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依着这三人的约定,自那日各自散去之后,太守府里上下每日都以好酒好菜招待着诸弘业一行人等,闲时更有歌舞杂耍送上,却独独不见有将官以上的文官武将与他们主动碰面,更不要提会有人跟他们邀约福王的相关事宜。

    诸弘业每有不安,便相问侍奉他们的仆役,只是这些人却也说不清楚诸位大人的去向。然而这些仆役其实也是得了卫瓯的令,不准透露自己的行踪。

    所以事实上是,卫瓯自那日之后就与宇羽孟长住在校场操练兵士;至于赵闻介么,则是每日睡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每日是早饭和午饭都在他自己的房间里用,到下午就是背着手,迈着小方步出太守府去逛逛朔方城,美其名曰,要给自家的娘子淘换些小物件,回去的时候好做礼物讨欢心。

    至于顺喜儿,则是趁着这难得空闲时间,约了者也出府去寻者也母亲的故友去了。

    朔方城里依旧是繁忙的景象。

    每日的早市依旧是准点开始,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那些热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人们的脸上也挂着愉悦的表情,仿佛那不久之前的战乱未曾发生过一般。

    “那个人叫嘉年,当年是为我母亲伴舞的琴师。听我母亲说,嘉年是在主人家败了之后才出的府。而今算来应该也是差不多六十来岁的人了。”者也走在顺喜儿的身边如是说。

    “他来过你家么?”顺喜儿问道。

    “来过几次。”者也说着就笑了起来,“在我印象之中 ,他是个很和蔼可亲的人,非常喜欢小孩子,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我带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还会说很多很多的奇奇怪怪的小故事。”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着,突然,者也停了下来,只说让顺喜儿等等之后,便奔着一个小食摊去了。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两个用竹签串的糕点,红红白白的,撒了些糖霜在上面。

    “这是我和三生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甑糕,用蜜枣覆着糯米蒸的,你试试。”者也说着将其中一个塞到了顺喜儿手里。

    顺喜儿拿着那圆圆的糕点,却不知道该怎么吃。等到者也张嘴咬了一口,他才小心翼翼的跟着咬了一口,只是那甑糕来得有些烫嘴,让他吞又吞不得,吐又吐不出,只把那糕点裹在嘴里,一副

    一言难尽的表情。

    者也看着他那窘迫的模样,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弯了腰,好半晌才摁着肚子说:“你别咬那么一大口啊!”

    顺喜儿撇着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我没吃过啊,哪知道会有这么烫的!?”

    者也憋着笑看着他,却又是忍不住笑起来。顺喜儿瞪了他几眼,更是觉得面上挂不住的尴尬。

    “好啦好啦,是我的错,我该跟你说清楚的。”者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用嘴吹了吹自己手里的甑糕,然后放到他的嘴边,“来吧,这下凉了,保证不烫嘴。”

    顺喜儿看了他一眼,张嘴去咬,却没想到者也就把那甑糕挪走了,让他咬了个空。顺喜儿没好气的瞪着者也,者也还是笑眯眯的又把甑糕递到他嘴边,说:“来嘛,这次真的给你吃。”

    唯恐他又做些小动作,顺喜儿一边张嘴,一边瞪着眼睛瞧着他,这一次,者也故技重施,顺喜儿又咬了个空。

    “你~~~!”顺喜儿怒急了,伸手就要去打他。

    者也手里抓着甑糕,冲着他拌了个鬼脸,大笑着跑开了。顺喜儿怒气冲冲的追在他身后。在那略显得拥挤的人群中,唯有这两人的逆着人流的,者也身段灵活,没几下就窜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顺喜儿寻不着他,有些慌了神,他开始不停的叫着这也的名字,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回应。

