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出行那天,和顺喜儿一同离宫的除了赵闻介之外,还有者也。

    这一行人,加上随行护卫的羽林军和还有大大小小的侍从,官员在内,总计不过数百人。比起之前福王那声势浩大的出行,真是人少得可怜。

    小宴儿一路送顺喜儿出了金水桥,眼瞧着那一行人越远,他站在小品子身边,忍不住哭了起来。他一边挥手一边抹着眼泪,小品子以为他是哭自己不能一同跟着回故乡看看,便是顾不得许多,抱着他一阵好言相劝。

    其实,小宴儿他倒是不那么在意顺喜儿带谁回燕丘。他在意的是,这一路北去,顺喜儿和者也失了高枕软床,吃不爽口,睡不安稳的,与他而言,就算那是故乡所在,也不如宫里头的舒适生活来得更安逸的了。

    顺喜儿坐在马车里,掀开那垂帘,冲着小宴儿挥着手,直到渐渐看不清对方的容貌时,他才终于坐回了车厢内。

    关于顺喜儿究竟能够带谁,带多少人出宫这件事,小竖原本是有些盘算的。他想着自己身边的跟班小太监是能够多多少少的有些用处,便是跟顺喜儿提了建议,却没想到对方一口回绝了,说是说是自己和者也,还有小宴儿此去离开故土已经数年,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带他们也一同回燕丘看看。

    关于这一点,小竖并不赞同,因为他知道花季睦肯定会反对,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临出行的时候,花季睦突然又改了主意,准了顺喜儿的请求,只不过却不准他三人一同回去,只让带着其中一人出行。

    即便是如此,顺喜儿却已经是觉得捡了天大的便宜,于他而言,其实想要带走的不过是者也,因为者也清楚燕丘的一切,更是有可能掌握着关于裕王秘密的钥匙。

    者也打开腿上的食盒,里面装的全是小品子拿手的点心,不用猜,这都是小宴儿央着小品子做的。一想到小品子那极不情愿的模样,者也就不由得嘴角挂满了笑意。

    “乐什么呢?”顺喜儿问道。

    “大概是想着,终于可以回燕丘了,所以才这么开心吧?”者也说着,连眉眼也弯了起来,他伸手从盒子里捡出一块糕点来,塞到顺喜儿的嘴边,“好吃么?”

    顺喜儿咽下嘴里的糕点,点了点头:“好吃。”

    者也抿着嘴笑着看他,又伸出手来刮走沾在他嘴上的糖霜,放到自己的嘴边舔了舔,然后笑着道:“真甜。”

    顺喜儿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别过脸去不看他。

    者也依旧是抿嘴笑着,他坐在顺喜儿身边,自己也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嘴里,细细咀嚼着。

    看着那车窗外的朝阳,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皇城,眼前的绿意越来越多,者也轻轻的叹了口气:“七年了,整整七年,我没有再见过燕丘的草场,也没有再见过燕丘的枫林。我都快忘记燕丘的风吹在身上是什么感觉了,更忘记燕丘的太阳照在身上是什么感受了……”

    顺喜儿听着者也细细的感叹着,却无法感受到对方那些惆怅情绪中的半分,因为他从来未曾去过燕丘,未曾感受过燕丘的风貌,更莫谈会记得和这个人一起在燕丘的那些点滴岁月了。

    “三生,你还记得么!?青鸾峰下的凤梧枫林么那一年,我们一起……”沉浸在回忆中的者也看上去十分的放松,也十分的惬意,他说着那曾经脑海中的过往,面带笑意的将视线落到了顺喜儿的身上。但是很快的,他不再说话,他只是怔怔的看着顺喜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局促不安的垂了眼角,“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我只是……”

    “抽个时间,带我去看看凤梧枫林吧?”顺喜儿说着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者也的手。

    者也回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然后身体斜靠着他,闭上了眼,只是那手却未曾放开半分,他甚至希望,这一路上的行程,可以远一些,也可以再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慢到,他们永远也到不燕丘一般。

    顺喜儿不明白者也心里想的是什么,却也不会影响到他那双手继续紧握着对方。

    于他而言,者也是这世间唯一知晓他秘密的人,是他唯一完全可以信赖依靠的人,而只要者也愿意,他永远都不会选择挪开自己的肩膀,或是松开自己的手。

    长长的队伍,从日出行走到日落,到了预定的驿站落脚修整。顺喜儿和赵闻介自然是安排在驿站里最好的房间里,其余诸人则是各自找了房间安歇。

    者也似乎是有些不太习惯长时间旅行,选择了早早的入睡。顺喜儿倒是觉得换了不熟悉的地方觉得有些睡不安稳,睡到半夜便醒了。摸了摸肚子,略觉腹中饥饿,便又想起被自己搁在马车上的食盒,于是又披了衣服出房去取。

