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王艺宏。”
“年龄。”
“三十一。”
“籍贯?”
“九江市黄厅县铜都大街3号。
“怎么认识的——”郑余余翻了翻手里的东西,看见这是一号死者的朋友,“张喻?”
王艺宏:“我俩小学同学。”
“关系好吗?”郑余余性冷淡一般问。
“……也就那样,”王艺宏试探着问,“他是不是犯罪了?”
郑余余可有可无地:“为什么这么说?”
王艺宏说:“他失踪好几年了啊我/操,是不是有十年了?我们都以为他进传/销组织了。”
郑余余:“他还有什么朋友?”
“就我们几个同学,”王艺宏说,“这孙子事儿多,没几个朋友。不过其实我俩也不咋熟。”
郑余余:“不联系还能知道他失踪?回消息回得挺勤啊。”
刘洁笑说:“你不要有负担,我们就是例行了解一下情况。”
“不是,真他妈出事儿了?”王艺宏说,“警察叔叔姐姐,你俩这是红脸白脸吗?”
郑余余乐了,说道:“你懂挺多啊。”
王艺宏也跟着乐了,郑余余又把脸放下了:“我像是给你玩呢吗?”
刘洁上,说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张喻什么时候?”
“过年的时候,”王艺宏老实说,“我俩一起回老家,几个人聚了聚,后来过完年我就回去上班了,他应该也回九江了,但是就没见过了。后来就听说他找不着了。”
刘洁:“最后一次聊天呢?”
王艺宏:“这我真不记得了,我俩也不常聊,有一次我给他发信息,他们家在我们那边开超市的,我家里头有人想盘店面,想问问他妈那个店儿一年多少钱,他没回,我以为是害怕抢生意呢,就没再问,后来才听说是人找不着了。”
“听谁说的。”
王艺宏:“都传开了啊,我一个同学说的,我知道的都算晚了。”
“你们这小学同学关系挺他妈稳啊。”郑余余说。
王艺宏憨厚笑道:“那不比你们高材生,我们一共也没几茬同学啊,可不得好好处吗?”
郑余余忽然问:“平时打游戏吗?”
王艺宏愣了一下,说:“啥?”
“游戏。”
王艺宏:“偶尔吧。”
“不像吧,”刘洁笑道,“你那QQ面板点亮了一溜,玩得挺全面啊。”
王艺宏谦虚笑道:“一般一般,打发时间。”
郑余余翘着二郎腿倚在椅子上,头也不抬道:“和张喻一起玩?”
王艺宏说:“哥,也不能这么说,那时候市面上一共有几个游戏啊,顶多就是碰巧。”
郑余余抬头看着他:“紧张什么?”
“紧张?”王艺宏说,“我不紧张啊。”
刘洁又问了嘴平时爱玩什么游戏,王艺宏说了几个,但都是新上市的,又换郑余余来问,又说了几个,他把名字记了两个,卢队却叫人把他给叫了出来,留下了刘洁一个人。
卢队说:“游戏数据只能保留五年,没办法。”
“这到底什么游戏啊。”郑余余只听说过挺火,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的,拿起手机开始百度。
卢队说:“关队找来的人在里头?”
“嗯,”郑余余一目十行地看游戏的内容,“这人好像有问题。”
卢队从玻璃外头看:“怎么说?”
郑余余:“不好说,我再进去问问?”
郑余余在进去之前,听见卢队正在找关铭,问他怎么不过来看一眼,看样子是要把关铭叫过来看看。
郑余余进来之后没有立刻坐下,问道:“《生死场》,是吗?”
也就是那么一晃,王艺宏的脸不受控地抽动了一下,可能是巧合,但也可能不是。
郑余余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摔,双手撑着桌面,凑近他的脸:“还有要说的吗?”
王艺宏赶紧说:“有有,是有这么个游戏,玩过,但早就不玩了,这游戏还活着呢?”
“给你一个机会,”郑余余重新坐回去,说道,“张喻死了,凶手在他的电脑上把这个游戏删掉了,怎么着?你觉得呢。”
刘洁迅速接上:“就是个服务器的事儿,趁着我们还没去恢复数据,你到底知道什么,赶紧说。不然的话性质就不一样了,知道吗?”
王艺宏说:“姐姐,你让我交代啥啊,就一个游戏,你往前翻五年,都是这种格斗游戏啊,你想问啥?”
刘洁见惯了这种人,扮猪吃老虎,披着憨厚的皮,一句话也撬不出来,自觉站在了人民警察的对立面,仿佛多说一句都是背叛人民群众,任你东西南北风自岿然不动。他们拿这些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出了审问室的时候,关铭坐在窗台上抽烟,卢队说:“数据保留不了这么长时间,最多恢复一下帐号。”
关铭看向郑余余:“出来了?”
