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宫娥女婢小心翼翼地站在凤榻下,或端果盘子,或打着摇扇,直手酸亦不敢出声。
玉瑶轻轻地为身前之人按摩着双肩,时不时为其揉揉额角。
刘娥被她伺候得很舒服,不禁道:“玉瑶,你这手法,本宫若是男人,非要着了你的道不可。”
玉瑶笑道:“娘娘又说笑了。”
刘娥嘴角微扬,手肘支起身子,闭眼假寐。
玉瑶换了换姿势,继续为她揉捏手臂,顺道:“娘娘,再过些时日,便是您的寿辰了。”
“鬼丫头,你倒是记得清楚。”
玉瑶含笑道:“小人就是忘了自己的,也不敢忘了娘娘您的。”
“行了,恭维话我听厌了。”刘娥睁开眼说道,“每年不都那点花样,无非是后宫嫔妃与前殿那些人送些物什过来,有什么看头呢。”
玉瑶是她身边多年伺候的宫人,自是深谙其主脾性,故意道:“确实,美玉器玩,娘娘想要有的是。官家虽然近弱冠之龄,但在娘娘眼中依然年幼,事事尚需要问娘娘话,娘娘若是想来点新意,可同官家说,这点寿辰操办的小事,想必官家不敢不同意。”
刘娥抬眼觑她,“你这鬼丫头,又想打什么主意?”
玉瑶佯装委屈,“娘娘这话,玉瑶岂敢在娘娘面前打主意。玉瑶只是心疼娘娘这些年劳累,帮着先帝,新皇操持前宫后苑的,满朝文武,哪个不知娘娘您的能耐。只是想您过个满意的寿诞罢了。”
刘娥不语,舒服地闭上眼睛。玉瑶见状,手上的力道拿捏得更叫那人舒服了。
“所以娘娘,您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想看的吗?”
“年年进来的贡品来来回回都是那些玩意儿,每年请到宫里唱台戏的,杂耍的,也就那么回事。”
“依小人看,今年要不就大办一次,好彰显娘娘您多年来的威德。”
“你的‘大办’,指的是何个大办法?”
“每年都是照例收礼啊赐福啊,没甚的意思,今年里,要不您就在会庆殿办个隆重的,让官家携上那文武百官都来给您拜寿,何等的威风啊!”
“放肆!你是在教本宫逾越祖宗规矩吗?”
在旁所有人皆是一惊,立时跪在地上,玉瑶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跪倒在榻前。
“玉瑶,在本宫身边多年,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应该有个仔细。”刘娥冷哼道。
玉瑶不敢抬头,慌道:“是,是小人多嘴了。小人这就惩罚自己!”说着立时给了自己几个耳刮子,打的啪啪作响。
刘娥皱眉看她,“行了,行了,听得本宫心烦。”言毕即拿食指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呀,真是被本宫给宠坏了。”
玉瑶见状立时往前近了几步,轻揉榻上之人的手,委屈道:“娘娘,玉瑶可都是一心为娘娘您啊。”
刘娥面上虽不悦,心下却暗暗记下了这一提。久居深宫多年,她早已将嬉笑怒骂之态做的收放自如。
繁华喧闹的街头——
“先生,丧期已满,您在考虑复职之事吗?”富弼紧随那人身边,见其一路话不多,便开口问道。
范仲淹侧过身看他。
“先生因何这样看我?”
“彦国,你来书院多久了?”
“自大人掌府学起,已三载。”
“我当初一直未曾问过你,以你的才学,进应天书院攻读本非难事,为何早前迟迟不愿呢?”
富弼笑道:“彦国非有大人之幸,有故人引荐,更无有家资之富,供我绸缪。”
“你是知道的,这些并不会影响你来。”
“确实不是主要的原因,但家妹时年幼,无人照料,放她一人在家中,我终究是不放心的。”
“只是这样吗?那又是何原因促使你来了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往前走着。
富弼低头笑笑不语。
“为何发笑?”范仲淹不解。
“我是笑先生您,反应可真迟钝。”
范仲淹对上他的目光。
“早前我说过,以你的才学,放弃科考终是可惜的。”
“只怕先生错爱。”
范仲淹却道:“有‘洛阳才子’之称的你,切莫妄自菲薄。听焕之说你二人初见时,他只当你是街头卖菜果的小商贩,真的是笑话了。”
“那时我也只是想一睹应天书院的风采,才会到南京小住几日,顺便帮熟人卖些瓜果。如今想来,一切皆是缘分。”
“所以,你打算何时赴考?”
富弼不答,随手指着前面的酒楼说道:“那酒楼之上甚是喧嚣,先生,我们过去瞧瞧?”
范仲淹无奈,“你总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罢了,我不再问便是。走吧。”言毕两人穿过人流,朝酒楼方向走去。
丰乐楼——
“诸位诸位,今日各方雅士有缘齐聚在此,大家何不舞文弄墨助助兴?”
“怎么个舞文弄墨法?”
