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是一草一澜动, 动念饕餮好恶。
世间一切皆有反面，皆有暗处，皆有不为人知之地。
不过被好食怨念的恶果贪婪吞噬.......
集世间大恶，集世间大贪念。
“好强的妖........”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引得在场妖族颤颤卑躬。
沅桐本体九尾红狐也属妖一类, 即便成为魔君养女，却还是无法控制妖族体内血液臣服的本能。
竭力抬头，握紧手中炙火鞭, 咬紧牙关。
运力妖丹，勾起魔君之处借来的地业莲火, 朝妖力散发之处, 连连抽出业火卷集！
“何等宵小！”额间冒出细密的汗渍, 将沅桐妖目花瞳勾出, 凌目杀肃！
凌寒三尺的恶气越发吞噬这业火，叫嚣着不足！
牛头马面军师眼看着恶气拔地而攻！
剥离业火！
毫不费力。
带着一股触手, 杀戮罔住人魂魄！
“君女！”
静荡的空气中, 牛头马面军师费力大唤！
万千恶念触手，斑驳绞杀红衣女子, 侵蚀入骨。
穿透秋枫，染出世间最艳丽的朱砂......
沅桐手中的炙火鞭“嗒！”砸落地面，残破红庾伞骨连带一串染血的银铃摔的粉碎。
无人敢上前，即便是没有妖丹束缚的魔也不敢轻举妄动。
恶疾诡魅荡起一层迷雾。
“叮铃铃......叮铃铃......”
萧瑟又清脆的铃响，回荡在天山城每个角落。
急促的频率带动阴风掠过......
“叮铃铃.......”
铜铃抨击衣摆摩擦出让人寒颤的警戒，心高高悬挂, 只想扯开那迷障，看一看这无上妖力的模样。
已然辨别不出那人的衣衫，被恶丑的怨念包裹，苍白脆弱的面容，乌绸长发被用断裂的木簪束住，眉眼邪惮，褐眸花瞳萧瑟。
有一种怅然生死的恶念。
走的每一步，都释放出强大的妖力。
倒落一地妖魔。
直到他看见苍凉城角的倒在血泊中的白衫，彻底失去理智。
“是谁.......”低沉滚厚的声音荡遍
不过一瞬，那把寻命自动认主，划开一阵鬼魅恶气。
持于他手。
铮铮煞响！
浩浩荡荡激起炼狱血泊。
“是谁！”
无数怨离的恶言荡在他身旁。
“死人了！死人了！灭顶之
灾啊~”
“神修，难道不该舍身护着我们吗？”
“公子，你看妖丹取出，妖就死了。”
“小兔儿，让爷瞧瞧你可娇嫩？”
“他是你与那妖所生！凭何让我认下！脏东西。”
“阿笙，会泣血的。”
“连这些也学不好，不愧是半妖，废物！”
“你不是修仙吗！怎么就不能护着我们！”
“脏东西！哈哈哈哈.......脏东西......”
“这是个妖阿~”
李敖覆手立在城墙上，瞥眼瞧见王将军疑惑的表情，故意发出质疑声音“咦？这不是神修公子吗？怎么........”
语言又止......
王将军急急朝前走了一步，紧紧蜷握腰间的剑柄。
瞳孔一皱，慢慢摇头“怎么......可能........”
周遭的手持侍卫逐渐小声议论。
“神修？可是寻迹崖的神修？”
“可这是个妖啊，浑身的妖气。”
“对啊，对啊，你看他一副嗜血的模样，莫非.......”
“我见过他，都说寻迹崖的神修........”
.......
“公子胥是妖！”
“平日装的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竟是个嗜血的妖，啧啧啧.......”
“想必，那位守城的廖道君也不是什么好人，未必......也是一只妖。”
“妖果真是居心叵测，也难怪司马玉与这样的人勾结。”
“这城中死去之人定然也是这两人所为。”
“对！对！对！”
.....