郑余余说:“什么都不说。”
关铭点了点头,卢队说:“越不说,越证明问题确实出在这里头。”
也可能证明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郑余余心里想。
关铭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从窗台上下来去一边接电话,刘洁有些累地倚在墙上:“卢队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啊,”卢队说,“大神什么想法?”
“哪个大神?”
卢队:“关铭啊。”
郑余余“嚯”地一下:“昨儿还对人家阶级仇恨呢,今天就尊敬上了?”
卢队摸着胡茬说:“还真有两把刷子,他中午不是找小洁,结果小洁不在吗,就自己去走访受害者家属了——”
刘洁替他接下后半句:“问两句就觉得电脑有问题了是吧,咱们跑了多少趟呢。”
卢队说:“关键是咱们也问了,家属避重就轻啊,再说电脑咱们也检查了。”
“也可以理解,”郑余余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谁主动说自己孩子有网瘾呢,再说游戏也删彻底了。”
卢队说:“是个人物。”
刘洁笑得与有荣焉:“我爱上头脑聪明的男人了,郑余余愿意帮我牵个线吗?”
“那你现在这个呢?”郑余余无语,“今天中午还给你订外卖呢不是?”
刘洁说:“你不要死脑筋。”
“我一点也不死脑筋,”郑余余说,“就是身为一个男的,对你的行为感到了不适。”
“却没有针对你们男性同胞的意思,”刘洁说,“我没有和他们深入交流的意思,做个朋友快乐一下不好吗?”
郑余余翻了个白眼,不再和她做口舌之争,挥了挥笔记本走了,不留下一滴唾沫星。关铭在楼梯口抽烟,举着电话听那边说什么,明显是长篇大论,一直也轮不着关铭说话。
郑余余敲了敲楼梯口的门,示意在办公室等他,关铭手指头夹着烟头,冲他比了一个“OK”。
等关铭回来的时候,看见郑余余正坐在他工位上聚精会神地玩电脑。
“你啥时候把这几个叫过来?”郑余余听见他的脚步声,也不抬头。
关铭只好坐在郑余余的座位上,说道:“剩下的不叫了。”
郑余余转过头看他:“为什么?”
关铭说:“因为有用的人已经被删掉了,这个号上的人都是死者生前的朋友,没有网友。”
郑余余:“王艺宏呢?”
“他有点例外,”关铭说,“他即是现实朋友,也和死者一起玩游戏,所以不能删。”
郑余余一时没话了。
关铭也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坐在郑余余的工位前玩手机,郑余余没有了摆弄电脑的欲望,便想起了正事儿,说道:“今天见到王洪,这个人板书写得特别工整,而且人也收拾得很干净。”
关铭看着手机“嗯”了一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郑余余问:“你干什么呢?”
关铭:“订外卖,吃吗?”
郑余余想说的话咽回去几次,有些心累地说:“吃吧。”
关铭继续操作,随意地道:“王洪可能都不知道游戏该怎么启动。”
“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嫌疑?”
“也不算吧,”关铭微微皱眉,看着手机屏幕,“现在谁也排除不了。”
郑余余彻底丧失和他谈话的欲望。
“这样,”片刻后,关铭订完外卖,一拉椅子坐过来,“你觉得王洪有问题?”
郑余余:“其实没觉得,我看了他履历,顺风顺水的学术型人生模式,没什么动机。”
“嗯,”关铭先是肯定,然后又说,“不要太依赖犯罪特写。”
郑余余:“那你呢,你现在什么想法?”
关铭说:“老实说,没想法。现在这个游戏就是交集点,但是到这儿就断了。”
这感觉十分让人难受,证据就放在眼前,但是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干瞪眼看着。
“凶手是通过什么手段联系的受害者?”郑余余边问边自己分析,“在游戏里交朋友吗?”
“但是这样很慢,”郑余余反驳自己,“凶手杀人几乎没有冷却期。”
关铭适时说:“游戏很多年了,可能是慢慢收集下来的受害者的信息。”
郑余余认真地想了这件事,然后说:“但是还是不太对,一般的凶手会把锁定的受害者留着,然后一波带走吗?”
“除非他提前就知道了这个修路的项目。”郑余余说。
关铭点头,说:“很有可能。”
郑余余:“提前知道这个项目的人,有几个?”
“我不知道,”关铭说,“这是你的活儿。”
郑余余还在想这件事:“所有受害者的房间的门窗都没有闯入的痕迹,按照受害人的性质,肯定是在家中动手更方便,那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线下有过见面。”郑余余说。
关铭撑着下巴等他继续说,没插嘴。
郑余余说:“凶手是一个年龄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年轻男人,沉迷游戏,智商很高,很可能接触过土木工程专业,按照年龄推算,现在可能已经有一定社会地位了。”
“往后推六年,”关铭提醒,“年龄。”
郑余余说:“你觉得对吗?”
