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阶打发走了兄弟之后,无奈看了眼陈东。
作为曾经的太学生领袖,陈东被赵桓留在了延安,让他负责和西夏打交道,官家的用意外人无法得知,但是身处第一线,却让陈东在慷慨豪迈之外,多了几分干练。
“吴都统,眼下西人尚在犹豫之间,未必就会真心和金贼合作。光是曲太尉的旗号未必管用,让我骑着铁象去面见西人,务必安抚住他们,免得两贼合流。”
吴阶当然赞同,却也知道此行危险。
“陈先生,当下的情况还不明白,唯恐西人铁了心和金贼联手,你这一去,万一落到他们手里,岂不是让我痛失臂膀?”
陈东淡然一笑,“我一介书生,到了大战关头,又能有什么作用?武人杀敌卫国,勇如廉颇,文人也并非旁观看客,蔺相如之勇,也是流芳后世,我此去一定安抚住西夏,让吴都统专心对付金贼。”
陈东说完之后,竟然转身离去,半点不拖沓,他一人独马,迅速奔赴萧关。
吴阶看着陈东背影,忍不住点头,好一个书生猛士!
前些时候听闻一个叫欧阳澈的文人,煽动太学生,围攻李邦彦,让赵桓都给充军了,当时还在犹豫,为何陈东就能受到重用?
现在一看,还真是有道理的!
吴阶略沉吟,立刻下令,严阵以待,所有兵马人员赶快进城,并且施行严格的坚壁清野,不给金贼留下任何东西,就连水井都给填了!
吴阶的动作极快,不到半天时间,延安周围,为之一空。
娄室酝酿的突然袭击落空了,金人骑兵,耀武扬威,居然直接冲到了延安城外,距离城头只有五百步,他们来回驰骋,尘土漫天,大声怪叫,传到城中,不少人都捏着一把汗,心扑通扑通地跳。
吴阶手中有三万西军,但是却由于事发仓促,有一万多人分驻各地,还有几千人在横山巡逻,延安城中的兵马只有一万五千。
而对面的金人,却是娄室统帅的两个最精锐万户,哪怕有这道城墙保护,也不免心惊肉跳。
只是又等了一阵,金人主力没来,却等来了曲端。
此刻的曲端十分狼狈,浑身浴血,肩头插着一支箭,脸上好像还被划伤了,鲜血凝结,成了一个狰狞的口子。
跟在曲端背后的士兵,也损失惨重,只剩下两千五百多人。
见到了吴阶,曲端就揪着他的衣服,双目充血,厉声大吼,“吴大,老子为了你,丢了一半弟兄的命!”
吴阶愕然,无言以对。
曲端这家伙谁都看不惯,得罪了一圈人,他又如何在军中立足呢?其实这货还是有优点的,他对自己的下属,尤其是普通士兵,那是真的好!
别的不说,有个士兵埋怨,说给曲端卖命十几年,连个娘们都没捞着,往后死了,就是鬼魂野鬼,不得超生。
这消息传到了曲端耳朵里,这家伙一口气找了三个媒婆,上门提亲,到底帮着这个士兵找到了媳妇。
也正是因为如此,曲端手下才有一大帮听用的心腹,他对这帮人也是最好的,生怕有什么损失。
可这一次为了拖延娄室,足足损耗了两千多人。
身为昔日的老部下,吴阶有多吃惊,那就不用说了。
“快,准备饭菜c药品,替受伤的弟兄包扎,诊治!”吴阶大声招呼,等吩咐之后,这才到了曲端面前,他没敢坐下,而是躬身道:“曲太尉,末将拜谢太尉救命之恩!”
说着他就要跪下去,曲端不耐烦摆摆手,“吴大,咱们俩就别玩这一套虚的了,以前的事情我不会忘了,以后的事情呢,咱们再说。咱们就只说当下!”
吴阶心中苦笑,他算是把曲端得罪了,这货还不定怎么报复不过吴阶也不是傻瓜,以后的事情以后说,现在这一关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太尉吩咐就是,末将无有不从!”
曲端见吴阶还算老实,又叹了口气。
“吴大,这一次官家信我,用我,给了我天大的脸。我曲端就算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报答官家的恩情。我在路上反复思念过,金人为了起到突然袭击的效果,一定会买通西夏的,而李乾顺那个老王八羔子,也肯定会动兵的,怎么样,有消息吗?”
吴阶怔了一下,钦佩长叹,“到底是太尉,算是把西夏看透了,我不久前得到消息,他们说为了躲避寒冷,要派兵南下过冬。”
“放屁!”
曲端毫不客气大骂:“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孩子,我让你把我的大旗弄到横山去,吓唬西夏,办没办?”
吴阶连忙道:“已经做了,而且陈东还亲自去了!”
“他去了?一个白面书生,他能干什么?”曲端不屑道。
吴阶倒是呵呵,你曲端目空一切,还以为天下间只有你啊!陈东策动三千太学生上书,促成太上皇禅让,扶李纲上位,绝对是一时的风云人物,哪怕你曲端烧了兴庆府,名头还真不一定有人家的大!
曲端也从吴大鄙夷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对方的意思,终于不再废话。
“那就这样,先安抚西夏,再全力对付金人对了,咱们俩还要联名给官家送信。”
吴阶道:“是请求官家北上?”
