依旧还是往日那副神情,落寞,却充满生机。
“死做什么,好好活着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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