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仙台之上许久没有见血了, 上一次莫约是十年前中秋月圆之夜魔族猝不及防攻打之时。
仙门弟子死了众多,那日的血便似炼狱一般鲜艳。
再上一次,便是小童子之死。
那个仅有十岁的弟子死在廖缶归的剑下。
一剑封喉。
血并无魔族攻来之时多,仅染红了小童子的衣衫和她的衣衫, 其余人极其洁净, 又极其冷漠。
便似现在,倒戈鞭抽在廖缶归身上。
这些弟子的目光依旧冷漠,事不关己。
他们口中敬重的大师兄, 原来竟真的是“口中敬重”罢了。
铸仙台之上倒戈鞭镶入骨肉,又刺啦剥离。
每一鞭极其响彻。
除却鞭骨之声, 还混着廖麒麒啜泣声响, 小白兔眼见心上人气若游丝, 竟然爬到廖无眠身前, 死死拽着她的衣角。
“无眠.......不!门主,求你.......求你!”
廖无眠曾经有无数次想杀掉廖麒麒的念头, 每每都仅差一毫, 她始终想不通到底差了什么。
现在她知道了,她差的主角的身份。
话本子里的主角, 无论做什么,即使是没有底线,没有理由欺辱他人,最终只是归功于她的善良,她的失手。
廖无眠不是纯良之辈,杀死廖麒麒便似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她不想,也不愿意承担剧情改变的后果。
她想到了。
既然如此,她便折磨她身边的人,比起死来说,“剜心”不是更痛苦些吗?
廖无眠捏住廖麒麒的下颚,将她小脸抬起。
俯身,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不伤你,你只要看着就可以了,乖。”
她的指尖微勾,将廖麒麒的碎发挑到耳后,轻柔将她脸转过去,让她盯着廖缶归行刑。
三千鞭。
当初廖缶归打了小童子三鞭,她便百倍偿还!
廖麒麒肩膀止不住颤抖,望着满身血污的廖缶归,只觉得鞭子比抽在自己身上还要疼痛。
“门主.......他也是你哥哥啊.......”
廖麒麒不明白无眠为什么要对她如此对立,对哥哥如此势不两立。
“傻孩子,我是门主,哪里来的哥哥?”廖无眠说话间已经松开钳制住廖麒麒的手,站直扫视了一圈环绕的弟子。
这些方才似乎都
瞧了她好几眼,如今,不过又是一群死样子。
无趣至极。
三千鞭,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只是熬干了廖麒麒的泪水。
“门主,三千鞭已打完。”
行刑的弟子原本一开始见打的是大师兄,心有余悸,不过见门主亲自坐镇,手上的力度也便放开了。
现下倒是觉得手肘有些酸痛。
廖无眠点点头,接下来应当是廖麒麒的小情人来救她的剧情。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莫约是个呆头呆脑的弟子,瞧瞧暗恋她许久,见她受此侮辱,于心不忍,想带她离开。
廖麒麒忠贞不二,越发坚定自己对廖缶归情感。
廖无眠靠在台阶上,懒懒抬起眼皮“本门主念在与此人尚有亲情,灵根便剔除一半,囚于无禁山,终生不得出。”
廖缶归已经微弱的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她其实也懒得与一个废人计较,廖缶归便是有整颗灵根,她也不畏惧。
剧情转折点,她自然不会可怜此人。
“啊!!!”
男子奋力低吼了一声,白羽手中扯出一半炙火灵根,将灵根手于锦盒中。
“哥哥!”
廖麒麒用劲挣扎开弟子的束缚,一路连滚带爬到了蜷缩男子生旁,紧紧将他拥在怀中。
此等举动,惹起周围弟子瞠目结舌。
二人!
莫不是!有一腿!
这些弟子的表情十分丰富,甚至有胆大的,干脆拿出留影盒,将此等画面留存下来。
廖无眠没有制止他们的举动,只给了白羽一个眼神。
“带下去。”
弟子将试图将廖麒麒与廖缶归分开,由于往日对廖麒麒的好感并没有十分用力。
待那弟子半晌扯不开时,正欲正经将廖麒麒扯开。
“住手!”一男子声响从围观弟子中走出,腰戴佩剑,圆头圆脑模样。
廖麒麒顺寻声望去,只见那弟子朝自己走来。
“不要动她。”这弟子颇有几分骨气,惹得廖无眠也来了兴致。
“你是何人?”行刑的弟子本就郁闷,门主在此瞧着,居然还真的有人上前来惹事。
“我乃徐鸣。”
徐鸣答完那弟子的话,伸出手递向廖麒麒,语气有些干涩“你愿意与我走吗?”