“不!”曲端像是踩了尾巴一般,怒视着吴阶,“吴大,我告诉你,就算咱们俩拼着流干了一腔血,也不能让官家动。”
吴阶吸了口气,皱着眉头道:“曲太尉,你的意思是”
曲端微微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道:“我们谁都能死,唯独官家不能有闪失。若只是一个娄室,就算把咱们俩,还有延安府扔进去,也不能让官家北上。唯有等粘罕有了动静,才能北上决战!否则否则就一直撑着,直到撑不住为止!”
曲端无奈看了一眼吴阶,摇了摇头,“奶奶的,这没想到,老子竟然要和你死在一起,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吴阶眉头乱抖,切齿咬牙,“曲端,你个王八蛋!老子不倒霉吗!”
一声怒吼,吴阶赌气转身下去,安排防御去了。
同为西军老人,吴阶也看懂了,金人的作战方案并不算高明,但却是绝对有效。他们仰仗着骑兵带来的机动能力,不断调动宋军,试图让宋军偏离预估的战场,进入金兵的优势地区,然后进行决战,重创宋军。
其实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如果步兵安排了拒马,挖掘了壕沟,再配合弓弩远程打击,以长枪方阵临敌,配合刀斧手,精锐甲士,只要士气旺盛,硬撼骑兵,并没有问题。
历朝历代,都不乏以步制骑的强悍猛人。
可骑兵依旧是冷兵器时代的王者。
他们的强悍之处就在于骑兵能够调动对手,打乱步兵阵型,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发起攻击。
哪怕攻击失败了,他们也可以迅速逃离,损失不大。
骑兵最大的优势,不是什么重甲冲锋,而是强悍的机动能力。
正因为如此,曲端才绝对反对赵桓北上,因为他清楚,以现在御营的战斗力,跟骑兵硬抗,不是没有胜算。
但仓促北上,人困马乏,极有可能遭到金兵的突袭。
如果赵桓有失,大宋朝就完蛋了。
他曲端可以死,吴阶兄弟更可以死,延安府也能丢,甚至哪怕关中没了都还能翻盘,唯独官家,当真不能有差错。
除非粘罕动了,除非金人大军云集,再无变招的可能,才能让御营北上,那才是决战的良机!
“姓赵的,你他娘的真是好命!你家曲爷爷要给你拼命了!”曲端切齿咬牙,大嚼着手里的炊饼,苦大仇深。
以他的性格,哪怕是他爹死而复生,曲大都不会在乎。可不知怎么回事,在察觉金人计划的时候,曲端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般!
或许从赵桓同意他的计划开始,也或许是赵桓顶着压力,表示继续进军关中,他愿意扛下一切责任开始,曲端就决定疯一把了!
一个男人,可以放弃一切,什么亲情,什么友情,什么爱情,任何人也动摇不了我的心志!
但唯独建功立业,名言万古,是谁都抵挡不住的东西。
白起死得不可谓不惨,但长平一战,杀神之名,贯穿古今不管恨他也好,敬他也好,翻开史书,这都是个不能回避的人物。
而这一次宋金决战,双方布局落子,如果在弱势情况下,力挽狂澜,挫败金兵,名头之盛,还要超过淝水之前的北府兵,要胜过谢家叔侄。
曲端是个读过书,又自诩文武全才的人,在这种关头,他怎么还能有半点私心杂念千百年后,会怎么评价俺曲端,就看这一次了!
曲端在盘算着,而另一个人,却已经毅然迈出了这一步!
“晋王察哥,俺曲端问你,莫非要和金贼勾结,在让俺烧一次兴庆府不成?”骑在铁象背上的陈东,厉声质问,“这是曲太尉的原话,你听清楚没有?”
嵬名察哥沉着脸道:“陈先生,你这叫什么话?我们三国结盟,人尽皆知,我不过是带兵南下,躲避严寒,怎么会有图谋大宋之心。反而是你们,疑心重重,莫非不愿意和我大白高国结盟?”
“好一个倒打一耙!晋王殿下,我这次过来,也不想说更多,只是提醒你一句,也请你转告大白高国皇帝陛下,金人图谋关中,一旦得手,大白高国和大宋直接的联系就切断了。到了那时候,不管金人许诺给你们多少好处,都是一句空话
。别忘了,海上之盟,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嵬名察哥听到这里,突然脸色变了变。
“陈先生,你既然过来,还是留下来喝杯酒,还有,既然曲太尉到了,怎么不请他过来,我还要和他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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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哈哈大笑,指了指骑着的铁象,道:“瞧见没有,铁象在,就等同于曲太尉亲至。如果晋王真的想见曲太尉,还是等我们大败金人之后吧!否则以他的脾气,我怕你们打起来!”
说完这话,陈东径直转身,出了西夏的军营,打马如飞,越过横山,向萧关而去,潇潇洒洒,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而嵬名察哥却是百般思索,犹豫纠结。
大宋的底气很足啊!
他只能急忙转身,回到营中。
而西夏的皇帝,李乾顺赫然一身常服,等在里面。
“大皇帝陛下,宋人使者,要我们警惕他们的前车之鉴。”
李乾顺皱着眉头,“金人豺狼也!朕岂能不知,可眼下的大宋左支右绌,延安府危在旦夕,就算我们不拿,落到金人手里,岂不是更加不妙!”
察哥一惊,忙道:“陛下莫非要出兵了?”
李乾顺犹豫了片刻,却又摇头,“你告诉金国使者,若是真有心结盟,让他们取下延安府,送给大白高国。为了表示感谢,朕愿意出钱赎买,如此也就不至于得罪大宋了。”
察哥连连答应,从御帐出来,却又皱眉头了,不对劲啊,这事情好像发生过,前车之鉴,明显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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