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审判，周浩然总会想起身在夜国匪窝时的那个夜晚，那曾是他做过最为得意的一项决定，也是这辈子所创造的最完美的杰作。
山寨的聚义厅中，大当家的程大脑袋重夺山头，甚是得意。
周冯两人分列两侧，喝着新泡的热茶。此刻，在明亮的灯火下，周浩然才看清这两位当家的真实模样。
首先就是这位大当家的，不看不知道，灯光映衬出的脑袋是真的大，好似指长的豆虫长了个鸡蛋大的脑袋。
脑袋大不要紧，可大脑袋上偏偏长了双眯缝眼，你得扒拉半天才能找到那双眼。除了大脑袋和小眼睛以外，别的倒是模糊起来，也不在重要。
至于二当家的，倒长得玉树临风，长发凤眼国字胡，身高七尺，壮硕非凡。这要生在自己那个时代，估计又是个迷倒万千少女的大明星。
可恶啊，为什么这张脸没长在我身上。
大当家原名程路，本是个皮货商，可生意越来越难做，不得已落草为寇。
至于二当家的，名叫楚寻歌，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他只说自己曾是个书生。
俩人好奇，伸长了耳朵，等周浩然把话说个明白。他们对所谓的光明派深感兴趣。
周浩然早已跟冯天佑事先串通好，周浩然为话事人，冯天佑做补充，以确保万无一失。
“两位当家的，我能信得过你们吗？”
程路道：“那是当然，你不必拘谨，放开了说，今日你们帮我夺回寨子，那就是我程大脑袋的朋友。事到如今，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但说无妨。”
周浩然却抿着嘴唇，还想卖关子：“你们不是宇国的间谍吧？”
程路道：“什么话？我们既不是宇国的人，也跟夜国没多大关系，不过是乱世中想讨个活路的贼寇而已，说是贼寇，我们可没欺辱过良民，您要还不放心，那我就对天起誓……”
二当家的楚寻歌打断了程路的誓言，平静的说道：“小兄弟貌似不信任我们？”
冯天佑道：“不是不信，只是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有被杀头的危险。我们须得谨慎再谨慎。”
谨慎？你们刚才喉咙都喊哑了，现在倒立起牌坊来。楚寻歌心里觉得可笑，面却一本正经，“我们当家的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方才一同抗击兵匪，我们乃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而且你帮我们夺回寨子，我们欠你一个人情，你敞开了讲，好话我们就听着，要是不和我们的意，咱们各不相欠，如何？”
周浩然这才点头，“试方才我们提起过光明派，两位难道从未听过？”
楚寻歌摇头：“闻所未闻，近些年久居山林，同外界已经断了联系，还请赐教！”
“近些年来，宇夜两国战乱不断，这你们总知道的吧！”
俩人点头，这等大事，就算是山中妇孺也清楚记得。
程路感叹，“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按理说我们不该对此多做评价，可交战的因由……未免太过儿戏。”
上道！周浩然心喜，“正是如此。就拿这次西关之战来讲，为了一个女人，两国天子竟然刀剑相向，苦的是谁，还不是老百姓！”
默然，事实如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天子昏庸无道，不体民生，我们为何还要给他当狗呢？”周浩然声色俱厉，“泱泱国土，黑暗无光，我光明派应运而生。誓杀奉云，还众生一个公道，给万民一点光明。”
周浩然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反教。这也是我们今天到这寨子里来的原因，就想着一点点拔除夜国的兵力，为大计做准备。”
一番话毕，程路满头冷汗，牙咯咯作响，似惊惧，又兴奋。就连楚寻歌也难以自持，一双手紧握桌角，关节处已然发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冯天佑在恰当的时间假装无意的开口道：“不知道两位可有‘王侯将相’的心呀！”
他这话，可算是一击必杀。普天之下，谁不觊觎那王侯将相四个字？文人读书为的是什么，将来出人头地。武人参军为的又是那般，不还是名利二字。
冯天佑趁热打铁，“两位干脆一并加入我们光明派，取了奉云的项上人头，以此构建新的社会，属于你我的社会？”
还没等俩人开口，周浩然却板起脸，责怪对方多话，“不可胡说，宗主说的话我看你是全忘了。不能随便邀人入派，将责任分咎他人，耽误了别人的生活，谁担得起？再者说了，入派这事，能由我们做主吗？”
冯天佑羞愧，低下了头，“是我莽撞了。两位就当我放了个屁，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也是无心之言，万不能扰了两位的宁静。”
说完，周冯二人默契的端起茶来，掩饰自己的笑。
两位当家的表情精彩，似暴雨前的天空，忽明忽暗，忽阴忽晴，四目相对之下，他们好像下了决定。
程大脑袋要开口的时候，楚寻歌却出手将他拦下，问道：“不知光明派此时规模如何？宗中又有何人当值？我见你们只有五人而已，难道光明派就派你们五人来夺寨子，不是楚某看不起几位，只是这决定未免太过薄情。”