说罢觉得还不够,又道“我带你
离开这个冷酷无情的仙门。”
冷酷无情.......此言听在众人耳中,只觉得十分不利索。
你救人便救人,平白侮辱门派何故?
廖无眠对这徐鸣倒是高看两眼,果真有人能将“冷酷无情”一词落于无妄仙门,实在是个妙人。
这妙人不出她的意料,确实是廖麒麒的暗恋者。
廖麒麒望着怀中被抽了一半灵根咬牙发抖的廖缶归,心中仅有一个念头。
哥哥只有她了,她只想跟哥哥在一起。
她爱哥哥。
她对自己心底萌发的禁忌之芽有些羞耻,虽说二人不是亲生兄妹,可......二人的情感早就超越了兄妹之情。
廖麒麒苍白小脸摇摇头,转而对廖无眠道“门主,我自愿与哥哥一同囚于无禁山。”
廖无眠站起身,一步步踏下阶梯,不过几步路,她却不用瞬移,只自己慢慢走。
她想感受这种将他人之命捏在手中的痛快感,她不想这么快便结束。
她果然......还是心狠手辣的本性。
“哦?你?”
廖无眠瞧了她一眼,又望了一眼她怀中的廖缶归,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可,你们二人始终孤男寡女,况且......”
她丢下一块罗帕,含笑却语气冷漠“快擦擦。”
“小可怜。”
廖无眠转身,走了一步才道“况且你也无罪,我哪里有这个权利。”
“白羽堂主,你说是不是?”
话锋一转,廖麒麒的目光倒是也随之转向白羽身上。
白羽避开廖麒麒期望的眼神,避重就轻答道“规矩是门主定,门主说如何便如何。”
老师......你可真是格外优待我。
廖无眠假意思忱片刻,才转过身,垂眸望了眼地上抱着一身血衣的廖麒麒,就是不给个话头。
“既然是白羽堂主将人带回来的,便由你定,只要让在场弟子晓得私自修习禁术的后果便可了。”
她又将话语权交回了白羽身上。
他与廖麒麒定然有什么交易,不然廖麒麒怎么会将廖缶归的路线透露给他,他与廖麒麒到底有什么联系?
她想借白羽的手看清楚,但此刻她觉得借助廖麒麒将事情看清楚或许会更简单些。
只等白羽回答,看廖麒麒表现。
“廖缶归身为大师兄,监守自盗,本就是罪人之身,廖麒
麒不可与之一同。”
白羽话音刚落,廖麒麒杏眼微楞,整个眸子充满了不可置信。
“老师.......你!”话到嘴边便要脱口而出,又止住。
白羽啊,是个老奸巨猾。
虽不晓得他所为何物,但显然廖麒麒已经被他利用完,毫不留情丢开,小可怜有把柄在他手中,竟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廖无眠又摇摇头,意味深长感叹“罢了。”
“别府洞天中,我瞧着她的洞邸倒是有几分意境。”
“让她跟着去无禁山,今日我瞧着有几个不错的弟子,把她原先的洞邸开辟出来,让那几个弟子住进去。”
不错的......弟子!
不止白羽愣住了,本来还以为会有剑拔弩张气氛的众人也愣住了。
回想昨日大殿上,门主对乌青堂主的亲近,垂怜。
门主.......是要光明正大找裙下之人吗?
廖无眠生的清冷,往日性情孤傲残忍,弟子们一都只觉得远观。
现在......门主有了这个意思,他们似乎也不会吃亏,且有可能享受到更高的资源,心里的小九九蠢蠢欲动。
白羽看不透他这个弟子到底在想什么。
她若真是那种暴怒好欲之人,廖麒麒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此番又作此举动,引他捉摸不定。
“今日之事,便如此,都下去。”廖无眠摆摆手,示意将廖麒麒廖缶归二人押解至无禁山。
徐鸣浓眉微皱,有些难过,痴痴望着廖麒麒离开。
却只觉得无能为力。
下一秒,他更加觉得无能为力。
廖无眠离开前,留下这一句暧昧不定的话。
“徐鸣,你今晚便住进廖麒麒的洞邸。”
*
无间令牌上又一次卷起了狂潮,虽不敢具体理论,但标题赤裸裸暗示。
【裙下之人晋升指日可待】
“道友,此话可是当真?”
“那还能有假吗?徐鸣!徐华阳的侄子被点名指姓带到了那洞邸,大家可都听见了。”
“他!就他!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也能得到青睐?”
