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觉得自己像是在鬼门关转了个圈,又重新见到了太阳。
那个少年就那样笑眯眯看着他,就像是自带着光圈,让他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苏浅伸手在鲁大的眼前挥了挥,笑得更加灿烂了。直接大力拍了拍他的肩,将手里一个小巧的弓弩拍在了鲁大的手上:“这个送你了,我带你们回家。”
鲁大直到寿终正寝那一天都还记得那句话,她特意从漠西赶到了西凉大营,只为了亲自来带他们这些迷路的人回家。
苏浅打一个呼哨,立马有人从暗处赶来了几匹战马。
苏浅挥手让众人先走,她则回头冲着西凉大营露出个浅浅的笑来,手从腰间拔出个细小的竹筒状东西,一拉引信,一枚红色的信号带着呼啸升到了半空。
紧接着西凉大营四面都起了浓烟,大火随之而起,众人回头望去,那少年却已经一马当先冲到了众人前面。
“回家喽!”她完全没有一点在别人家地盘的自觉,竟像是带着大家一起郊游一样欢乐。
可另外一边的元垚却被这一幕骇得手脚冰冷,连一贯在意的仪态也顾不得了。
他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请君入瓮之计,顺便还能大大坑赵玄一笔的买卖,怎么会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随着离北大营越来越近,能清楚的看到营地各处的滚滚浓烟和刺眼的火光。
可本该人声鼎沸,忙着救火抓贼的大营里却是安静如鸡,鸦雀无声,竟是死一般的寂静。
元垚不敢想像将看到的场景。如果北大营被人全锅端了……
那可是足足五个营的配置,虽说西凉军号称百万,可实际上,总人数砍半不算,能调动并真正上战场打仗的也就是十万出头的样子,这里面还得分新兵老兵,能战和会战两部分。
而这北大营便是他的精锐,真正是见过血,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的几个营之一。
他不敢想一个数千人的营地怎么就这么轻飘飘被人端了,竟然连半点动静都没弄出来?更不敢想这件事所带来的问题和影响,还有这个人,他的能力竟已如斯恐怖了吗?这已经不是忌惮可以形容,而是可怕甚至是绝望了。
“禀王爷,人都没事,就是……”
传令兵的犹豫让元垚暴怒不已,狠狠一拍桌案:“快讲。”
传令兵也觉得有些荒谬:“人都没事,只是睡着了。现在几个营长都在外面候着,还有那几处火也扑灭了,他们没点营账,也没点粮草,只是一些随意堆出来的柴堆,因为柴不干,所以,烟,有点儿大。”
传令兵脑袋都快垂到自己腔子里去了。
他也觉得十分荒谬,就像是你发现有人闯到你家杀人放火了,然后你拿着破釜沉舟,以身殉国的勇气,做好了万死的准备,结果发现你的敌人只是跟你开了个玩笑,随便在你家后院掏了个鸟窝,烧了几片枯树叶。这种感觉,若他是王爷,估计会气疯掉。
元垚也是真的要气疯了,他沉着脸,却露出个堪称完美的笑容来。
“很好,赵隐鱼这是在跟我示威呢,他这是在告诉本王,想要拿本王的脑袋只不过探囊取物一般。”
大帐里没人敢说一句话,所有人的脑袋都垂得低低的。可心里是如何想法就没人知道了。
很快,调查的结果也便出来了,饮水和食物都没有问题。除了营里所有的北境人都消失了以外,就只有那几堆火里有几具说不清来历,已然烧的焦黑的尸体。
再查问下去,就是说在晚饭的时候,似乎有人闻到过一阵有淡淡甜香的味道,像是花香,又像是果子的香味儿。还有人问,今日是不是有人偷跑进山去摘果子了。
排除掉其他的可能,大概也就是这股诡异的甜香味出的问题了,这就是有人在营地外熏了毒烟。顺着这个思路,一帮人在营地外的山林之中四处寻找,还真就叫他们找到了疑似烧过的炭灰之类的东西。
苏浅表示这个锅她不背,她明明没烧过什么东西,那些炭灰都是这营地里偷溜出去打猎的兵丁自己弄出来的,她们倒也在林子里烧过东西,但留下的痕迹全都被清除了。
谁会像西凉军这么懒散的,留个尾巴让人家摸,傻不傻啊?