廖无眠倒在墙角，耳边却是渐起喧嚣。
那议论之声越发紊乱，絮絮而近，用力钻入她耳中。
她竭力睁开眼。
朦胧中望着那青衫红缨铃持着寻命厮杀在妖魔之中。
她看见，他的一向洁净的衣衫被割帛凌乱。
她看见，他剑影决绝，怨离缠身。
那些尖锐利刺的话，如同滚烫的热水剥皮之时，慢条斯理将每一寸肌肤都松乏，每一根神经都紧绷。
“子胥.......”
那个凡世人装在高高在上的神匣中的神祗，那个寻迹崖上淡宁一世的神修，被城墙上越发狂妄嘲讽之声扯下神坛。
李敖的话如同魔咒一般，声声如刀落在她腐肉之上“你想让他成第二个司马玉吗？”
她不想！
她就是不想！才会想改这反世的命！
她就是不想，才会骗他死心！
司马玉被活活烧死，被活活烧死啊.......
那样苍凉的下
场！
那样.......不可逆天命的下场！
这具身体流出的血......染红了那件白衫.......
染红了佛前那个少年的眉眼。
公子胥跃入妖魔之中，白光恶怨束骤闪过，三千利刃，三千魂兽。
叠涌而上......
......
“我将天命书看完了，书里说鬼城第三夜，公子胥会屠城反世，这一点你可要记住，没有几日了。”
.......
屠城反世！
胸腔撕裂的神魂，与元朗笙魂魄接连的神魂，将他的恶念一点点传到她脑中。
她屈着手，额间滚落大颗大颗的血珠。
渗过眼角。
“子胥........”
她撑着城墙。
“公子胥！”
嘶哑耗尽这具身体所有的力气。
“公子胥！！！”
妖魔环绕撕咬中央那青衫微微一愣，透过密密麻麻的妖首，褐眸闪过一丝不舍望向远处城墙。
不过一眼，就像看了许久。
恶果的嗜血的控制杀红了眼，修长白皙的指穿透一只又一只妖身。
廖无眠浑身都颤抖，肺腑在咳血......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她用力站稳。
每走一步，心肺都在俱裂。
城墙上的王将军本注视着远处与妖魔厮杀，眼神渐渐被出现在城墙下的女子引去。
她散落的发沾染上身上的血，服帖垂在衣角，单薄的脊背用力挺直。
“李敖！”她喊出声，却只能刚刚落入城墙上人耳中。
灰衣含笑的李敖走到王将军面前，眉目舒展“廖道君唤小人何事？”
手却落在衣角的锦囊，不经意挑转。
很是痛快模样。
“将解药.......给我。”
李敖微眯眼角，掏掏耳朵，作势道“什么？廖道君，你说话大声些，此处着实吵闹啊~”
说罢眼神还有意无意望着远处妖魔绞杀中的公子胥。
他痛快啊，如何不痛快。
公子胥中了那人给他的药，狂怒不已，又脆弱不堪。
于常人而言不过略微多了些失常，与他而言，不过是挑起他反世的最后一根稻草。
根本就无需解药。
李敖看着抬首望着他的廖无眠，还有期望呢.......
他此刻只想将那期望碾碎，狠狠踩在脚下！
“若想我给你解药，跪下来，你跪下求我，我就给你。”李敖眼中含着笑意，手却暗暗握紧。
王将军犀利瞥过来
的目光刺痛他最后一根弦。
“何必.......”
李敖反手极快抽过他腰间的剑刃，抵在他颈部。
冷冽道“少废话！”
说罢转而望着城门之下的廖无眠，唇角却不自觉勾起弧度。
“廖道君，恐怕要看着神修......哦不.......这只妖.......暴虐而死。”
她还未给任何人跪下，即便是从前没有记忆的廖无眠也没有跪过任何人。
她有神识以来，就燃在高高佛柩上。
受万世的朝拜。
她有傲骨，却有软肋。
她慢慢倾身，刚屈膝身后便传来妖魔兴奋的叫喊，骨蚀咬啃交织铜铃晃荡清脆声几欲让她崩溃。
“咚”
这具身体，力透以竭。
没有多少时间了。
“求你.......”
