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永《鹤冲天》
赵祯再次翻阅了一遍眼前的这份考卷,问向一边的主考官道:“你说的这个柳永,莫非就是写下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柳永?”
考官答道:“回陛下,正是此人。”
赵祯冷哼一声,取过红笔,在考卷上划下一笔。
“既如此,便遂了他之所愿,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陛下,这……”
“白衣卿相,哼,既然觉得功名不重要,朕不过是如他所愿,尔等勿再多言。”
主考官只得默默叹口气,他自认为那人还是有些才学的。在场其他监考官也多少有些惋惜。
整理完今年出榜的士子名额,众人便领命散去。
出了殿门,有人偷偷说道:“官家今日似乎不大高兴。”
“谁说不是呢,今儿一整天连个笑都没有。”
阎文应手中捧着刚从尚美人那里端来的糕点,装作不曾听见一般,躬着身子走进殿内。
“陛下,尚美人命小人送些她刚做的梨花糕给您,说您乏了的时候可以尝尝看。”
赵祯勾勾手,阎文应立时端了近前。
“尚美人这会儿在做什么?”赵祯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问道。
“回陛下,美人说想多做些不同的口味给您尝,这会儿正在自己宫里跟几个小宫女一起研究呢。”
“还是她有心啊,不像某些人,成日里在宫中撒泼,朕听了就烦。”赵祯说着,将吃了一半的糕点又扔回了盘子里。
阎文应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随即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特意命小人捎句话,说,说希望陛下您今晚,能到娘娘宫里去。娘娘今晚,也特意为陛下准备了些菜肴。”
“朕偏偏不去。来人,摆驾,去尚美人那儿。”
阎文应忙躬下腰,站在一边,赵祯甩袖而去。
少时后,皇后宫中——
“你说什么?官家又去了那个贱人那里?”郭蕊瞪直了眼看向阎文应。
“回娘娘,是的。”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我出去。”
阎文应同其他人见她又发怒,巴不得赶紧躲出去,闻言立马退到了殿外,任由里面随即响起各种盘子杯子被砸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过了一刻,又听里面喊道:“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还不进来把这些东西收拾了!”
有宫娥听到正准备进去,阎文应却拦了她一下。
“娘娘的气儿还没消够,就让她再吼一吼,等等再进去。”
阎文应毕竟是太后之前派过来服侍郭蕊的,宫娥们一向听他的话,更何况郭蕊的脾性确实令她们叫苦不迭,能避多远避多远。
再看里面,郭蕊独自坐在妆镜前,一时间哭红了眼。
“好你个赵祯,民间还知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有了那些贱人后你竟然这么对我!”郭蕊对着镜子里那张哭花的脸,久久盯着,越看眼泪越控制不住,干脆伏案痛哭起来。
“我不就偶尔发发脾气,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
站在殿外的人显然听见了里面的哭声,一小宫娥不忍心道:“阎公公,是不是得进去了。听上去,娘娘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阎文应眨下眼,示意让她们先进去。
几个宫娥一进去便走过去,但又不敢靠近,胆怯地说道:“娘娘,您别哭了。”
郭蕊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宫娥们一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先去收拾地上那碎了一地的东西。
一小宫娥见郭蕊哭得太汹,忍不住大着胆子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娘娘,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郭蕊突然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她,小宫娥立时吓得后退几步。
“你过来。”
小宫娥害怕地走近一步,郭蕊转过身,直勾勾地看向她。
小宫娥不禁颤声道:“娘娘,小人一时放肆,您千万别……”
“帮我弄下妆容。”郭蕊平静道。
其他几个宫娥正替这个新来的小宫女儿捏把汗,郭蕊却仍平静道:“你们几个,去挑件好看的衣服过来。”
几个人点点头,各自张罗。适才的宫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开始帮她梳头。
“你叫什么名字?”郭蕊看着镜子问道。
“回娘娘,小人叫凤香。”
“多大了?”
“十六。”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凤香低头笑着道:“小人刚进宫那日不小心冲撞了几位老公公,是娘娘路过时,帮小人解了围。娘娘,不知您是否还记得。”
郭蕊回想了一番,不甚有印象。
“你刚刚,不怕我打你吗?”
“怕……”
“怕还敢走过来?”
凤香小心地帮她整理着头上的饰物,唯恐不注意弄疼她。
“因为娘娘,不是坏人。”
郭蕊不作声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俄而看了看她,眼中瞬间噙满泪水。
赵祯舒服地躺在榻上,闭起眼睛,任由尚美人和杨美人给他按捏着全身。
杨美人道:“陛下今晚真的不要去皇后娘娘宫中吗?听说娘娘特意请您过去呢。”
“别扫兴,朕好不容易舒坦点,别扫朕的兴。”
“臣妾不敢。臣妾这不是担心皇后又生气吗?”
“她有什么好气的。若不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朕都想直接废了她。”
尚杨二人彼此看了一眼,偷偷笑了笑。
尚美人软语道:“好了陛下,今夜就在臣妾这里歇下,臣妾和杨美人,好好服侍您一番,好不好?”
赵祯睁开眼看她,心领神会地捏了捏她的脸。
“皇后娘娘到——”
听到外面的通报,赵祯登时坐了起来,“她怎么来了?”