    马车被车夫停在后院的马厩外面,顺喜儿找到食盒便又匆匆的回了驿站里,虽说是这三月的天气,夜里也还是能察觉到一丝丝的春寒。

    回房的时候,顺喜儿瞧见隔壁的灯还亮着,便是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房间里睡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和他一样被赫连勃委以重任的赵闻介。

    顺喜儿站在门外,顺着那门缝往里瞧了瞧,赵闻介的确是没睡,正坐在桌边盯着桌上的什么东西瞧,一脸认真的模样。

    顺喜儿在门外瞧了一会,瞧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得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只是夜里灯光晦暗,他竟将身边的花几撞翻在地。值此深夜,万籁静寂,这重物落地的动静是如此之大,不光是屋里的赵闻介,连着其他房间里的人都被惊醒了,纷纷开了门出来瞧。

    赵闻介瞧了一眼,蹲在地上扶花几的顺喜儿,挑了挑眉,“喜公公,你干什么呢?”

    “不小心撞翻东西而已,还请赵大人见谅。”顺喜儿略觉有些尴尬的回道。

    者也也披了衣服出来,打量了一下眼下的状况,忙招呼着其他房间里的人各自睡觉去。

    瞧着被惊醒的人都纷纷回了房间,赵闻介方才揣起双手,说道:“喜公公的房间不是在隔壁么?怎么会撞倒我房间外面的花几?”

    顺喜儿扶起花几,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道:“赵大人,肯赏脸一起吃个点心当夜宵么”

    赵闻介倒也不客气,他将房间门大大打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进吧,喜公公。”

    顺喜儿提着食盒进了赵闻介的房间,这里的陈设和隔壁的房间没有什么两样。顺喜儿将食盒放在桌上,瞥了一眼那桌上的东西,确是觉得有些意外的眼熟。

    那纸上写着些地名,再仔细一看,分明是自己的笔迹,而那些地名则是边关军报中所提及的受侵扰的城池,上面还记下了受袭的时间和次数。

    这是,之前,自己和小竖在值房里关于燕丘军报的分析,小竖表示这些揣测都不过是捕风捉影,所以并没有上报的打算,所以那之后,他也不知道这张纸最后到哪儿去了,想的也只是可能考虑到怕祸起萧墙,所以小竖应该将这纸一把火烧了,却没想到在眼下这个当口瞧见了。

    察觉到他瞧见那桌上的东西,赵闻介走到跟前,快速的将那纸收了起来,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

    顺喜儿没有说话,他坐了下来,随手将食盒里的点心捡了一碟推到了赵闻介的面前,道:“赵大人,请。”

    赵闻介捡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频频点头:“不错,这宫里头的手艺确实要比外面好的多。”

    “赵大人既是喜欢,不妨多吃一些。”顺喜儿笑着说,“赶明儿从燕丘回了宫里头,我再让人给多送一些去您府上。”

    赵闻介放下原本正往嘴里塞的另外一块糕点,盯着顺喜儿,说:“喜公公今儿个怕不是来说这糕点的事儿的吧?”

    顺喜儿理了理袖口,咳嗽了两声,方才道:“赵大人,我记得内阁在讨论福王是否出征的问题时,你曾经被皇上留下来私谈。”

    赵闻介笑了笑,摇着头说:“喜公公,你的记性真好。”片刻之后,他顿了顿,又道,“司礼监的人,的确都是心明眼亮的人物呢?”

    对他的话,顺喜儿不置可否,只是问道:“赵大人举荐我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个么?”

    “关乎这个问题我不做回答。”赵闻介竖起食指,摇了摇,“不过,我倒是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一点,我跟花季睦并不是一路货色。”

    顺喜儿笑着摇了摇头。

    赵闻介为人刚硬,当年既然敢在朝堂上当面质疑自己的顶头上司。因此而擢升为吏部尚书的他,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内阁之中,都是少见的能保持中立立场的一人。这样的人,能够深得赫连勃的信任是理所应当的,这样的他,自然也不屑与去做出什么和旁人同流合污的人事来。

    赵闻介为何内阁廷议上,举荐自己替代小竖的位置的原因,就算对方不说,他大抵也还能猜出几分。

    小竖当日对他说过的,举荐他去燕丘,这是个陷阱,针对的不是旁人,而是针对朝政,针对赫连勃的。

    自立国以来,这朝臣和内侍之间,不知明争暗斗了多少年,眼下因着弄丢奏折的事儿,两名内阁大臣自杀身亡,虽说是有刑部的仵作验明了死因,可是关于事发当晚,小竖去刑部探监的细节却在朝堂之上被人传得沸沸扬扬。