李敖抬起下颚，如同当年在乱葬岗淡漠望着他的人。
“哦？我可救不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敖一笑，疯癫状，将手中剑刃丢到地面。
“诓！”一声结结实实落在她面前。
“一命换一命，我考虑考虑。”
王将军没了剑刃的威胁，一拳便朝李敖挥去。
“妈的！”
李敖正了身形，抹了抹唇角。
“王将军！你难道跟那妖是一伙的吗？别忘了是谁设计才保下天山城！”
王将军将出的拳又堪堪落下。
周围将士目光让他惧怕。
谁敢当那个“凸显”的人呢......
他一咬牙，踹了一脚墙，咒骂一句，转身离开。
李敖站稳，一脸看着好戏，摸摸下颚，眸中目光死死盯着那妖魔中的公子胥。
恶果就要开了.......
“廖道君，我可不是在唬你！”李敖声音突然放大，一脸正经。
廖道君这三个字让困在层层累叠的妖魔尸首上的人分了神。
“我这个人最好说话了，方才你求我，还未朝我磕头，我如何能帮你呢？”李敖拿起手中的锦囊，递到空中。
放声大喊“廖道君！你磕三个响头，我便将它丢下！”
这话引来公子胥的目光，他停住。
一道利爪，穿透脊背。
血即刻便染开鬼魅的花。
妖魔接连而上，使得他不得不分神，理智也渐渐拉回。
“不......不.....”
阿眠，不......
他想冲出妖魔中，被发现动机，缠得死死，接连而来的妖，接连而来的魔，接连而来的
恶臭血腥。
绊住脚步。
她不是蠢笨的人，就在垂眸的一刻。
竭尽全力耗尽这具身体的灵力，一跃而上要抢夺李敖手中的锦囊。
只差一毫！
指尖触到了凉意。
李敖松手！袖口迸发而出的毒箭！
戳穿骨肉，直直从手臂穿过！从肩胛穿过！从腹脊穿过！
绣着锦缎团簇的锦囊像个无人问津的脏物，落到地上。
她伸手去够。
却摸到一袋空白。
“咳咳咳......咳咳咳......”
空的！
空的.......
廖无眠瞳孔应得一片空白，毒走过四筋八脉，涌动全身。
“噗！”
不过一瞬，大片大片的血口中呕出。
“啊！！！！”撕裂干哑，像个经年的老妪。
她知天命不可逆，不过是想换一换，换一换！
“到底是谁！”
“是谁！咳咳咳......咳咳咳.......！！！”
越咳越激烈，要将这具声音浑身的肺腑都咳出，血几乎要咳尽......
眼前一片模糊。
她想抬手去擦一擦，越擦越糊。
只摸到满脸的血。
她坐在墙角，倚着冰凉的城墙。
缓缓喘着气.......
那铃声越近，越近.......
像她在许灯节拾铃铛那日，被人踢开，又踢开，像个没有依靠的孤儿。
只是这一次，她只听见铃铛的闷声和划破骨肉的撕裂身。
廖无眠没有看见的一幕。
那浑身断帛的青衫，咬碎牙关忍受背脊腹骨抽出的利刃，紧闭唇齿不发出一声。
离城墙下的那道白影近些，再近些。
他才以剑为阵，用全身修为化了个禁区。
妖力灵力大相抵抗，褐眸沉浸在血色中，却又带着退缩。
他轻轻唤了一句。
“阿眠。”
走了一步，又堪堪停下，望着面前的人。
有些怕没有回应。
他站了很久，他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妖血，褐眸渗出点点湿润，待抬头之时，已然满目血泪。
“阿眠.......我来了。”他开口，只是哽咽。
颓然间，这个挺立高耸的男子泣不成声，只是缓缓蹲下。
想伸手去拂一拂没了声息的女子，指尖滞在半空。
猛然将她抱入怀中。
丹狐眼缓缓合上，也只是静静环着她，坐在墙角。
他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依旧很努力当
一个人，当一个双手干净的人，一个斩妖除魔的人。
他竭力掩藏的暗处，他深陷的沼泽。
他抓住沼泽中唯一的稻草，他咬死不放到口的鸟雀。
他不过只是想当阿眠的子胥，有什么错。
为什么偏偏是他！
到底什么是恶........妖便是恶吗？
到底什么是善........人便是善吗？
“砰！砰！”禁区猝然碎裂！
妖魔狂虐张着血盆大口.......
