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未眠与怜亦坐在一楼大厅里,此刻只有她们二人在,两个人都没说话,空气显得很是沉默。
闻未眠先对犬妖和花妖重新下咒,将原本那个由多人共同下咒组成的咒文覆盖掉,然后又在锁链形成之前将禁咒抹去。
犬妖和花妖面面相觑,不明白闻未眠这是什么意思。
闻未眠道:“我不需要妖奴。”
怜亦坐在旁边嘴角似有若无地勾着,显出一丝刻薄:“可不是嘛。有什么麻烦事都叫我来了。”
闻未眠淡淡笑着,温文尔雅道:“你可以不来的。”
怜亦:“……”
她噎了一会儿,找了个理由:“你有本事让阿宣收回要我帮你的命令,收回我马上就走!”
闻未眠不记得程宣还对怜亦下过这个命令,不过一开始抓住怜亦的时候她确实不太听话,老是捣乱,程宣也有可能给他下过这个命令。
可是那个下命令的小灭妖师早就已经死了,人死咒除,也亏了怜亦还能拿这事当借口。
不过闻未眠也没揭穿她的谎话,她看着有些无措的两只小妖,问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花妖全听犬妖的,就想跟着他,也没别的打算,而犬妖原本以为他们至少还要被灭妖师禁锢几十年,一时也没别的打算。即使当初下决心将自身一部分交给闻未眠下咒时,他也以为不过是换个地方被囚禁。
他只是不想再呆在那里,他被打习惯了,恢复力很强,但花妖还小,化形未完全,他怕再在那里呆下去会影响花妖的化形。
他见闻未眠愿意为了一只妖闯侍郎府,杀灭妖师,对妖奴应该会好些,所以他才决定换主。
谁知闻未眠根本没有打算囚禁他们。
骤然被她这么一问,犬妖也迷茫了。
闻未眠没逼他现在就给出答案,让明圭来带他们下去先找个房间休息休息。
她是不准备收留两只妖的,不说犬妖,他好歹还能化形,花妖都还没有完全化形,她不可能带着他们给自己找麻烦。
闻未眠在处理两只妖时,怜亦没怎么说话,两只妖走后,空气再一次沉寂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闻未眠才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的,先联系对方的不是闻未眠,是怜亦,闻未眠只是顺势想到让她去救明圭和佳心。如果怜亦没有及时发来消息,闻未眠就只能想想其他办法。
怜亦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酒杯,杯子里并没有酒,她专心致志地转着酒杯,像在欣赏上面的花纹,可实际上眼神却是放空的,从刚才说完话,她就陷入了这种状态,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未眠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那步子很小,不像江词,江词是猫妖,走路很轻,几乎没有声音,这个步子带着活力,轻快又矫健。
她微微抬头看了眼楼上,见程宣走到楼梯上,脚步刻意地放轻,见闻未眠注意到他,急忙将对她挥挥手,又指了指怜亦,露出即将做坏事的笑。
闻未眠愣了一下,忍俊不禁地低下头,没有戳穿,非常自然地又转回头去,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一般。
怜亦没有察觉到,她心里有事,加之闻未眠就在身侧,对闻未眠的信任让她可以无畏地放松自己,以至于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没有看到闻未眠的动作,也没有听到程宣过来的声音。
程宣走近时,怜亦眼中逐渐聚焦,又带着一点涣散,叹着气道:“程清桃,你还记得阿宣的模样吗?”
闻未眠点点头,提醒道:“不要再叫我程清桃,我暂时还不想让江词知道我的事。”
怜亦随意地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程宣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停下脚步,将自己的身影藏起来,准备听听怜亦想说什么。
怜亦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我也记得。”
她顿了顿,又摇摇头:“不,我快不记得了。”
闻未眠闻言,目光落在她身上,好片刻才道:“时间太久了,记忆模糊很正常。”
怜亦道:“可是我还记得我当时有多喜欢他。”
“你现在……不喜欢了吗?”闻未眠余光瞥了眼程宣的方向,眸光深沉,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知道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问。
“已经三百多年了。”怜亦扳着手指算,然后又合拢手指,看向闻未眠,“这三百多年,你知道阿宣转世多少次了吗?”
闻未眠没说话。
“四次。”怜亦自问自答,像是喃喃自语道,“这是第五次。其中整整三世,我都错过了他。我看着他嫁人、生子、白发、死亡,一次又一次。如果我没有及时找到他,就会错过他几十年,再十年如一日地等他转世。”
“如果我运气好,刚好及时找到了他,我要想尽一切办法靠近他。可是你知道的,阿宣像只刺猬,露在外面的总是有刺的那一面。”她看着闻未眠,轻笑了一声,“可能也只有你在的时候,他才会把柔软的肚皮翻出来……即使经过五次轮回转世,他还是记得尊敬你这师娘,却永远不会想起我来。”
她又静默了一会儿,看着手里的酒杯,将它放在桌面上,只是远远地看着,不再把玩:“程清桃,如果我当初仔细思考你说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后悔?”
