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中稀稀落落地下着小雪，飘絮般轻小的白色雪花飘飘扬扬地落在地上、屋顶上，洒在人发上，行人呼出的气变成一片朦胧的白色烟雾，天气冷得人发抖。
闻春苑中烧着炭炉，闻未眠一方与百灵之间却一片静默，凝结的气氛如同厚实的坚冰无法融和。
闻未眠面上带着惯有的微笑：“百将军何不坐下说？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我亲眼所见，还有什么误会？”百灵坐在闻未眠对面，视线从枫林脸上移到闻未眠脸上，一瞬间便变得尖利，“我记得我说过，枫林我买了。他是我的，不再服侍任何人——也包括你。”
江词愣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向枫林。他一直以为枫林是艺倌，毕竟从来没有见过枫林接客。之后从闻未眠那里知道枫林的身份，他就更加确定，枫林肯定是艺倌，谁知道……原来不是？还被人族买走了？
他眨眨眼睛，视线在百灵和枫林之间转，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听到百灵的话，闻未眠正想解释，枫林便率先开口了，话里还带着怒气：“老子愿意，你管我！竟然敢打姑娘，江词你就该把她另一只手也卸了！老子家的妹子，老子都得捧着，她竟然敢打！”
百灵危险地眯起眼：“你说什么？”
“说你找打！”枫林毫不客气地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几句，“她的身子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就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闻未眠看着两人，头疼地扶额：“好了枫林，我没事。”
百灵无视了闻未眠的插话，语气显出咬牙切齿的恼意：“你、愿、意？”
枫林冷哼一声：“怎样？”
闻未眠看他们一时半会儿吵不完，便站起身，向江词道：“江词，我们先回房。”
这闻春苑已经开业了，她可不想江词继续呆在这里待会儿听见或者看见什么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东西。
江词点点头，扶着她的胳膊起身：“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轻伤而已。”闻未眠意有所指，“你知道我恢复力很好的。”
江词知道她指的是她是灭妖师的事，灭妖师因为要与妖对抗，修炼的咒法有提高身体恢复能力的作用。闻未眠是灭妖师，身体的恢复力也极强。
闻未眠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自己受了重伤行动不能似的，觉得有些好笑，却也不能怪他小题大做，他也只是担心她的安慰而已。
枫林见闻未眠要走，急忙也不吵了，跟着她后面往外走。
百灵黑着脸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你看不见她受伤了吗？”枫林哼道。
百灵道：“我也受伤了。”
枫林上下扫了她两眼，当面给了个白眼：“你谁啊？受伤了找大夫啊，关我什么事？”
闻未眠怜悯地看了眼百灵，对枫林道：“枫林，你留下陪百将军，等会儿牛星光来了，让她先帮百将军看看。”
百灵深深看了眼闻未眠，拽住枫林的手腕往房间里拉，生冷地拒绝了闻未眠的好意：“不劳费心，我没事。谁也别来打扰我们最好。”
闻未眠看着房门在自己眼前关上，隐约还能听见枫林带着淡淡的怒气的呵斥声，她耸了耸肩，和江词一同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江词看了眼枫林的房间的方向，问：“不用管他们吗？”
“百灵喜欢枫林，不会对他怎么样的。”闻未眠显得十分淡定，不在百灵面前时说话便没有显得那么毕恭毕敬了，直呼其名也毫无压力。
她说完这话，微微弯着眼眸，摸摸江词的脑袋：“江词，这是第二次了啊。”
“什么？”江词迷茫地看着她径直推开房门走进去，急忙加快脚步跟着进去，反手将门关上，将闻春苑纷乱嘈杂的声音挡在门外，“什么第二次了？”
“你看不出来，”闻未眠微顿，坐在凳子上看着他，“百灵的身份？”
江词一懵，看着闻未眠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反应过来：“她是——妖？”
闻未眠是捅了妖族的窝吗？怎么身边这么多妖？
“枫林知道吗？”江词回想了一下枫林的表现，有些不确定。
闻未眠笑眯眯道：“百灵不是打伤我了吗？就当做是惩罚，我没告诉枫林。”
江词：“……”
心真黑。
不过我喜欢！
江词兴奋地露出一口白牙：“百灵和枫林都算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妖，他们修为都很高，刻意隐藏自己的情况下，即便是同为妖族的我也发现不了他们的身份……所以他们现在可能还以为对方是人族？”
想想这个结果就觉得喜悦。
虽然对不起枫林，但是一想到百灵因为不了解真相而吃瘪，他怎么就这么乐意呢！
让她打伤闻未眠，活该！