    这个节骨眼上,花季睦却突然提出要让原本在都知监里等候处置的顺喜儿顶替了小竖的位置,这样的事儿,不管赫连勃同意不同意,都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更何况,朝臣们向来知道,在某种意义上,花季睦从来都是充任了赫连勃的喉舌,所以在朝臣们看来,花季睦的意思,就是赫连勃的意思。

    加之顺喜儿被指派去太子身边做事,后又调往司礼监充任随堂太监,这些事也早就在朝中人尽皆知,所以原本就因为内阁大臣不明不白自杀而憋着气的那些朝臣,乃至言官,是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顺喜儿毫发无伤的出来,而又不作为的。

    而,一旦朝臣们结党弹劾,便是无休止的争论,君臣之间出了二心,便是朝政不稳,这是对于眼下,原本就因皇子被俘导致政心动荡的西陵皇朝而言最大的祸患。赫连勃若是在此事上,处理不公,更会在朝中引起非议,从而影响到他作为君王的声誉。

    赵闻介,恐怕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赫连勃拉出来的,用来堵大臣们的嘴的,毕竟他即是吏部尚书,又是在朝臣中,乃至内阁中地位仅次于蓝太师的阁臣,是被认为能在蓝太师卸任之后,唯一能够继任首辅之位的人选。

    “不过,话又说回来,举荐你,我倒也还算是有些私心。”赵闻介在一旁突然开了口。

    “赵大人,我实在是猜不出,在这件事儿上,您有什么私心。毕竟,照着赵大人你的行事风格,应该是极力反这件事,不是么?”

    “喜公公说笑了,本质上,我跟花季睦是没有什么不同的。毕竟我赵闻介也不过是吃五谷杂粮的一介凡人,有私心,有盘算也是极正常的。”赵闻介的回答简单干净利落脆,没有半点犹豫。

    “那么赵大人,可否告知,您的私心是什么?”

    赵闻介狡黠一笑,他将那份原本已经被自己收起来的纸又摊了出来,敲着桌子道:“这样一张军情分析图,于朝中那些见惯疆场厮杀的大将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当然之于皇上来说,更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但是对于一个连宫门都未曾出过的小太监来说,就是稀奇事儿了。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这些东西,不过我更好奇,能够推演局势的喜公公,究竟能有什么办法游说流光将福王毫发无伤的放回来。”

    看着那张写满了地名的纸张,顺喜儿挑了挑眉头,道:“赵大人不怕我游说不力,不光害得福王身首异处,还会害得你丢官失爵么?”

    “我知道,喜公公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赵大人,何以见得?”

    赵闻介并不说话,他只是翘起了二郎腿看着他,“就凭着皇上信任你这一点,这就够了。虽然我不知道皇上信任你的各种因由。”

    赵闻介的话,让顺喜儿顿时紧张了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赵闻介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毕竟在整个朝堂之中,赵闻介的鼻子是最灵的,只要是这个人想要打听的事儿,就没有能瞒住对方的。

    “就凭这个么?”顺喜儿又问。

    “不如加点别的原因?”赵闻介忽又笑了,“比如,为了你刚刚说的那些个糕点?更或者说?因为你看上去不如花季睦那么碍眼?”

    赵闻介那有些戏谑意味的谈话,让顺喜儿哭笑不得,他道:“赵大人,您就不怕,我把您刚才的话告诉花公公么?”

    “我知道你不会。”赵闻介笃定的说着,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在这司礼监里,有不可一世的,有机灵的,也有蠢笨的,而你是最有意思的那个。”

    “什么叫有意思?”

    “不知道,说不清楚的感觉吧?”赵闻介抄起手,沉默了半晌之后,方才道,“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副皮囊下,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两个灵魂一般。”

    “赵大人,您可真会说笑。”顺喜儿听着他的话,只觉得自己紧张得头皮都快发麻了起来。

    “说得也是,这话说出来的确还真是个笑话。”赵闻介点了点头,继而又正色道,“不过,喜公公,和谈一事,你若是能够做成了,他日取代花季睦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顺喜儿看着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知道,赵闻介的话有真有假,然而这些真假掺杂的谈话之中,恐怕只有这句“他日取代花季睦之位”才是真的。

    他日,倘若自己真的取花季睦而代之,怕是也少不得还赵闻介这个人情了。

    内阁和司礼监从来都不对盘,这些年来,更是因为花季睦的关系,司礼监大有处处压制内阁的局面发生,所以对于内阁来说,扶植能够和花季睦旗鼓相当的对手,是唯一能够缓解这一尴尬处境的方法。

    对于赵闻介来说,在在那个人人为花季睦马首是瞻的司礼监之中,自己是他唯一的选择对象。只是依着赵闻介向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儿,那份军情分析图恐怕就是促成他这一系列的决定性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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