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的人忙得头昏脑涨,郑余余从丰队那边过来,脚不点地又去了游戏公司去巧合见韦大军,拿着关铭列的提纲去问,然后又回了支队。
关铭不在,刘洁说在楼梯间打电话。郑余余本想直接去找,后来脚步一停,转了回来,坐到了关铭的工位上,去翻他的桌上的文件夹。
刘洁说:“你干嘛呢?”
郑余余脸不红心不跳,说:“我找找上次交给他的口供笔录,问卢队借的,现在催我还呢。”
刘洁没当回事,出去了。
郑余余翻了翻抽屉和桌上的文件夹,也没找到医院的检查单,想了想,又看了眼桌角的垃圾篓,就看到一堆烟头。
那就可能是放到宾馆了,郑余余心想,这种东西应该是不会随便乱扔的,关铭没有钱包,出门就带一个手机一把钥匙,平时也没有整理的习惯,很可能是换了一身衣服,单子留在衣服兜里了。
关铭这次来了只带了两件外套,今天这件夹克里没有,那就是在那件工装牛仔服里。郑余余盘算着,怎么着明天他也要看见这张检查单。
他去找关铭汇报情况,关铭刚把电话挂了。
“又催?”郑余余问。
“这回不是,”关铭说,“嫂子问我情况,她还不知道我来九江,问我这几天怎么没过去。”
嫂子是郑义的媳妇,郑长城的儿子。郑义得了胃癌,去世了有五年了,他对关铭有恩,关铭得了空就去他家看看。这次可能是太久没去,她惦记了。郑余余忽然有了别的想法。
关铭问:“你那边什么情况?”
郑余余说:“我按你说的问了,他说范常志是他介绍进来的,也不认识李琪这几个人,更别说王艺宏了。”
关铭说:“表情呢?”
“不像是说谎,”俩人一边说一边往办公室走,郑余余说,“我问范常志是不是他介绍来的,他说是,但是有点在试探我的反应的感觉。”
“而且,这个韦大军在公司也就算个中层,能有这么大权力吗?”
关铭说:“肯定有问题啊,不然让你去公司干什么。”
郑余余有些无语,说:“知道了,我再查查。”
关铭扫了他腿一眼,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个苹果啃了,郑余余也懒得问洗没洗过,反正答案很肯定很唯一。
关铭说:“你们卢队觉得是范常志杀了人,向死者倒卖游戏里的装备,但是死者没还上钱,这就是杀人动机。”
“我们队长和我一个想法。”郑余余说。
这算是他们这么久以来唯一一次嗅到了杀人动机了,而且还挺合理的,郑余余觉得这么推断也挺正常。
关铭说:“那你就顺着这个思路查吧。”
郑余余问:“你什么意思,你能不能直说啊。”
“我没什么意思,”关铭说,“现在没别的线索,只能这样,不然能怎么办?”
“狗屁啊,”郑余余说,“你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关铭拿晒得黝黑的手指着他说:“你才狗屁,给老子说话注意一点。”
那双手还爆着青筋,郑余余看了一眼,真的不说了,他意识到过界了。
所以分手之后没有撕破脸,俩人还要当同事相处的问题就是,这个尺度总是在游离,一不留神就过界了。
俩人在一起的时候,难得会有出去约会的时候,关铭只知道订电影票和去迪士尼,除此之外什么新意也不会有,所以也根本不必期待,而且订的电影统统都是烂片,郑余余宁愿这俩小时在家里头睡一觉。
唯独有一次,关铭买了一场好看的电影,是一个喜剧片,讲山里的一个男人的故事。
主角男人是一个农民,他出生在一个南方的山村里,一到夏天漫山遍野的绿色,男人手臂晒得黝黑,上头还满布着粗大的血管,他从一口水井里打水,一下一下地拉起拴着水桶的缰绳,然后把它挂在扁担上。
他是个懒汉,干活不行,但肚子里有点文化水,然后他用这双手写诗,写的诗贴在墙上,短视频app泛滥,同村的人把他发到网上,这个男的火了,一群人蜂拥而来,像是一群苍蝇一样围在他家门口,透过他家的玻璃去看他。
男人签了一个经纪人,每天发自己写的诗,发他打的水,在网上招聘媳妇,组织了一场网上的选秀活动,然后和自己的媳妇每天分享生活,成了网红。同村的人骂他,说他粉丝来村里,破坏了生态平衡,然后也开了一个账号,每天分享这些粉丝们是如何破坏生态平衡的,又挺火。其他村民就也跟着拍。
有人说他写得好,有人说他写得诗根本不规范,只是野蛮生长,男人也根本不在乎这个,他说格式和规矩都是人定的,但是写诗是本能。更何况,能赚钱的诗就是好诗。男人以前一年只能挣三千块,现在一个月能挣三万块,五千块给助理,剩下的给媳妇。
电影是喜剧电影,难免讽刺点什么。男人在网上挨骂,但是不影响赚钱,骂得凶反而知道的人多。
有一天,男人写了一首诗,诗是这样的:“朋友/你不要举目望山/那里没有永恒的泉眼/没有山、水、云和女人的干瘦的乳、房/朋友/天下没有乌托邦”。
因为出现了违禁词,又涉嫌映射社会,男人的直播间被封了。
男人曾说,他不需要高雅的人来欣赏他,因为下里巴人就够养活自己了,可下里巴人接受不了一点点的挑衅和叛逆,否则就更要加倍地摧毁一个人。男人写得太多,接受了太多时髦的想法,一不小心思想前卫了点,写不来以前的东西了。
这是一场大型的闹剧,喜欢他的人和讨厌他的人翻转了,骂他的人为他声讨。后半段电影充斥着夸张的矛盾和喜怒,结局是男人媳妇跑了,经纪人不干了,他又一个人提着扁担去打水。用黑瘦干瘪的手臂拉起缰绳,把水桶提起来,回去的路上跟着一群人,用手机对着他。
电影结束,电影院的灯光亮起来,关铭看得挺认真,反正他看什么片子都挺认真,郑余余正要说,他觉得这片子其实是个悲剧。关铭问他:“你觉得好看吗?”