    那呼唤声很快就被喧闹的人群给淹没了,四周满满的都是陌生的脸,顺喜儿原本想停下来四下打量,看看能不能找到对方的身影,然而却被人流挤得根本停不下脚步。

    突然,有人拽住了他的手,猛的回头,却发现抓着他的手腕的,正是者也。

    “你跑哪儿去了!?”顺喜儿没好气的啐了他一口。

    者也笑嘻嘻的从身后掏出了两个面具来,说:“我看到前面有卖面具的,所以就过去买了两个。以前每次出来玩,三生就很喜欢看各种面具,我给他买了很多,你瞧这个是他最喜欢的苍神,青灰色,有角。”

    顺喜儿伸手接过者也手中那个名为苍神的面具,发现其实不过是一张用桧木块雕的关于鹿的脸,那额头上细小的突起,便是鹿的角,只是比起顺喜儿印象中的鹿来,这角也未免小得可怜了些。

    “我们这里,苍神是保佑小孩子能够平安长大的。”者也说着便将那苍神的面具套到了他的脸上,“三生从小时候,脖子上就挂着他母亲送给他的苍神银锁。可惜他没有能够平安一生,但是我希望你拿着这个,能够岁岁平安。”

    顺喜儿听着他呢喃着这些话,从面具那开的小洞里看见对方闭着眼凑过来的脸。虽然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是他知道,者也在亲吻着自己,隔着那面具,就仿佛是在亲吻顾三生一般。

    或许,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三生和者也,曾经在燕丘无数次的交换过亲吻,然而现在,自己终究不是顾三生,而是顺喜儿。

    自己能给予者也什么呢?

    顺喜儿不知道。

    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流之中,他突然发现自己亏欠眼前这个少年太多太多了,多到他用这一生都无法偿还。

    顺喜儿摘下面具,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将四周那熙攘的人群视作了无物,只是欺身上前,如同蜻蜓点水一般,亲吻了对方的唇。

    或许,这是自己唯一能给对方的东西。

    当对方的脸又逐渐在自己的眼前清晰起来的时候,顺喜儿是这样想着的。

    者也红了脸,他有些不敢看顺喜儿的眼睛,而是转过了身去。顺喜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说:“走吧。”

    者也反握住他的手,轻轻了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两人就这样并着肩,手牵着手,漫步在初升的朝阳里,仿佛那些时间从来未曾溜走过一般。

    者也要带顺喜儿去的地方,是在南城的一处。

    比起热闹的东西市来说,这里显得有些太过安静,那些房屋也低矮了很多,这里进出的百姓身上的服饰也比东西市的百姓来得简朴许多。

    穿过那些拐角和胡同,两人来到一片垮塌的房屋面前,者也看着那破败不堪的房子,一时间为了难,因为这房子已经看上已经有很多个年头没人住了。

    “他们……以前就住在这里的啊……”者也叹息着说。

    顺喜儿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他也不免多了些唏嘘,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得太久了,那些人和事都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

    “吱呀”一声,旁边的小屋突然间开了门,走出来一个妇人,顺喜儿忙的上前见礼,问道:“这位夫人,请问你知道这家人搬去哪里了么?”

    这妇人打量他一番,摇了摇头道:“两年前奴家嫁来此处时,这房子便是这般模样了。”

    顺喜儿谢过她,转身道:“看来他们已经搬走了很多年了,周围的住户可能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者也看着他,叹气道:“对不起,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顺喜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说到这里,顺喜儿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兴奋的握着者也的手继续道,“不如,咱们这会儿去凤梧森林吧!你不是说那儿的风景绝美么!?”

    者也笑了起来,他握紧顺喜儿的手,说:“好的,今天我们就去凤梧森林。”

    两人就这般说定了,往着凤梧森林出发。

    凤梧森林位于朔方城的西南方向,想着此去路途不算得近,者也去弄了两匹马代步,临出城门之前,又突然想到最好是带些熟食和酒一同上路,于是两人又转去朔方城里最大的酒楼鹿威楼。

    两人前脚刚刚踏入正堂,就有店小二拎着白布巾子上前,弯着腰问道:“二位客官,请问想吃点什么?”

