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杀了我，你们也要只剩一个人才能出去。”巨蟒仍然在笑，但明显收敛，重新退回到黑暗中。
楚纪神色复杂地环视着四周。
“夏夏。”
“恩？”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陡然柔和的眸光能看出这是真的和颜悦色，“楚楚哥哥，你想出去吗？我马上就可以帮你杀了他。”
“不是……”
“兄弟！”楚纪刚起了声，眼哥已经跪下来，“我孩子还等着我回去救她，你们就让我走吧！”
夏野垂着眼眸，尖削的下颚线冷漠尽显。
“这是我第二次进本，她衰歇的器官已经在痊愈了，只要再让她的大脑恢复就行了。”他从包里找出一张病危通知书摊开在地面，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她这种病全球只有六例，用钱都救不了。兄弟，她才六岁，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怎么能又让她回去呢？这次，你们让我出去，等她好了，我就来把这条命还给你们！“
在之前的本里，旁人听到这番话，虽然会抱怨两句“谁的命不是命啊”、“我爹娘养我这么大也不容易”，但多多少少会受道德的绑架和良心的谴责，或多或少的照拂他一些。
夏野等他没了声，轻描淡写：“众生皆苦。”
眼哥：“？”
楚纪忍无可忍：“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你说。”夏野把玩着手里的刀：“谁再打断你，我就把舌头给他割了。”
眼哥绝望地跪坐地上。
楚纪说：“从那把刀落下的时候，神像就一直在笑。”
“恩。”夏野不忘配合着抬头。
“从我们进入寺庙，这个神像一共笑过五次，第一次是我发现，我们之中少了一个人的时候，也就是阿黑失踪；第二次是张海说要反杀胖姨的时候；第三次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别人的记忆里死了一次的时候；第四次是眼哥要杀我，夏夏拿刀对准张海的时候；第五次的时候，就是刚才，巨蟒说我们只能活一个的时候。”
眼哥满目茫然，“然后呢？”
夏野沉吟片刻：“我还想再看看那幅壁画。”
“壁画？”眼哥不解：“什么壁画？”
“就……”
“走吧。”夏野抓着楚纪的手臂，打断他到嘴边的话。
眼哥连忙爬起来：“一起吧。”
楚纪没有拒绝，凭借着记忆，沿着墙沿往下走，很快到了头，墙壁上空空如也。
眼哥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哪里有壁画？”
“把嘴闭上。”夏野眼睑一垂：“离他远点儿。”
眼哥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对。”楚纪仔细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当时有他和夏夏，饼饼……那时候的饼饼已经被邪祟俯身了吗？所以那副壁画是邪祟让他们看见的？
还是不对。
他陷入沉思。
殿中的巨蟒拖着蛇身，鳞片的火跟着移，眼前的光线渐暗，楚纪猛地睁大眼睛，蜡烛！
可是蜡烛已经被他丢掉了。
那真的没办法了吗？
他们又转回到神像前，地面已经被清扫过了，地上的尸体、蒲团燃烧出来的灰烬都不见了。
楚纪一言不发地看着脚边的蒲团，突然将手探入火中，夏野察觉到他的意图，但是已经阻止不及。
火烧过肌肤的时候，楚纪痛苦地拧起眉头，但没有时间留给他喊疼。他握着蒲团，重新沿着墙沿往下，这一次，脚下的路变得无比漫长，身边的夏野和神像都不见了。
周遭漆黑，只有他一个人。
那道木板门又出现了。
他顺着长长的阶梯往前，所有的尸体都不见了，沾满血迹的壁画近在眼前。
一位穿着青色法衣的年轻尊者独立于云团之上，众神在他背后成为虚影。
他将恶鬼被压于山下，人间重回安宁，众生匍匐在他脚前。
下一副壁画——
尊者被逐入凡尘，被罚捆于木桩，受秃鹫生食之苦。
他哭求众生，众生对他指指点点，避之不及；他呼唤神明，天宫早已弃他于不顾。
最后一小儿提刀，将他刺杀于木桩前。
这是最后一幅。
楚纪手上的蒲团逐渐熄灭。
尊者死了，可他仍有诸多不明，为什么他救了众生，天宫却要罚他？
他迫切地环视着四周，可是除了眼前的壁画，什么都没有。
他的手散发出焦臭，却仿若未闻，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由着手里的火光逐渐淡去。
“看出什么了吗？”
不知何时，夏野来到他的身后。
楚纪喃喃自语：“人不信神了，然后妖魔乱世，神救不了人，最后有个尊者挺身而出，却被逐出天宫。我想不明白。”