*
满地的尸首，遍地横尸的妖魔，尸首上浮着未曾散去的恶怨之气。
天被染红了茱萸，血腥恶臭席卷这个天山城。
夕阳之下，“叮铃铃......叮铃铃......”
激烈晃荡的束妖铃，落在狼藉中。
也不知是夕阳洒落在衣襟上，还是血溅了满裳。
拉长的背影抱着的女子，垂下手腕。
晃晃荡荡。
苍凉......
“娘亲，父亲什么时候才能接我们回家？”
“阿笙乖，父亲就来接你了。”
“娘亲，我等了好久，父亲怎么还不来接我？”
“他不会来了！你不知道吗？他不会来接你了！”
“娘亲，娘亲.......”
“阿笙.......莫要动心.......会泣血的。”
李敖望着那道背影，眼眸一骤。
抬手。
拨弓。
“咻！”
箭出急发！
划破空气中血煞之气！
嗤！
直直射入男子脊背，穿透入骨！
男子微微踉跄，环抱女子的手越发缩紧。
走了一步，两步.......
“咻！”又一箭！
“咻！”“咻！”“咻！”
箭利落在夕阳前划出弧度，将那青衫脊背当做箭靶。
男子半跪在地，抱住女子的手未有屈动，半垂的散发掩住了眉眼。
落在地面的影子，像是生出羽翼的神祗。
环着心上的柔腹。
“妖，就当诛杀！”李敖的声音一响起。
即刻得到了避开生死百姓的回应，七嘴八舌都化为一句话。
“杀！杀！杀！”
这震耳欲聋响彻的声音，险些让人觉得，方才屠尽妖魔的是他们。
是非恩怨之间，更重要的便是人心的畏惧。
被畏惧的人，便是众矢之的。
强大的人，是异类。
让“人”惴惴不安。
强大的人，是同类。
让“人”蜂拥捧奉。
“杀！杀！！杀！！！”
百年之前的尸骨遍
地是人，百年之后的尸骨遍地是妖魔。
他望着怀中眉眼安宁的女子，伸出手为她拨开青丝，指缓缓落在眼下的墨痣上。
指腹摩挲之间，他弓起的脊背颤巍。
连带着垂下的发丝都在抖动。
“阿眠，我好疼.......”
苍白的唇角带着渗出的鲜血，蠕动间有千言万语，只卑微化为一句。
“你怎么就不要我了........”
“你怎么就不要我........”
褐眸一点点渗出欲滴的鲜血，划过眼角。
“你也......不要我了吗？”
他只等着能有回话，却看见一滴一滴的血落在她脸上。
落一滴，他便擦一滴。
落一滴，他便擦一滴。
这血却如何也擦不尽.......
“杀！杀！！杀！！！”激荡奋昂的声音越传越近！
“嗤！”划破骨肉。
丹狐瞳孔紧缩，却紧紧抱住女子。
血淋漓的手从腹部取出一颗圆润剔透的珠子。
唇角勾起弧度，褐眸微阖。
“砰！”指落一沉，珠子破碎。
昼然刺目！暗夜席卷而来！
怨灵从生！嗜杀祭烈！
无数只伸出呼唤的手，被扼杀在开口的一瞬！
只剩未及的恐惧。
他嗤笑几声，挑望一眼。
只轻轻伏身环住怀中人。
柔声道“阿眠.......”
“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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