不及尚杨二人反应,郭蕊已经走了进来。见到赵祯坐在她二人中间,心中的妒火又开始翻腾。
“臣妾给陛下请安。”但她依然强压下那份怒气,保持平静地上前行礼。
赵祯确实有些日子没仔细看过她了,今日一见,竟发现她消瘦了些,心中一时有些动容。
“皇后,你怎么来了?”
郭蕊见他口吻中似乎没有苛责,忙哭道:“臣妾已经许多日不见陛下来臣妾宫中,陛下,难道就一点都不想臣妾吗?”说着便又落下泪来。
赵祯终究是心软之人,见她如此,忙从榻上下来,走过去将她扶起。
郭蕊看向他,如果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在,她真想立刻扑到那人的怀里。
“陛下,臣妾知错了,今晚就回臣妾寝宫好不好。臣妾真的有好多话想同陛下说。”
“朕……”
郭蕊见他有心软之色,立时拉住他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哀求。
尚美人见状,从榻上下来走过来道:“姐姐既然要来,怎么不找人提前说一声,妹妹也好叫人提前备好点心,与姐姐尝尝。都是妹妹自己亲手做的。”
郭蕊不屑地看她一眼,继续看向赵祯。
赵祯却将手抽了回来,说道:“你先回去吧。”
“陛下!”
赵祯转过身背对着她。
尚美人笑着道:“姐姐,别干站在这里,先坐下。来人,给皇后娘娘取些茶点来尝尝。”说着便要作势去拉郭蕊,却被郭蕊一把推开。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碰本宫!”
赵祯闻言转过身,眼中顿时升出一股怒意。
“你要当着朕的面在这里放肆吗?”
郭蕊委屈道:“陛下,是你对蕊儿过分了。”
尚美人却作委屈道:“陛下,您今晚还是去皇后寝宫歇下吧,臣妾不愿看您二人争吵。”
“朕想呆在谁的宫里就呆在谁的宫里。皇后,没什么要事你可以走了。”赵祯几乎是命令道。
郭蕊心中不服,正要开口,尚美人命人取的茶点刚好送了进来,她随手端过一盘,放在郭蕊面前,却被郭蕊一把打翻在地。
“姐姐,你何必如此呢?”这次换尚美人哭着说道。
赵祯怒道:“你闹够了没有!”
郭蕊不示弱道:“没有,只要你不同我回去,就没有!”
“朕真的受够你的无理取闹了。现在,立刻给朕离开这里。”
尚美人继续哭道:“姐姐再怎么说都是皇后,何必每次都惹官家不开心呢。今晚不去姐姐那边,明晚或就去了。何必惹得这些个人都不舒服呢。”
“贱人,你有什么资格敢来教训本宫!”郭蕊说着便要上前去扇尚美人,却不料一个没收住,赵祯几步挡在前面,正好接下了那一巴掌,脖子上立时被划出了几道血痕。
杨美人自始至终不敢说话,见此情形惊得捂上嘴巴。
郭蕊完全僵在了那里,惊恐而又后悔地看着赵祯。
尚美人忙贴在赵祯跟前,担心道:“陛下,您没事吧?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都出血了!”
说着便拿帕子帮赵祯去擦被划伤的那几处,赵祯将其手拿掉,看向了郭蕊。
“陛,陛下,臣妾,我……”
“走。”一个字,渗透着所有的厌恶情绪,在平静中无限蔓延,蔓延进郭蕊因为害怕而掉落的泪珠中。
她忘记自己那晚是如何走出那个地方,也忘记赵祯是如何失望地朝她背过身去,更忘记自己去到那里原本是为了找机会与他和好。
阎文应站在外面将内中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见郭蕊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趁人不注意悄悄闪到了一边。
翌日一早,宰相吕夷简,李迪,参知政事宋绶三人被皇上召见。
“朕打算废掉郭皇后,另立一后。”赵祯单刀直入说道。
李迪同宋绶吃惊道:“陛下,这……废后之事,非同小可。”
赵祯赌气道:“你们瞧瞧朕的脖子,哪有后妃敢动手打天子的道理!”
三人探出头看向赵祯的颈处,确实有几道血痂。
李迪皱眉道:“臣斗胆一问,真的是皇后主动对陛下做出如此无礼之事?”
“……那倒不是。她要打尚美人,朕挡了一巴掌。”
“恕臣再斗胆,陛下,切莫因此等宫闱妒怒之事而重言废后。夫妻之间打打闹闹无可厚非。”
赵祯不满道:“她的跋扈在整个后宫谁人不知,堂堂一国之母竟然如此不负厚德,她不嫌害臊,朕都羞于做国君。”
宋绶淡然道:“陛下言重了。此事,还请陛下冷静些时日再说不迟。”
“吕爱卿,你为何不说话?”赵祯问向从进来便一直沉默着的吕夷简。
“陛下,此乃陛下家事,臣等不便多言。”
“哼,若不是废后需要得到你们几个宰执的同意,你以为朕会想和你们在这里谈论什么家事吗?”
“陛下息怒。”三人同声道。
李迪道:“依臣看,陛下还是听宋大人一言,此事不宜冲动。”
赵祯一巴掌拍在案上,气得不愿说话。
待他三人走出殿门,吕夷简借故如厕同李宋二人分开了走。
阎文应早已在一处无人的角落里等他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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