    “一只烧鸡,两斤卤肉,打包带走。”者也说道。

    店小二拉长了嗓子喊道:“好嘞~~~!一只烧鸡,两斤卤肉,打包带走~~~~”

    瞧着那店小二转身要走,者也忽又叫住他,继续道:“店家,再来一坛梨花酿。”

    “好勒!再来一坛梨花酿!”店小二笑眯眯的将他两人请到一旁坐下,道,“二位客官稍等片刻!后厨那边立刻给您预备着,小的这边也给您取酒去!”

    趁着这店小二去准备东西的时候,者也道:“这里的烧鸡和梨花酒是最有名的。”

    说话间,那店小二已然捧着一坛子酒走了过来,他看着者也和顺喜儿道:“这位客官还真是识货。咱们这里的烧鸡是秘制的百年酱料,是别处都寻不到的美味。至于这梨花酒嘛,就更是不一般了。”

    顺喜儿笑这店小二嘴甜话多,便是问道:“如何不一般?”

    听到他打听这个,店小二瞬间来了兴致,他坐到顺喜儿旁边,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起自家的梨花酒的特点来:“这梨花酒说来也的确是寻常,西陵各处都有产,品质却各不相同。咱们燕丘这里有一处山谷,里面开满了梨花,因着气候的关系,这里的梨花要比别处晚开一个来月,所以这里的梨花比寻常地方都要来得多,来得大,香气也来得更浓。”

    顺喜儿挑着眉笑着看他:“还有呢?”

    “咱们家的梨花酒就是取的那梨花谷的梨花,取了第一茬盛开的梨花,做成佳酿,与那合着第二茬和第三茬的花一同埋在梨树之下,那香气就透过泥土渗进酒里,等到第三年的时候,再取出,啧啧啧,那香气真是不同寻常的美~~~”

    说罢,店小二便是将那坛子的泥封打了开来,顿时一阵清香满溢,令在场的众人神清气爽了起来。

    顺喜儿看着店小二,问道:“在这燕丘,这酒有几家在做?”

    “要说做的,那可就多了。”店小二笑着回道,“不过,做这酒的就算再多,却没一家能比得过咱们家的。”

    顺喜儿皱了眉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很多年前,咱们这里的酒就已经作为岁贡,送到宫里头去”店小二如是说着,那脸上带了几分骄傲的神彩,“后来梨花谷就成了燕丘皇庄所有,能获准用里面的梨花酿酒而今也只得我们这一家。”

    顺喜儿“哦”了一声,又继续问道:“那这酒现在每年还往宫里头送么?”

    “自从皇上大婚之后,咱们这里的酒就不再往宫里头送啦。”店小二摇了摇头,“可着现在咱们用梨花谷的梨花酿酒再卖,皇庄抽成的税可是没见得少呢!”

    说完这些 ,店小二无奈的叹了口气。顺喜儿原本想再问些什么,这店小二就已经站起来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者也看着他,问道:“这酒有什么问题么?”

    “不……没什么……”顺喜儿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然而于他心中却是有了答案。

    酒坛开封的那一瞬间,那香气便在瞬间勾起他的记忆,梨花酒,这是他曾经在赫连勃的寝殿里找到那一坛酒。比起宫里头那些繁复的名酒来,这梨花酒是最为普通的,所以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会独独是这一坛子酒藏在寝殿里,而今想来,却也还是燕丘的关系?

    想到这里,顺喜儿不由得心中一阵刺痛,因为同时,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裕王。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隐约的察觉到,母亲似乎和裕王有些关联,却一直无法得到确凿的证据。原本以为这次带着者也能够查清楚这其中的关联,却没想到和真相失之交臂。

    难道,真的就找不到其他的任何线索了么?

    看着桌面上那坛子酒,顺喜儿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店小二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他手里提着两大包油纸包好的东西,说:“二位,您点的东西已经包好了。”

    两人接过东西之后付了账便是提着东西往外走。此时有一个衣着简朴的男子抱着一方古琴从酒楼外走了进来,顺喜儿没有打量这个人,先行出了酒楼,然而等了半晌,他都没见到者也跟着出来,于是又折身回酒楼,却发现者也抓着那个男人的衣襟,一脸的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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