“就这点线索,”关铭说,“能确定的就这几条,剩下的都是瞎猜。”
“那你瞎猜两句。”郑余余满怀期望。
关铭说:“有杀人前科,截止到作案前未婚,本地人,或者在本地居住过很久,大学以上文凭,身体强壮。”
郑余余:“且听你一一道来。”
关铭说:“先说好,我猜的。”
郑余余一挥手:“没劲了吧。”
“犯罪凶手很明显不是激情作案,”关铭说,“有组织,有预谋,有反侦察能力,犯罪手段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这么短的作案时间间隔,没有一个心理上的安全期,不图财不图色,他不是为了发泄,是为了表演。”
“额,也许图色……”
关铭随手甩给他几张受害者的照片,说道:“凶手一个身体强壮的,自大的年轻男性,这可能吗?”
郑余余低头扫了眼照片,放下了:“你这话太政治不正确了,不过算了。为什么说身体强壮?那几个两三米的深坑?”
关铭:“几具尸体没有一起埋,证明不是一晚上完成的,身体再弱一晚上豁出命去也能挖个两米,这倒不算什么,我考虑的是他怎么移动的尸体,一个男人托着一个一米七五以上的尸体上下楼,多半都是伪装成其中一人醉酒了,这估计就是中胚胎型凶手才能做得到了,就算是你驮着那么大个人也费劲。”
郑余余说:“凶手选择的这几个受害者都是外地人,离群索居,住所分散在城市的各个旧小区,甚至连当时失踪后取证都没有找到目击者,证明他对城市街道非常熟悉,这么有胆量,外地人也没这个心理素质。”
“差不多吧,”关铭没反驳,但也没肯定,“我是觉得,他能获得修路的这种属于国家机密的信息,应该在九江混了挺长时间。”
郑余余升起了一种很澎湃的感觉。胸腔里养了一只雄壮的公鸡,此时它挺起胸膛嚎了一嗓子,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他激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眼前都冒金星。音乐爱好者第一次弹致爱丽丝可能就是这种感觉。
他都快忘了当初为什么爱上了关铭,因为他办案时的冷淡和轻松。情绪再度被唤醒,将他绑架勒索,郑余余又感觉到了窒息。
关铭说:“外卖怎么还没来?”
郑余余问:“你就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
这案子牵扯的人很可能涉及到高层泄密,或者干脆凶手就在其中。
关铭乐了:“我没有心情不好。”
郑余余却觉得他的确是心情不好,否认没什么用,他的雷达准确,尤其是在对关铭的时候。
关铭说:“其实你刚才思路也挺好,可能是游戏工作人员的问题,他们收集信息会更快。”
郑余余:“那么,两头一起?我觉得那个王艺宏好像有点问题。”
“那就有问题,”关铭说,“审问时觉得有问题的人十有八九有问题,盯准他。”
郑余余:“还有什么高见?”
“这不都是你的高见吗?”关铭站起来,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起来,我下个游戏。”
但是郑余余确实觉得他情绪不对,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怕是因为案子,隐隐地担心,也害怕不是因为这个案子。
刘洁在外头敲了敲门,叫他俩:“吃饭不,你们哥俩。”
“点了外卖,”郑余余说,“你和你的姐妹去吃吧。”
关铭没有抬头,于是刘洁用丑陋的表情恐吓郑余余,郑余余耸肩表示无奈,指了指关铭,意思是真的订了,没有骗她,而且是关铭订的,和他无关。俩人哑剧数秒,关铭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刘洁一甩手:“无事,卑职告退了。”
关铭抽出了一根烟,此时办公室里只有仨人,还算上了他们哥俩,关铭抽得毫无罪恶感,外卖来了,派出小兵郑余余去取,看着游戏下载的进度条,显得遗世独立的悠闲。
郑余余送来外卖,说道:“你咋点这么多?”
“有钱。”关铭随口说,没有帮忙的意思。
郑余余认命伺候这位爷,挨个打开了一次性饭盒,关铭订的是上次他俩去的那件东北菜饭店,一口气点了五个菜,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郑余余拿着这么多饭盒连上楼都觉得罪大恶极。
关铭招呼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说:“来吃饭,不差这会儿。”
仨人吃饭,这顿饭怕是除了关铭自己,剩下俩人都有点食不甘味。关铭老大脾气,不爱社交,这边的人其实和他不熟,有事儿都是通过郑余余或刘洁沟通,或者直接去找卢队,关铭落得个清静,自己干自己的,有时候也不干,不干的时候比较多。
郑余余和同事活跃气氛,关铭偶尔回应,还得担心卢队回来了骂他们。
那同事也还年轻,觉得关铭才当出了一个刑警样儿,很是有些崇拜:“哥,这案子破了,你就回武羊了吗?”
关铭说:“不然我在这你给我开工资?”
同事憨笑,然后道:“可这案子真能破吗?一旦破不了呢?”
关铭:“时间久了专案组就取消了,各自归位。”
同事说:“哥,我会记住你的。”
“别这么说,”关铭说,“我慎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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