“要我看,老规矩,联对子来,联上了便好,联不上的罚酒三杯哈哈哈……”
一进门,楼里便充溢着各种酒香菜肴之味,打杂的小二上下直跑。人声鼎沸之中,竟连个放脚的地方都难找。
“先生,听声音,二楼似乎有助兴节目。”富弼饶有兴味地说道。
范仲淹相随他踏步上楼。
方上至二楼便听有人喊道:“哟,又来了两位客人。”
众人朝他二人看去:儒冠素服,年纪较大点的,器宇轩昂之姿,其身后的公子,一身温润如玉之气。
范仲淹拱手上前,笑道:“楼上群英荟萃,我二人闻声而来,希望不会打扰到各位的雅兴。”
众人道:“无妨无妨,来来来,出题了,谁请头?”
当中一人喊道:“我先来,且听上联:墙畔佳人,飘扬竟把秋千舞。”
众人拍手,只听一人喊道:“我来试对:楼前公子,笑语争将蹴鞠抛。”
“好!对得好!”众人叫好一片。
又听一人喊道:“听来:白羽频挥闲客坐。”
却听人道:“这有何难,我对:乌纱半坠醉翁眠。”
“妙啊!妙啊!”众人又是一阵拍手称快。
又有人出:“闲捧竹根,饮李白一壶之酒。”
众人正迟疑,却是富弼笑道:“偶擎桐叶,啜卢仝七碗之茶。”
“对得好!”众人拍手。
“文达淹通,已咏冰兮寒过水。”
众人正思下联,富弼早已脱口:“永和博雅,可知青者胜于蓝。”
“再来!”又一人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只听当中一人大笑:“月如无恨月长圆!”此人声音洪厚响亮,引人侧目望去,竟是个衣着略显寒酸,骨瘦如柴,蓄着两撇胡子的男人。只见他一脚踩在桌子上,一脚踩着凳子,将袖口挽起朝人群中喊道:“我出个上联,诸君来对,云:千尺水帘,今古无人能手卷。”
众人怔了怔,埋头自思,一时雅雀无声。
那人不禁白眼一瞥,摊摊手,旁若无人地抓起桌上的鸡腿啃了起来,没吃得几口,却听一人上前道:“一轮月镜,乾坤何匠用功磨。”
众人看去,说话的,正是范仲淹。
“好!对得好!这位兄台对得好!”众人无不喝彩。
适才那人却不甘示弱,放下手中的鸡腿继续道:“你来!听:女子眉纤,额下现一弯新月。”
“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
“春日园中莺恰恰。”
“秋天塞外雁雍雍。”
“秦岭云横,迢递千远路。”
“巫山雨洗,嵯峨十二危峰。”
“战士邀功,必借干戈成勇武。”
“逸民适志,须凭诗酒养疏慵。”
“礼别尊卑,拱北众星常灿灿。”
“势分高下,朝东万水自涛涛。”
“好!好好好!”
众人又是一阵拍手,喝彩连连,富弼夸道:“先生妙哉。”
范仲淹却笑他:“莫忘‘青者胜于蓝’。”
二人正笑,适才那人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走上前拱手。
“两位兄台对得好,石曼卿佩服。”
众人将他三人围坐一团,范仲淹摆手笑道:“吟诗作对,文人雅趣。足下起联,足见胸中文斗。方才那句‘月如无恨月长圆’,实乃佳对!”
石曼卿笑道:“比不上二位才思敏捷。”
众士子窃窃交语,暗叹妙绝。正此时,却听一白衣少年气喘吁吁跑上楼来,朝人群中喊道:“寻你们半日了,山长,有客来访,快随我回去。”
众人看向少年所视,范仲淹微敛神色,点头往楼下疾步走去。
石曼卿在其后喊道:“还不知兄台名姓,听少年喊山长,莫不是哪家书院里的先生?”
言毕前面那人早已出了楼门,富弼紧跟在后面。
张方平转过头调皮喊道:“应天书院最帅的山长范仲淹是也!我家先生有事先行一步,你们继续。”言毕一溜烟跑了出去。
石曼卿举起手边一壶酒,一饮而尽,大笑道:“好酒!”
范仲淹匆匆赶回应天书院,来人竟不曾见过。
几个官兵模样的人拥着一位六旬老人,见他坐在亭下,早有书院的人奉了茶点上来。
范仲淹近前行礼道:“敢问大人是?”
老人见他归来,不禁拿眼打量道:“你就是范仲淹?”
“正是。”
老人大笑,“好一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啊!”
范仲淹笑应:“大人说笑了。”
王曾摸着白花花的长胡子看他半晌,笑着点点头。
范仲淹疑惑,继续问道:“大人您……?”
只听老人悠悠道:“老夫王曾,特来拜会划粥断齑范仲淹啊。”言毕又是朗朗大笑数声。
范仲淹立时躬身再拜:“下官不知宰相大人亲临,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富弼与张方平不禁意外,忙上前跟着行礼问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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