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喜儿见到花季睦的时候,对方正瘫在雕花罗汉床上悠然自得的用矬子打磨着自己的指甲。
对于顺喜儿的到来,花季睦显得有些过于冷淡,他只是在听完周乐志的通禀之后,懒懒的抬了一下眼皮算是回应,除此之外,便是无有其他的态度。
好不容易,花季睦终于放下手中的小矬子,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端起一旁的茶碗,呷了一口,道:“来了?”
顺喜儿憋着心中的火,道:“花总管,您这是什么意思?”
花季睦慢悠悠的放下茶碗,半依在高厚的垫子上,笑道:“本公公心疼你,让你和家人团聚,不好么?”
“花总管您这种心疼法儿,小的怕是无福消受。”顺喜儿道。
“这话儿倒是说得生份了?”花季睦笑道,“你是司礼监里平步青云的喜公公,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连着你那个叫小宴儿的兄弟都跟着去了司礼监当差,如此好事,又怎么可以拉下你家哥哥嫂子呢?”
“花总管,我自入宫以来,便是与家人形同陌路,断了往来。如今我二哥已死,我家二嫂的家人更是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还请花总管高抬贵手,放过他们。”顺喜儿道。
“你这是在求我么?”花季睦说着便是轻声笑了起来,“哎呀呀,这可真是稀奇。”
“是的,小的求花总管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照着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合该照顾一下他们。”花季睦笑着吹了吹自己的指甲,“只是今时非同往日啊,顺喜儿。燕丘一行,者也便是折在那里,说起来,本公公也是心疼得很。如今你替了小竖的差事,接了三营的提调不说,听说那内阁之中,多少事儿还得过你的手,非得你的授意才能做。所以我倒还是得给自己多做点打算不是?”
顺喜儿道:“花总管!!!这是你我二人的之间的恩怨,者也和小宴儿便也是罢了!我那二嫂子原本就与此事毫无关系,为何要将他们牵连进来!?
“牵连?你跟我说牵连?你跟太子身边安插耳目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牵连?你拿着他太子的事要挟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牵连!?现在倒是跟我说牵连!?”花季睦冷笑。
“花总管,我在燕丘的时候,听别人说过,十六年前的你……”
顺喜儿的话才刚开了个头,花季睦就已经快步冲他的跟前,狠狠的给了顺喜儿一巴掌,他的脸也在瞬间变得扭曲了起来。
“混账狗东西!!!” 花季睦厉声骂道,“当初我就该把你的脑子挖出来吃了,不然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在我面前乱吠!!!你们这些狗杂碎!!!一个个在我面前人五人六的,背地里各各都暗怀鬼胎,明里暗里都算计着我!你是,小竖也是!你们都统统是一群吃里扒外混账王八蛋!!!”
骂着骂着,花季睦就突然跟疯了一样,扑上去掐住了顺喜儿的脖子,恶狠狠的道,“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在那背后撺掇!!!小竖他才不会背叛我,都是你这个混账!!!”