“那可不,我也郁闷呢,或许那位就喜欢这个口味。”
“若是这般的话,我觉得我应当也能住进去,我可想少奋斗几十年。”
“加一”
“加一百”
.......
乌青捏着无间令牌,漆黑的眸子沾满
悲凉。
他站在廖无眠的洞邸门口,等着她出来。
“师姐,你.......真的喜欢徐鸣吗?”
师姐经过他时,浑身一股清香,显然是沐浴更衣,稍后便要去寻那人了吗?乌青脑中一团乱麻。
“嗯,不讨厌。”
廖无眠的回答,将他狠狠打击,他还是不解“师姐一定要以这种方式来抹黑自己名声?”
廖无眠正了正身子,将身前的发丝捋过身后,盯着眼前的人瞧了许久,过一会才道“很明显吗?”
“我确实有所图,但也不排除我真的会喜欢。”
乌青在她面前便还是当初那个少年,她虽有几分欣赏。
但不认为别人可以指责自己要做的事。
“师姐.......那我也可以。”
廖无眠拍拍他的肩膀,尽量说的缓慢温和些“可我并不想将你牵扯进来,你还需要干干净净为我办事,难道你希望被人说你是因我而当上堂主的吗?”
乌青这次便似铁了心,他垂下头,气息接近师姐,语气低沉。
“师姐,我不在意。”
廖无眠将他推远,投过去的眼神陌生冰冷。
“我从不说第二次。”
乌青望着师姐渐行渐远的背影,白衫衣带被风吹至身后,宛若白羽。
他不住去想昨夜,师姐坠落山崖的样子。
决绝又冷漠。
丝毫不给自己机会,便轻易堕入仙门的陷阱中。
无妄仙门现在如何,他比任何人再清楚不过,内腐外亮,不过是个躯壳,一个仙门,除却闭关的上任门主廖寻云,一个大乘境界的人也没有。
若是真的与其他门派争执起来,怕是难以抵抗。
门主.......呵呵.......不过是说的好听罢了。
便是用骨血在撑着这个吸附的仙门蝗虫。
*
“噗!”
廖无眠呕出一大口血,接过季凌棠递过来的帕子,将唇角的血迹抹掉。
“我与你说过,强行提升灵力便是如此,只能一日,你为何要保持了三日?”季凌棠瞧着面色苍白的廖无眠,不明白她为何要强行撑三日。
“咳咳......”
她唇角方擦净之处又带出几缕血丝。
她背脊支撑不稳,佝偻抬头唇角弯起弧度看着季凌棠“二师兄,你知道无妄仙门还有多久时日吗?”
季凌棠皱眉“即使明日便覆灭又如何?
你又不欠什么。”
“可我姓廖。”她扶着一旁的石岩站直。
“我血肉乃与蕴华相互相成,只要我还活一日,仙门便不会覆灭。”她自踏入无妄仙门那一刻心底便种了一颗愚忠的种子,她不会背叛无妄仙门,不会背叛她的家族。
“二师兄,难道你会背叛无妄仙门吗?”
“怎么可能!”季凌棠立即反驳,他已经失去剑铸城的亲人,更加不可能眼睁睁瞧着门派覆灭。
廖无眠忽的嗤笑,季凌棠问她“你笑什么?”
她喘喘气才道“我笑我们不过是画中人,书中物。”
“你又犯什么毛病。”他瞥了一眼,嘀咕念叨。
廖无眠虽神魂补全,回归本体,在他眼中还是那个小徒弟乌娩。
“二师兄。”廖无眠唤了他一声。
他没好脸色,只问“又怎么了?”
“我要闭关了。”
季凌棠知道她急切修炼,廖寻云死了以后,无妄仙门已经没有实质的大乘境界之人。
虽一直隐瞒此事,但......
若有一日暴露,难保被其余门派借机讨伐。
他问:“多久?”
廖无眠额间冷汗直落,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若是她当真天资灵根,或许不过几十载,又或者是几千载,又或是至死也修炼不上。
“我闭关之前有一事求你,早些时候一位外门的小童子因我而死,我欠他一条命,我已然有法子,只是还缺鲛莲内珠、东海碧石滴。”
“你要复活他?”季凌棠也是看过书籍的,晓得这几样物间大抵是用于重塑魂魄之物,却不晓得廖无眠用的究竟是何法子。
“我欠他的命。”她有些愧疚,离小童子去世已经许久了。
若不是平白多了这些事,小童子怕是早已复活。
季凌棠沉吟片刻,开口“我晓得了,你安心修炼,我去寻。”
季凌棠一向是个直性子,说走便走,转身便要离开,忽然顿住。
“你故意将我支走?”