“对了，枫林都没发现百灵的身份，你怎么发现的？”江词问。
就他所知，百灵有一对人族的父母，家庭情况并不复杂，出生经历都是有迹可循的。可两个人族，怎么会生出一只妖？
况且百灵既然强大到能够打伤闻未眠的程度，怎么会是一只二十几年的妖？
二十几年，除非天生就有灵识，否则还不够妖族自行生出灵识来的。
闻未眠解答了他的疑惑：“我有一世与皇家有些牵扯，我见过百灵，当然，那时候她还不是现在的模样。现在的样子应该才是她本来的模样，我前世见到的应该是她易容之后的容貌。至于她如今的人族父母——据说她小时候曾经走失过。”
闻未眠的潜意思是百灵并不是原本的人族百灵，她顶替了人族百灵的身份。
“原本那个人应该是死了，我派人查过，没有找到她还活着的任何可能。”闻未眠道，“按照我了解到的百灵的妖品，她并非作奸犯科、草芥人命之人，可能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只是继续追查可能会将问题揽到我自己身上，所以我没有追查下去。”
她用手指勾起一根锁链，没有追查下去的原因不言而喻。
江词点点头，又问起另一个问题：“百灵将军不是应该还在边关吗？我没听说陛下要召她回京？”
闻未眠总是知道一些别人无法轻易得知的事情：“我推测是陛下的意思。一来如今边关尚且安宁，并无战事，二来临近年关，人多眼杂，陛下设宴，京中人流更是数倍于从前，自然是需要人保护陛下安危的。至于第三……”
她指了指枫林的房间的方向：“闻春苑被围之时，枫林曾经向百灵求救，想来百灵虽然听说闻春苑没事，但还是难以放心，回来看看他。”
“哦……”江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最近敏王和凌王私底下斗得很厉害，敏王折损了不少暗卫，凌王那边损失也不小，百灵此时回来……”
他看了看闻未眠身上的锁链，终究是没继续说，怕说多了把闻未眠也搅入浑水之中。
他换了个话题：“最近有灭妖师找麻烦吗？”
“没。”说起这个，闻未眠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可不信刘仁心能因为明圭的一句意味不明的警告而歇了心思，但她命人盯着侍郎府，刘仁心近日确实没有动静。
江词皱着眉道：“宴秋楼附近也没有可疑人物。对了，你知道刘仁心是怎么和灭妖师搭上关系的吗？”
刘仁心是一个从边远小村庄出来的穷书生，此前并无人脉，无也财势，即便是偶然结识，也不应该有那么多的灭妖师愿意为他做事才是。
闻未眠摇摇头：“我没查到。”
她轮回这么多世，自然懂得未雨绸缪，为了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些，她每一世都会组织自己的势力，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手底下到底有多少势力，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找到刘仁心是如何得到那么多的灭妖师支持的。
灭妖师的时代早已过去百年，因为妖族偃旗息鼓不再为祸的缘故，灭妖师的群体也越缩越小，几乎销声匿迹，人间只留下一些关于灭妖师的传说。
多年不曾听闻灭妖师的活动，闻未眠以为还活着的灭妖师全都归隐了。
“敏王那边也受到过灭妖师的攻击。”江词道，“好在她身边跟着几只实力强劲的妖，没有受重伤。她现在怀疑凌王背后有强大的灭妖师存在。”
“陛下对这个情况似乎也有所察觉。”闻未眠回想起权棋的表现，“她最近不经常来闻春苑喝酒了，看上去似乎很忙，偶尔过来表情也不太好。”
“嗯。”江词想到闻未眠身上有条锁链与当今陛下有关，顿时头疼地瞪了她一眼。
听杨楚敏的意思，陛下似乎有意平衡她与凌王的势力，所以向她倾斜了一些权力，看起来应该也是怀疑凌王与灭妖师有关系。
这些江词没跟闻未眠说，他叮嘱道：“你不要跟陛下打听朝廷的事，免得你又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江词之前还劝闻未眠不要多管闲事，但现在他回想起了与程清桃相处的曾经，他算是明白了，闻未眠就是那种性格，要改早改了。
她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世是个正义凌然的大侠，这对她往后的性格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那一世的她的行事风格一直刻印在灵魂里，即使经过这么多世的转世，她的棱角也只是内敛了起来，外表变得圆润了，实际上内里全是刺。
就像程清桃，她明知道不管是救妖还是灭妖都可能会产生业障之锁，但她面对为祸一方的幻境猫妖时依然会动手，面对类似与怜亦一般本性不坏的妖，她还会插一手去管教。
就像这一世，遇见明圭这样苦命的人她还是会帮扶，并不会因为可能会危及她的生命而视而不见。
这就是闻未眠。
如果闻未眠不是这样一个原则深刻入魂的人，他们初次见面时，他恐怕就已经死在她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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