来了！周浩然无言，冯天佑清了清喉咙，“两位可曾听过‘霸天虎’索三？”
程大脑袋点头，“一代豪杰，当年路过葛城县，瞧见官吏殴打老妪，怒从心起，登时拆了葛城县衙，令人钦佩。”
冯天佑又道：“红面佛刘志呢？”
“晓得。北隆县人，因不满乡绅欺民，带头将沈家一十三口吊死在槐花树上，美名流传。”
“小太岁阮清！”
“夜刺太守，独战百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
冯天佑说，程路答，前后说了十几人，十有八九程路能说出他的来历。
周浩然感叹，这大脑袋没白长，有点浆糊。
这些人可不是虚构的，全都师出有名，有迹可寻，且他们都有一个特点，最近五年消失了踪迹，在江湖上已算历史。
这可是周浩然早就嘱咐好的，要的就是真实，任谁也找不出毛病。
连连开口，程路越说心越澎湃，这些人可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顾不上沙哑的喉咙，试问道：“这些人……”
周浩然点头：“他们都是我光明派之人！”
“可我们怎么从不曾听过？”
“帮有帮规，现在正是光明派最为艰难的时日，可不能对外人提起，倘若贻误了战机，谁都担当不起。所以宗主定下一条明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程路恍然，半张着嘴，还在消化这条可怕的消息。
楚寻歌可没那么好骗，虽说心有动摇，可理智犹存，再次问道：“不知这几位好汉现在何处？”
周浩然和冯天佑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道：“这算起来，也该到西关了。”
“他们竟都要到这儿来？”
“具体的时间不很清楚，反正就这几天的事。”
俩人都不淡定了，“二十几位江湖好汉齐聚西关，这是要做什么？”
周浩然道：“救宇国二皇子——丰赢。”
楚寻歌面露疑惑，“丰赢？救他作甚？这与反夜复明的光明派又有何干系？”
丰赢为人低调，两国少有他的传闻，可以说只知其名，不识其人。
冯天佑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可隐瞒得了，丰赢皇子，正是光明派的鼎力支持者。他也是我们光明派的丑牛堂堂主！”
这个消息可谓重磅，彻底击碎了俩人的理智，呼吸紊乱起来。
“那丰赢……不，丑牛堂堂主遭遇什么不测了？”
周浩然解释：“就因为支持光明派，被夜国上下嫉恨，七天之前，月鹏将军设计，将它给虏了去，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受苦呢！”
月鹏将军乃夜国虎将，有大才能。
“可宇国呢？还有前线也没听到消息呀！”倘若不是周浩然开口，谁知道二皇子竟成了夜国的俘虏。
周浩然叹息，“因为这事……不光彩。”
确实，几人默然点头，一个宇国皇子，竟然干涉他国内政，资助反贼，这要是传出去，宇国脸上可无光彩。
到现在，程路深信不疑，心计颇深的楚寻歌也信了七八分。
他们的神情，俩人尽收眼底，周浩然直起身子，终于要引出正题。这也是他们铺垫许久唯一的动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拿你们当兄弟对待。宗主得知消息以后，立即派我等搜查西关，一定要在这两天里，找到夜国囚禁皇子的准确位置，好救他出来。”
冯天佑接茬道，“我们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借助贵山的力量，找出皇子……”
“诶~”周浩然不悦，“这是我们光明派的事，怎么能劳烦两位当家的呢？他既不是我们光明派的人，这非亲非故的，怎么能给他们添麻烦呢？”
“小兄弟，这哪的话！”程大脑袋急了，“你刚才还叫我兄弟，这会儿怎么拿我当外人，兄弟有难，我榴梅山难道会袖手旁观？你们放心，这事就包我身上了。你们在此好好休息，我立马派人去打探消息，不找到二皇子的下落，我程路誓不罢休。”
周浩然心里乐开了花，欣喜道：“大恩大德，我光明派永远铭记。”
楚寻歌道：“谢字就免了，我们帮你也是出于私心……”
“奥？有话请讲，只要兄弟我能办到，在所不辞。”
“眼下我们的处境你也看到了，这山寨本是我们的地方，可官兵们蛮不讲理，将我们赶下山去。兄弟们不服，这才杀了回来。杀兵夺营，无异于谋反，只要官府得到消息，我等必死无疑……”
楚寻歌拉低了姿态，给足了尊敬，恳求道：“能否请两位写下一纸书信，告知教主，让我们榴梅山也加入你们光明派，咱们共图大业。”
“哎呀！”周浩然站起身来，激动的握住楚寻歌的手，“你们真心愿入我教？”
“定会肝脑涂地，竭尽全力。”
“虽说我们兄弟在教中的地位不高，可两位是真好汉，我周浩然在这里替宗主收下你们，等这事解决之后我就写信回去，他老人家肯定再欢喜不过。”
俩人有些意外，“真的？”
“同志，今天起你们就是我光明派之人。”
“还未请教教主大名！”
周浩然挠了挠耳垂，字字铿锵：“北方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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