他又走回来,只见廖无眠耳廓随之渗出血迹,再细望,瞧见白衫身后早已被血染的炙红一片。
廖无眠一个不支,靠着身后的石岩颓然坐倒在地。
她曲起指节,将散乱的额发捋至耳后。
艰难扯出笑意,映在季凌棠眼中格外诡异。
“呼~呵呵”
“二师兄果然不蠢。”
季凌棠懒得与她抢口舌之争,搭起她的手腕,探之脉搏。
两股力道.......
季凌棠:“你怎么......”
廖无眠手收回,正色而言“我有两个神魂,即使短暂重复,但二者总归是要决出胜负的。”
季凌棠不解:“你是两个人?”
“我便是我,不过一个略微清白些,一个略微阴暗些罢了。”廖无眠微微阖上眼。
“二师兄,你从前便瞧不起我吗?”
半晌也没有听见回复,她才缓缓支起身子站起来,手中随即幻化出一根箭羽。
箭羽尾端火红炙热,修的是火系,引来季凌棠目光。
她道:“从前,我为求灵力大增,故意修了两种系法,且还是水火不容。”
季凌棠疑惑:“水系火系不可同修,你不知?”
“我当然知道!”她眸光微动,指头忍不住发颤。
“可从前我不信,偏偏要与天争!要修便修这天下修仙者之不能!没想到竟真的让我另辟蹊径修成了双系。”她每说一句话,胸腔起伏喘息更浓烈些。
又道:“晋升元婴之时,正值我神魂分裂时期,与廖缶归那一战,将一魂拍散,另一神魂藏匿起来,这时我才想到真的信自己修了两个神魂。”
两个神魂确实是季凌棠从未见过,也未曾听说过。
如今想来,那时铸仙台上那道晋升的天雷劈的的这般凌冽,原是神魂回身之故,难怪后来她明显剑术生疏,术符也用起来也不灵敏,整个人看上去佞气少了许多。
季凌棠默了片刻,忽道“你明日闭关该如何处置?”
廖无眠说道这里轻轻摇头,眼神坚定“无妨,不过是两股力道冲突,卸了一股便好。”
“不过是你瞧瞧你如今的模样!”
季凌棠闻言气急败坏,从前便觉得这个事事都要争一争的人十分讨厌,如今也是,既然生成了两魄神魂,哪有如此轻松便卸掉一魄。
“你自己好好瞧瞧,你本体被那人泡在深海底下十载,水系早已超过了火系修为,贸然增长灵力,结果便是火系无法承受!即使你强行卸掉火系,那你水系不平稳,该当如何?”
季凌棠一提起那只鲛人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有个乖巧讨
喜的小徒弟,如今变成了个孤傲的师妹!
“蠢货!”他觉得不舒服,狠狠骂了廖无眠一句。
他转身不再去瞧那个疯子,修双系......呵呵.......你怎么不去将六系都修了,练就个金刚不坏之身?
他越想越气,想起方才廖无眠的问话“二师兄,你从前便瞧不起我吗?”
季凌棠骤然拔出手中剑刃,光影直指靠在石岩上的女子,剑气将她身后石岩击凹,碎石顺势滚落。
“你何止从前,现在也让人瞧不起。”这句话便是回答了她那方才的问话。
孤影而动,树飒飒之声拂过耳畔。
季凌棠的话字字如刀刃“肆意一些何妨!”
“厌恶的人杀掉便好了,一面装着恶人,一面又踌躇,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想当个恶人还是当个善人!”
“你是谁?”
“你是无妄仙门天资灵根的修者,便不能肆意些吗?”
季凌棠这几句话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他亲手杀了叔父,归还鹿蜀之皮将祖父活活气死。
他自认为无错,可他真的无错吗?
于道!他问心无愧。
于亲!他问心有愧。
他从前便觉得廖无眠与他是一类人,他们不介意当恶人,却又单单怀有心中之道,无法当一个肆意妄为的恶人。
世间虽无两全,得了一道便要失去一道,可这道心的束缚,将他们困在黑白之间。
他们便不能随心肆意些?
莫非这世间非黑即白,他们一次沾染黑,定然一辈子也是黑吗!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某种意义上,二师兄也算是廖无眠的一个射影。
从小在家族中长大,天之骄子,灵根聪慧,廖无眠若是从未被抱错,应当会活的像二师兄家族没有衰败前那样肆意洒脱。
阿眠要修炼了!她要拼事业线了!感情线同时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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