“我帮你想。”夏野半跪在地，轻叩着他的肩膀。
“这位离恼尊者，出自胎藏界曼陀罗十三大院之第八院，是盖障菩萨佛前的尊者。这个菩萨主要是除贪嗔痴慢疑。你说神像笑了五次，第一次笑贪生，第二次笑嗔怒，第三次笑愚痴，第四次笑傲慢，第五次笑怀疑。”
他在笑众生失态。
“神为什么要笑众生呢？”楚纪回头，被夏野用掌心抬着脸推回来：“神不应该渡众生吗？”
“当然要渡。可是离恼尊者成佛万余年后，逢上末法时期。世人开始不信真正的佛法，妖魔的后代在世间诋毁佛法，甚至披上僧衣冒充佛教弟子传诵假的佛法，佛教在世间走向消亡，佛也开始走向灭亡，而佛灭时，正逢九生百世的魔王诞生之时。”夏野娓娓道来：“魔王波旬出世，人间生灵涂炭，众生匍匐，可佛已经灭了，神也无能为力。”（1）
“那尊者凭一己之力封印了魔王，为什么还被赶出天宫？”
“因为想要阻止这场祸事，需要万人骨骸造山，世间已经没有佛和弟子了，想要将魔王波旬封印于地下，只能靠更重的怨气。满天的神，无一神敢出来背负这个骂名，最后是这个离恼尊者挺身而出，造下杀孽，封印魔王，让世间重归混沌。”
“他杀众生，但也是为了救众生。”楚纪说：“不是吗？”
“可终究是杀生。这件事前，他本能成为菩萨。这件事后，他被天宫以造杀之罪除名，下放人间，捆于木桩，受秃鹫生食之苦，而又因为他杀这一万人，世人恨他憎他。”
“秃鹫不食活人，于是他们就从尊者身上生剥一层皮，由骨肉腐烂，引秃鹫生食。”夏野声音平静：“他看着自己的眼珠滚落，内脏垂落，却无可奈何。他恳求世人杀他，但无人近他。”
“那小儿杀他是为了让他解脱吗？”楚纪想到最后那幅壁画。
“对，但那小儿也在他面前，被天雷降罚，魂飞魄散于他眼前。”
楚纪手里的火逐渐淡去，神像身上的
法衣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他温柔的声音响起：“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有人送他们下葬吗？”
夏野沉了沉，“没有吧。”
“哦。”楚纪轻轻应了一声，手里的火已经彻底熄灭，身后温热的气息也消失了。
他用力在脸上擦了一把，人已经重回到神像前。
“再死一个人，你们当中就有人可以出去了呢。”巨蟒“善意”的提醒。
眼哥如梦初醒，握着尖刀，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血泊中的夏野“他怎么死了？”
“你杀了他啊。”巨蟒说。
眼哥缓缓盯向手里的刀，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连自己怎么杀的人都不知道。
楚纪同样无法相信。
眼哥怎么可能杀得了他，除非是……
楚纪睫毛轻轻颤抖，“眼哥，你说你进了两次本，你还记得第一次是跟谁进的吗？”
眼哥木然，重复了一遍：“我是跟谁进得本呢？”
他记得旁人说过的话，但是想不起旁人的脸。他是跟谁进的本呢？
“进得又是什么样一个本呢？”楚纪问。
眼哥眨眼睑。
脑海中攥进来一些奇怪得场景，漫天风雪，张海和胖姨架着他的胳膊，用力把他往庙外推。
小沫唯唯诺诺地躲在一旁，阿黑犹豫着伸手拉他。
这是什么？
这！眼哥恍然大悟，这是他的第一次进本！他、张海、胖姨、小沫、阿黑为了躲避骷髅躲入寺庙，可谁也不知道骷髅会在什么时候消失，他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五个人变成了六个人。
谁也想不起多出来的是谁，但认定有鬼混进来了。
于是他们先是通过割刀放血自证清白，然后是痛哭流泪，其他人都轻轻松松哭了出来，唯有他，一滴泪都落不出来。
张海和胖姨认定他是鬼，把他推出神殿，小沫怯弱，躲在一旁不敢吱声。
他哀求着说：这是我第一次进本，我的小孩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病，用钱都救不了。兄弟，姐姐，她才六岁，还没有好好过这个世界，怎么能又让她回去呢？求求你们放过我，等她好了，我就来把这条命还给你们都行啊！“
张海冷笑：“这话说的，跟谁的命就不是命似的？”
胖姨附和：“对啊我爹娘养我这么大也不容易！”
阿黑有些心软，犹豫着拉他一把，但没拉住。他被推出佛殿，淹没在一拥而上的骷髅中，骷髅剥离他的头皮，拔掉他的舌头，在密密麻麻的骷髅头中，他看见秃鹫盘旋在头顶。
于是，他向神明取了一个愿。
他要重新活过，他要所有的人死。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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