程清桃曾警告过她,人妖相恋结局往往不会美好,妖的寿命长于人太多,陷得越深伤得越深。人必须忍受自己一天天衰老而爱人依旧年轻貌美,长情的妖也必然忍受长时间的等待,换来一次及时的相遇。在此期间,时间可能会将曾经的爱磨得支离破碎。
可那时的她却自信满满地无视了她的警告,执意与程宣在一起,如今才算明白程清桃到底是什么意思……
闻未眠捏了捏手指。
是啊,人会忍受半生老苦,然后安然地转世,忘记一切,徒留妖在原地挣扎,一次次靠近恋人,被视作陌生人扎出一身的伤口,却仍旧只能自己疗伤。
她和江词是不是也会……
闻未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便已是一片宁静,她拍拍怜亦的肩膀:“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但我知道,曾经的你一定也已经预料到如今的你,但你还是义无反顾地和阿宣走在了一起。”
怜亦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老娘跟你徒弟正浓情蜜意如胶似漆的时候你跟我说这个,我当然不会理你。”
她又叹了口气,往酒杯里倒了一点茶水:“师娘啊……”
闻未眠抬起眼睛看她。
“如果我说,我想放弃了,你会支持我吗?”
闻未眠沉默着,没说话。
怜亦道:“这一世我找到了他。他还小,却失去了父母……你不知道我刚找到他的时候他多防备人——我用了好长时间才让他不再抗拒我。我以为这次我们可以在一起,可是……”
她明媚的面容之上笼上了一层阴云,苦笑道:“可是他只当我是姐姐。”
闻未眠微微转了转身体,没有看怜亦,怜亦也没看她,所以她没发现闻未眠看着的方向,那里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如果你是不愿意再等下去,我会揍你一顿,然后支持你。”闻未眠平静地对上怜亦诧异又不敢置信的目光,“你别这么看我。我揍你一顿是理所当然的——当年是你拐走了我的徒弟,如今又要抛下他。而我支持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如你所说,即使没有你,阿宣依然过得很好,他会成亲生子幸福一生,而这对仍在等待的你来说就是折磨。也许放下之后你们俩都能快乐许多。”
角落里的身影抱着膝盖,手指全都缩进了掌心之中,捏得指节发白。
怜亦表情怔忡,好一会儿才道:“我以为你会反对……”
“借此给你理由离开吗?”闻未眠看着她,“怜亦,在一起是你们的决定,我没有要你们分开,如今你要分开也要由你们自己决定,我不会要你一定要等他。”
“啊,对了,差点忘了……你这个人,永远都是旁观者。”怜亦垂下眼睑。
闻未眠的视线挪到楼上,仿佛能看到那里还在忙碌的江词,心底反驳道:“不,我也是当局者。”
我不想江词陷入你一样的等待,也不想就此放手……
闻未眠看了看角落里的身影,又看向神情失落的怜亦,终究还是没有袖手旁观:“怜亦,阿宣曾经找我谈过,在你们还没有在一起之前。”
怜亦沉默地听着,只是视线落在她身上。
“你被他拒绝过?他说把你当成朋友。”闻未眠从怜亦的表情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其实那时候的阿宣已经想到了以后。他知道他是人类,即使努力修习灭妖师咒法,增强自身的恢复能力,他依然难以越过百年大关,更别说与你长相厮守。甚至你们的现状他也想到了。”
“你如果多注意他,不要只留意他露在外面的刺,就会发现他柔软的地方。”闻未眠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耳语道,“阿宣经历复杂,想得比你多,口是心非的时候也多得是,偏听则暗,你不要只相信他说的话。”
怜亦抬头看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闻未眠刚安慰完怜亦,回到房里便发觉房中并没有江词的身影。
她在门口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快步走进房中四下查看,正要喊江词的名字时,听到软软糯糯的一声。
“喵~”
闻未眠转过头,视线里只看到一团毛茸茸的物体向她砸过来,圆滚滚软乎乎的毛绒体劈头盖脸糊在她脸上,脸颊两侧紧紧扒着四只爪子。
闻未眠满脸问号地收回条件反射要挡开的手,将手掌放在脸上的毛绒体上,声音闷在柔软的毛发里:“江词……你干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嘴唇一动一动的,贴在黑白双色小猫肚子上,挠痒痒似的,小猫扭了两下腰,两只前爪抓着闻未眠的头发,脑袋放在她头顶,蹬着两条后腿,霸道地命令:“你赶紧接住我!不要说话,痒死了!”
闻未眠两只手捉住他的肚子,卡着前腿与肚子之间的位置将他从自己脸上抱下来:“怎么忽然变回原形了?”
她稍微迟疑地摆了摆手臂,似乎有些生疏,片刻之后又找准了位置,将小猫安稳地抱在怀里,似乎是长时间没有再做这样的动作的缘故,一开始的不熟悉散去之后,姿态瞬间从生硬过度到娴熟。
江词更加生气——抱得猫这么舒服,她果然还有其他猫!
闻未眠抱着小猫到床边坐下,眼睛微弯地抱着他,肉眼可见的欢喜,手指轻巧地在他头上按着,又滑到后颈处,一会儿又挪到他下巴上轻轻逗着。
江词差点就沦陷在她娴熟的逗猫技巧里了!
闻未眠姿态这么娴熟,怎么看也不是普普通通拥有过别的猫的样子!
他醋得妒焰翻腾,挣扎着躲开她有魔力似的手,抬头看着她,没头没脑地问:“好摸吗?”
啊呸!他不是想说这个啊!
闻未眠对他一身柔亮的毛发给予了高度肯定:“好摸。很柔软,也没有打结。很好摸。我可以再摸摸吗?”
听到她恳求,江词很没出息地趴在她腿上让她为所欲为,尾巴散漫又愉悦地扫来扫去。
他想,就一会儿,就给她再摸一下下。摸完了再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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