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庭院, 云雾缥缈的温泉, 清脆的竹筒敲石。
哒。
惊走了和光心里的小鹿。
她看着他,湿润的发丝紧紧贴在他白皙的脖颈, 缠绕性感凸起的喉结,划过精致诱惑的锁骨, 流入结实的胸膛, 顺着有胜似无的轻薄里衣,勾勒出紧致的小腹。
和光抽了抽鼻子, 不敢往下看, 担心长针眼。
他的喉结动了动, 一滴水珠沿着弧度优美的下颌往下落,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上前一步, 接住了。
和光倏地一愣, 连忙甩开水滴, 挂上一副假笑,想糊弄过去。
抬眼见他,他的唇角微张微合。
“师侄, 未免太过紧张。”
她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递上衣服, 不小心抬头,恰巧与他对视。
她不好形容是什么感觉,掩在妖痣之下, 那双招子里有星光,仿佛剥开不透明的一层膜,一瞬间点亮了整个世界。
他眼里的光,越过层层缥缈的云雾,漫过水面点点的涟漪,闪过倒映的清月。
哒的一声。
一轮圆月悬在他脑后,彻底成为他的背景。
“这么怕我?那闭上眼。”
他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抬手折下两片菩提叶,掩住她眼睛,叶片清晰而复杂的脉络映入眼底,而后陷入一片黑暗。
视觉丧失后,听觉和触觉会异常灵敏。
湿哒哒的衣服黏在大腿,脚下踩着冰凉的鹅卵石,鼻前湿暖的云雾,手上不轻不重的衣服。
手上骤然一轻。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的手心,顺着掌纹,一路轻轻地抚到底。
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划过手心最柔软的部分,划过指掌关节,划过第二节手指,微微顿了顿,速度慢下来,一点一点地划过最后一节手指,像是不舍得离开一般,在指尖轻轻地打了个圈。
双手交叠的一瞬间,和光的背脊骨哆嗦了一下。
一股电流从指尖开始,经过手腕、手臂,刺激心脏,一路向下,连小脚趾也忍不住蜷缩。
她猛地耸起肩膀,提起一口气,大喊:“师叔,对不住了!”
明非穿衣的手顿了顿,诧异地看她。
她又要造什么幺蛾子?
接着,眼前天旋地转,小腹一痛,扑通一声,干
衣又湿了。
他被一脚踢下水。
“外边凉,您还是再泡会。”
他咳了咳,抹掉眼睛上的水,拎了拎湿透的衣服,拧出一把水,无奈地叹口气。
她的反应未免太大了。
他想到了两人初见的那天,她被西瓜选在身边教导,第一次去内殿问候堂主。
他进门时,见到了躺在血泊里的她。
手臂直直地伸向大门,手指使力抠住地板,似乎仍在想着反抗。眼睛闭着,已经昏迷过去,脸上仍旧带着怒气。
无奈之下,他送她去医治,准备等她醒了之后,同她说些与西瓜相处的禁忌。
没想到她醒了之后,痴痴地看他,与其他人的眼神一般,第一句话是,“我还在做梦?”说完,她拧了拧胳膊肉,疼得满脸扭曲。
他笑道:“没有。”
接下来的动作却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西瓜派来的?”
他顿了顿,点头,确实如此。
她哼笑一声,轻蔑地瞥他一眼。
“想用美人计对付我?太嫩了。你肯定是想拿留影球记录下我不轨的画面,当做黑料,准备陷害推翻我。我告诉你们,别做梦了!”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她直接吐出一句,“傻逼。”
说完,她抓起板砖,狠狠地往脑门一敲,又晕了过去。
嘶。
看着她脑门的洞,和腰上又晕出的血迹,他不忍地撇开眼。
哪来的倒霉孩子?
遇到过陷入他的领域无法自拔的人,遇到过靠定力回神的人。但是,这般决绝地自我了断的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现在的她,颇有些感慨。
这么多年,面对诱惑,她确实长进了不少。
以前是揍自己,现在胆子更肥,会揍他了。
和光看着落汤鸡一般的明非,心虚地移开眼神,抹了抹鼻子,小声道:“师叔,要不您先出去,我泡完汤水浴,便去执法堂找您。”
他轻笑一声,扫了她一眼,看来是答应了。
他起身离开温泉,身影即将消失之前,和光心里头沉了沉,忽然道:“师叔,那件事,我真的做好了吗?”
他的背影顿了顿,没回头,平静无波的声音回荡在庭院。
“这个问题,你问过一遍了。”
和光低头看着脚尖,咬住后槽牙,执拗
道:“可是您没有回答。”
“很在意答案?”