只是在鲁大他们问起来的时候,苏浅还没说话,马威却冷嗤了声,简直将鄙夷和不屑写满了全身:
“都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就元垚,也还算是个人物,换了他那个世子,就是个整日窝里斗的货,看看他管的大营,松的跟庆春楼花娘的裤腰似的,咱们借着给那些将官送饭的时候,带着县主给的香囊就这么在营地里溜达了一圈,这不,就全都中招了,等晚上放火的时候,再把香囊丢火里一烧,他们要能找着,才是出了奇事了。”
鲁大想起被他们几个错过的晚饭,登时脑门也见了汗:“你说,若是县主给你的不是致人昏睡的香囊,而是能害死人的,那今日就这么一下子,那大营里几千号人不就……”
“可不吗!”马威嘴角都快撇到耳根了,狠狠翻了个白眼:“还是咱们县主好心,这是提醒咱们这位元王爷呢,这兵若是再这么带下去,怕是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怪不得咱们这一路出来连个巡逻的都没碰到。”另一个逃出来的北境人有些咂舌:“幸好咱们这些人都约好了晚饭时候行动,要不然,咱们这会儿怕是也都睡着呢。”
苏浅却笑了起来:“睡着了也没关系,我自有法子将你们叫醒。只是可惜了,如果不是王爷这般对不起你们,我倒是可以给他们留下个解药的方子。现在被这般没睡醒就叫起来,怕是今儿个一天他们都要迷迷瞪瞪,糊里糊涂的了。”
马威偷眼看向自家小姐,总觉得小姐这么说就是故意的,想要叫这些新来的也知道知道,她是替他们出口恶气,同时也叫他们知道,她不是那等没脾气的人。
苏浅还真没想到这么多。她如今归心似箭的,这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呢,她虽然耍了元垚,有些暗爽,但带着的这些人可是奔着自己来的,她还跟人家的家人保证过了,可是得对他们的安全负责任的。
元垚当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苏浅这些人的,这一巴掌打得他太疼了,他在西凉王位置上这么久,就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全西凉围追堵截就不说了,他还给赵玄公开写了一封信,斥责赵玄卑鄙无耻的明抢行为。
赵玄自然不承认。什么北境人投奔漠西,他派人劫营大逆不道?这是哪个小人的污蔑,他们漠西兵精粮足,多少能人异士自愿投奔,哪儿用得着去偷去抢呢?再说他忙着呢,什么时候去西凉了?
赵玄也不算说谎,最近漠西是真的很忙,瘟疫虽然过去了,可昌达城还关着呢。
这样的聚宝盆不整理好了,得损失多少银子和机会。
苏浅最终带了几十个人千难万险的回到漠西,第一时间便将人放回了家去,该生娃生娃,该团聚团聚,一个月之后才叫他们去五原找苏云尘报道。
倒是鲁大,压根没在家待过两日便跑到了苏府,直接跟随苏府与赵玄一起回到了五原。
像是一根导火索被点燃了一样,西凉与漠西就此事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隔空骂战,一直到九月,还你来我往的舌战不停。也是彻底将兄友弟恭的那层面皮揭了下来。
元垚作为主动挑事的一方却是没有占到半点便宜。不仅如此,他好不容易安插进漠西的人手也因为这件事损了一大半,呕得他一口老血哽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不知砸了府里多少瓷器。
但是到底元垚也是有些被赵玄的手段吓到了,愣是没敢当真对赵玄动真格的。
就在西边两大巨头骂战之时,又到了一年中最繁忙的秋收季。
中原腹地连续的干旱和颗粒无收的荒地如何应对如狼似虎的差役和重税。
本就不堪重负的百姓终于被逼上了绝境。
暴动,造反,起义……各地的义军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们冲击府衙,开粮仓,抢大户,杀州官。以不可阻挡之势,将战火绵延了数十个州县,迅速腐蚀并蚕食着大庆这棵早已朽坏了根的大树。
连续的干旱,令百姓尝够了流离失所,绝望悲哀的滋味儿。一旦有人登高一呼,送上了生的希望,哪怕知道这是断头之路,也阻止不了他们如扑火飞蛾一样的,悍不畏死的拼杀出一条血路来。
逐渐失控的局面,大片成为焦土的农田和不再听从指挥的军队,让坐在龙椅上的太子和身在内廷的太后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他们还没有学会如何与奸诈虚伪的朝臣,利益至上的世家们平衡君臣之道,就对上了大庆各地雪片般飞来的求救奏折和各地纷纷出现叛军的奏报。
江山易主,权力更替,没落腐朽的庆王朝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这是人力无法阻止的大潮流。而由赵家缔造的大庆,它风光过,得意过,也出过彪炳史册,辉耀千古的功绩。
可如今它却从根子上烂透了,他阻止不了自己摧枯拉朽的崩溃之势,它没法再给百姓以安定的生活,即将湮没于滚滚的历史洪流之中。
这个时候,无数的野心家都瞪大了双眼,默默盘算着自己上场的机会和胜算。
太后坐在乾清殿的御案后,看着哭泣到浑身颤抖的太子,第一次真切的后悔当初对沈党计杀武安侯时自己的推波助澜。
如果苏锦渊还在……
如今,虽然势力最大的西南王和西凉王仍然按兵不动,可他们对朝廷下发的剿匪令置之不理就是他们狼子野心最好的证明。
这是两匹伺机而动的老虎,正在等待朝廷与反叛军两败俱伤之时的一举突袭。
“传安国公进宫,哀家要给赵玄送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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