郑余余忽然改变了想法,嬉笑说道:“我看男主很性感。”
男人四十岁上下,一身精肉,其中有不少情节,都裸着上身,有一些色/情的暗示,关铭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撸起袖子来给他看,说道:“怎么回事,暗示我呢?”
郑余余也拿出自己的胳膊和他比,说道:“你的血管在外头。”
“老了,”关铭当时是这么说的,“下力气的活儿干多了,血管都鼓在外边了。”
而郑余余的就没有那么夸张,俩人一对比,关铭把袖子放下来,说道:“不刺激你了。”
郑余余睨着他笑。
关铭说:“等我收拾你的,小子。”
“你像那个男的,”郑余余凑过去,贴在他身边说,“长得像。”
“我还以为你说我的命和他像。”关铭把可乐杯扔进垃圾桶,说道。
郑余余说:“不带这么自恋的吧。”
他那时候以为关铭的意思是,他像那个男人一样,生在泥里,有一些不凡的天赋。但是后来再想起来,反应过来,他看的是电影的前半段,关铭看的是电影的后半段。关铭也许觉得,自己和那个男人一样,只是个顽劣的猴子。
俩人了电影院之后,郑余余想去吃肯德基,正好距离也近,就在商场一楼,进去之后郑余余自己去找座位,关铭点单,他想了想,又打包了一份儿童套餐。
拿过来的时候,郑余余愣了一下,问道:“你去看蓉蓉?”
蓉蓉是郑义的女儿。
关铭从儿童套餐盒子里掏出了一个塑料玩偶,递给了郑余余,说道:“难得有时间。”
肯德基在搞活动,点儿童套餐赠送一只蜡笔小新的周边人物,郑余余拿到了一只动感超人。
“我要去吗?”郑余余把动感超人揣进兜里。
关铭说:“回去睡觉。”
郑余余也不想去,关铭这人从不强求他干什么不喜欢的事,甚至也不问他的意见,就直接下决定了。
“那不逛街了?”郑余余问。
关铭忘了这茬,愣了一下,说道:“逛。”
郑余余:“?”
“先不去嫂子那,”关铭说,“咱俩逛完,我再过去。”
郑余余没了兴致,说道:“你先去吧。”
后头还有事情催着,他也懒得去逛什么了,再说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要买,俩人如果放了假,就是闷在家里哪也不去,郑余余大好青年,实在闲得无聊了才说要出来溜溜。
关铭不和他犟:“先吃。”
郑余余说:“那你晚上在那吃吗?”
“不去,”关铭说,“陪你。”
郑余余有些无聊地翻找大众点评,不知道下午要干点什么,打算睡一觉得了,俩人从肯德基门口分手,郑余余直接回家,到了家不到一小时,他还没换衣服,关铭给他打电话,说:“在干什么?”
郑余余以为他还在蓉蓉家里,没敢乱说,说道:“在家里,玩手机。”
关铭说:“下来吧,带你出去玩。”
郑余余穿上拖鞋,趴到窗户上往下看,关铭站在楼下冲他摆手,说:“下来,别忘带钥匙。”
他开心起来,穿上鞋跑下来,还没到跟前,就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你不开心,”关铭说,“蓉蓉问我为啥套餐里没玩偶。”
“我跟她说,玩偶送光了。”
郑余余笑起来,说道:“警察叔叔骗人了。”
关铭说:“警察叔叔带你去外头见见世面。”
关铭小时候在武羊市下属的一个镇子里出生,在那里长到四岁,然后才搬到了武羊市里。他租了一辆车,开着导航带着郑余余往那边走,但是两个地方离了近七十公里,一时半会也走不到,俩人绕着盘山路一路往北,等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把车停到路边,爬上山坡去拍照。
郑余余拍了几张夕阳,又对着关铭的侧脸拍了几张,光影下把关铭的侧脸烘托的深沉,郑余余很是沉迷了一会儿,和他接吻,关铭会搂着他的腰让他凑近自己,生硬的胡茬扎在郑余余的脖颈上,他笑着推开关铭,又让他用青筋满布的胳膊拽回来,郑余余笑骂:“有病啊你。”
他把锁屏换成夕阳,然后把里面的壁纸换成了关铭,等俩人黑天的时候回到家,他又把关铭换下去了。短暂的只设了三个多小时,明天又要上班了。
那照片他后来也没删过,去年他换了个手机,所有在武羊的照片也就都留在了之前的手机上,再也没开过机。但是据说iCloud上会上传照片备份,他也没有登上去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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