她闷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
“嗯。”
“光啊,你在意的不是答案,也不是想我夸你。你在意的是如果是你师兄,他会不会做得更好?这么多年过去,你该放下了。事实是谁也不知道,你俩谁会做得更好。”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
“执法堂的任务固然重要,也不要忘了修行。佛修不同于道修,心不稳,心魔很容易趁虚而入。”
他说完,甩甩袖子,信步而去。
明非走后,庭院内只剩和光一人。
她解下发髻,脱下僧袍,只着里衣,踏入温泉。
背靠着岩石,泉水的温暖和岩石的冰凉,两种感觉互相交织,你来我往,说不出的惬意。她不由得舒服地哼一声,卸下防备,眯眼享受。
竹筒敲石,一哒、一哒。
温泉的雾气从水面浮出,弥漫了整个庭院,冉冉上升,蒙住清月,掩过夜空。夜色稀疏朦胧,仿佛罩上一层不透明的纱布。
远处的琉璃佛塔高高耸立,金光四溢,比清月还亮了几分。
心神一放松,和光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事儿。
一甲子前,她刚入门的时候。
那个人揪着她的辫子,把她扛在肩膀,一步步走上嗔怒峰。
他不顾她的怒骂,边走边道:“修什么杀戮禅,满山的疯子。不如跟我修嗔怒禅,做个山大王。”
几十年来,她望着他的背影,拼命修行,咬牙修炼,超越所有新入门的弟子。争取成为嗔怒禅主的亲传弟子、他的师妹,就是为了追上他,打赢他,把他踩在脚下,狠狠□□。
她还没来得及打败师兄,他就离开了。
这么多年来,哪怕所有人,师父、西瓜师叔、明非师叔都没有怪过她。
她依旧觉得,是她的错。是她打开了那个锁链,是她亲自放走了走火入魔的师兄。
为了弥补错误,她花了很多年,终于挤进执法堂,顶替师兄的位置,成为三把手。
可是,她还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赢过他。
如果是师兄面对搜魂的局面,会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明非师叔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来,她依旧没能解开的心结,已然成为她的心魔。
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想起那一刻,那个囚笼,那个被她解开的枷锁。
和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想要把心里的郁念排出体外。
可是郁念好像一根硕大的鱼刺,死死地卡在喉咙口,狠狠地插在脑海中。
她眨眨眼,雾气徘徊在眼角,凝结成一颗水珠,沿着睫毛滑落,哒地一声,滴入池中。
一阵清风拂过,树叶嗦嗦作响。
吹在皮肤上,颇有几分冷意。
背靠的岩石仿佛也被这阵风吹冷了,冰凉的触感沿着脊骨爬上身体,延伸到手臂,下到脚底,一把抓住她的心,扔进冰窟。
浸泡在温泉中,也不能带给她一丝温暖。
被压制的心魔渐渐冒头,窜出心底,在她耳边喃喃。
“当初师兄历练归来,情绪不佳,你为何不去安慰他,还故意顶撞?”
和光猛地一拍水面,拨出层层涟漪,想要打散心魔的蛊惑。
滚。
“说啊,心虚了?还是害怕了?”
和光闭眼,想要装作不在意。
心魔的声音却愈来愈大,愈来愈快,愈来愈近。
“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
我不是,我没注意到他情绪不对。
“真的吗?那么师父把师兄锁入牢中,明令禁止探望,你为何还是去了?”
关你屁事。
“我就是你,怎么不关我的事?为何不说了?和光,你怕了吗?”
我只不过担心他。
“是吗?那么,你为何解开师兄的镣铐,放走他?”
“怎么不说话了?戳到你的痛处了?”
“你就是故意的,从一开始惹恼师兄,害得他被师父关起来,到最后解开师兄的镣铐,放走他。他一走了之,全是你的错!”
“他走之后,你觉得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培养出师兄的执法堂众人。于是放弃战力派的路线,留起长发,开始走实权派之路,想要代替师兄,成为三把手。”
你说够了没?
“你心虚了,我知道,我就是你。”
和光不想再听心魔的叨叨,深吸一口气,沉入池中。
水面漫过喉咙,漫过下巴,漫过鼻子,咕噜咕噜,眼睛一阵不适压抑,她闭上眼。
泉水涌进耳朵,心魔的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满耳的嗡嗡声。
池水挤压心脏,
心跳越来越快。
泉水漫过头顶,她整个人沉在温泉中,放松四肢,四肢渐渐随水张开。
直到嗡嗡声也远去,心跳渐渐缓过来。
她缓缓张开眼,看向池底的世界。
池水清澈见底,四壁的岩石呈深棕色,她环顾四周,想要看得更清楚。
冷不丁,视野里出现一个黑影。
一个女人沉在水底,长发四散,漂浮在水中,挡住了脸。
和光心里咯噔一下。
她定睛一看,女人藏在黑发后的脸上亮了一下,浮出两只眼睛,与她双目对视。
和光倒吸一口凉气,差点眼前一黑。
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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