花季睦的手劲奇大,直掐得顺喜儿差点连呼吸都断了。顺喜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扎中,他猛力的掰开了那掐住自己脖子的双手,并将花季睦一把推倒在地。
花季睦跪在地上,他看着自己指尖上的血丝,呆愣了半晌,然后他笑了起来,那笑声听上去凄厉无比,片刻之后,他又开始笑着落了泪,到最后连笑声都停了,他仆在地上,声嘶力竭,一阵嚎啕。
顺喜儿看着花季睦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并不能够明白对方的情绪为何会变得如此疯狂,乃至于歇斯底里无法控制,他只知道,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
哭了一阵之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花季睦突然就止了哭声。
他站起来,看着顺喜儿,做了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来,一字一句的道:“今天知会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从今往后,不管你爬得有多高,且还都听我的。否则,不光是你,还是小宴儿,还是你那二嫂的家人,我统统不会绕过,连着那死了的者也,我也会给他扒拉出来,挫骨扬灰。”
也不管顺喜儿再有什么,花季睦便叫人来将他赶出了府去。
那院门前,顺喜儿站了很久,那之前发生的一切恍若梦境,唯有那脸上的红肿和刺痛在提醒他,二嫂和她的家人是切切实实的被花季睦拿捏在了手里。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很大的雨。
小宴儿早就跟着小格子一群人回了宫,他原以为顺喜儿自己先回来了,却没想到值房里只瞧见了小竖的身影。眼瞧着宫门门禁的时刻早过了,外面那雨也跟停不下来似的,小宴儿猜不到不知道顺喜儿会去哪儿,又想着他没带伞出门,也许有可能回不了宫,这外面风大雨大,搞不好还会夜宿街头,顿时那心里就火急火燎的,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直在房间里不停的来回走动着。
小竖被他转得头晕,正想开口让他停下来,却又听见那门外有了些声响。
小宴儿忙的去开门,那门外果然站的是顺喜儿,只是全身上下湿得透透的,瞧不出一块干的地方来。
唯恐他着凉,小宴儿忙拽着他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拿软巾把头发擦干,又给熬了一大碗浓浓的姜茶,瞧着他喝完,那心里才略略的踏实了些。
小竖站在门边,看着小宴儿一通忙活之后,他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将小宴儿支出了值房,然后从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一封信来推到了顺喜儿的面前。
“曹安从燕丘寄回来的,你看看。”
顺喜儿接过那信略略的看过之后,脸上便是一阵苦笑。
因为那信上写的正是二嫂被人接走的事儿,并且还大概说了一下,是当初禄敬他们去顾二家找顺喜儿的时候,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在随后不久将这件事通禀给了花季睦。
瞧着他脸上那无奈的表情,小竖当下便明白了些什么,只是轻轻了叹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我就该拜托曹大人给他们寻个安稳的去处……”顺喜儿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开了口,“不……我本就不该去燕丘的……如果我没有去燕丘,者也就不会出意外,顾二也不会死,二嫂和她的家人也不会被花总管骗到京城来做人质……”
小竖听着他说那些话,那话语上虽是平淡的,确是带着些深深的自责。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接连失去两个重要的亲人,连着家眷也被人拿捏在手,绕是再如铁打一般的人,都会陷入崩溃的境地。
“……为什么我总是让自己重要的人,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呢?”顺喜儿说着又是一番苦笑,“真的是很没用的啊……”
“顺喜儿……”小竖瞧着他这样 ,心里也渐生些不安来,“这事不是你的责任,我早该提醒你,扣人家眷做要挟,这是花总管惯用的手段。”
“小竖公公,你不用安慰我。”顺喜儿看着他,摆了摆手,“我没事儿。”
小竖叹了口气,便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怕他的肩,以示安慰。
两人坐在房间里,霎时无语,只剩得烛火微微跳动。
小竖陪着顺喜儿坐了一阵儿之后,便是起身离开,他推门而出,却发现小宴儿站在门外一语不发,那脸上的也没有往日里常见的笑脸。
小竖看了一眼那屋里的顺喜儿,悄悄的将小宴儿拉到一半,低声问道:“你都听见了?”
小宴儿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者也的事儿……”
“那件事……”小宴儿看了一眼那半掩着的门,确定里面的人不会出来之后,方才继续道,“顺喜儿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
“啊?”小竖这便是有些惊讶了,在他看来,小宴儿是一个极为没有心眼的实诚孩子,向来是顺喜儿说什么,这孩子就信什么的。
“者也是不会离开顺喜儿半步的……”小宴儿叹了口气,道,“他以前说过,除非他死,他绝对不会丢下顺喜儿一个人。”
“那你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小竖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因为他希望我依旧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宴儿啊……”小宴儿说着便是笑了笑,“既然这是他的希望,那么我就还是以前那个小宴儿,他不说,我就永远装作不知道。”
“那你现在怎么个打算呢?”小竖又问道。
小宴儿没有说话,他只是又看了看那半掩着的门,他的眼神坚定且又勇敢炽热。
看着这样的小宴儿,小竖顿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挺愚蠢的问题。
是的,他们和这宫里头其他的太监没有什么不同,进宫之后彼此立了盟誓,要做那同年同月死的兄弟,所以就算者也不在了,小宴儿却还会继续守在顺喜儿身边,继续守着他。
因为,他们三人本就是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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