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眼下里说着话儿就要到正旦节了,往些年里,宫里头早早就开始预备起来,什么进暖洞薰开牡丹,什么煮粥,供佛圣前,户牖园树、井灶之上,各分布之,举家皆吃,或亦互相馈送,又或各宫里鳌山灯、扎烟火,又蒸点心办年货,竞买时兴紬缎制衣,以示侈美豪富。

    而今年,因着东宫里的太子妃在月前就殁了,莫说宫里头处处都得素着过节,连着那宫外头,京城里的人都不敢有什么大动静。

    这都是那司礼监的授意,想着的还是东宫的太子新丧了妻,心情郁结,又恐见着佳节,让人睹物伤情,所以处处都节俭着,也仅仅是的静悄悄的。

    出了头七之后,各宫里又开始走动了起来,顺喜儿原本以为那最先来看望的会是与自己关系最好的赫连域,却没想到最先来看望的会是赫连起和他的母妃范贵妃。

    赫连起早年便已成婚,膝下已有皇子二人,大的一个已经六岁,这个年纪合该是在王府里让乳母带着,却不知怎么着今日被范贵妃领着带到这东宫里来了。

    本着是人殁了,过来安慰人的,范贵妃虽则身上穿着些素色的衣服,但是那脸上的胭脂未除,头上的珠翠钗饰未见少不说,还比着寻常瞧着还要华贵几分。

    “可着本宫这可怜的媳妇儿,进宫没几日怎么就这么殁了。”范贵妃假意自眼角挤出几分泪来,又唯恐那泪瞧着太做作,又用软帕擦了去。

    “月娘福薄,皇妃娘娘切莫为此伤神。”赫连仲绶在一旁好意安慰着,两人的身份但像是对调了一般似的。

    “前些日子里,你父皇碍着身份,来不得这停着梓宫的地方,你也莫要怨他。”范贵妃话说这把自己那个小孙子给推到了赫连仲绶跟前,“快给太子殿下见礼。”

    那孩子生得可爱乖巧,听得祖母如此说,倒也乖乖的跪下给赫连仲绶磕了个头,嘴里也脆生生的请安。

    赫连仲绶忙上前扶起他,并用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夸了好几句之后,才抬起头问道:“今日怎么没见着皇嫂过来”

    “她身子有些不适。”赫连起站在一旁回道。

    范贵妃笑了一声,跟着解释道:“哪里是什么身体不适,前些日子里以为吃坏了什么东西,吐了好些天,太医院的太医去瞧了,说是又怀上了,眼下不过才两个月,就让静养着,莫要走动,所以今天才没来。”

    赫连仲绶淡淡的笑了笑,礼貌的客套的回了话,说是这东宫新殁了人,对孕妇是极不好的,不来走动是最好的了,还让宫里的小太监搬了些之前各宫送来的名贵滋补药品,让范贵妃走的时候带走。

    范贵妃擦了擦眼边那早已干掉的泪水,谢过了之后,又说起赫连仲绶续妻的事儿来,说是宫里头各处,连着皇上那边还是期待着东宫里能够诞下一男半女来,于是又七万八绕的说到自己那个儿媳妇的娘家还有个和赫连仲绶年岁相当的妹妹,貌美体健的,瞧着必定是能够头胎就给生个大胖小子的模样。

    对此,赫连仲绶不好当面拒绝,也不可能答应,只说自己这些时日的确是没有多的心思想着再娶妻的事儿,更则太子妃虽是殁了,可这还是明媒正娶来的,旁的女子嫁过来,恐怕也只能做侧室,福王妃出身名门,若是让她妹妹做侧室,这是不好的。

    范贵妃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说辞,只说是赫连仲绶母亲早亡,现下身边又没了个贴心的人,皇上跟前儿事儿多,一时半会儿照应不过来是也是应当的,所以自己就权作了这个媒人,赶明儿福王妃的妹妹进宫来请安就好好的提这事儿。

    说完这事儿来,范贵妃不多时就带着自己的孙子离开了,至于那福王赫连起,原本在东宫里呆着的时候,跟个透明人的似的,半句话都不曾提过,临走的时候,却突然抓住赫连仲绶的手,笑嘻嘻的问道:“太子殿下,请问您宫里那个小太监呢?”

    赫连仲绶楞道:“哪个小太监?”

    “就是那个时常跟在你身边的,叫顺喜儿的小太监。”

    “今儿个一早去司礼监回话去了,皇兄找他有事儿?”

    “不,就是随便问问。”赫连起松开他的手,回身坐到自己的软轿里,挑起帘子继续道,“太子殿下新丧妻,还请节哀。”

    赫连仲绶拱手以礼,算是回应。

    眼瞧着这,母子俩终于离开了东宫,赫连仲绶终于松了口气回了暖阁里,虽是时间不长,可是他总觉得架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去应付着两人累人,更何况,那赫连起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现在想来,总觉得浑身上下觉得是那么的不舒坦。

    刚坐下喝了内侍递上的新茶,就又听见外头有人传话,说是喜公公从司礼监回来了,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禄王赫连域和端阳公主赫连灵煌。

    一听这三人一同回来,赫连仲绶脸上的神情比见着之前的人还要来得高兴,那是连眉脚眼稍都带着笑意的喜悦。只是想着,顺喜儿跟他提过,这些日子里就算是见着再亲近的人也不可以露出这样的神色来,所以赫连仲绶又不得不把脸上的神情给隐了去。

    “你们怎么会一起来的?”赫连仲绶盯着顺喜儿问道。

    “回太子殿下的话,小的从司礼监出来,正好遇见下朝来的禄王殿下,所以就叫住小的,然后一同去蘅芜苑接了端阳公主一同过来。”顺喜儿老实的回着话。

    “灵煌可磨蹭了,若不是本王催着她,只怕是一个时辰后还在蘅芜苑里没出门。真不知道以后要是到了出嫁的时候,会不会也会这么磨蹭,然后耽误了出嫁的好时辰。”赫连域在一旁打趣儿的道。

    “域哥哥真讨厌!”赫连灵煌撅起了嘴,满脸的不高兴,“人家也不是故意耽搁的嘛!”

    赫连仲绶看着这两好不容易凑一起就开始斗嘴的人,不由得脸上挂了些笑意——毕竟自从各皇子皇女得了封号之后,就少了幼年在皇子所一起玩闹的机会。

    “丧仪的时候,本王未曾亲自来送奠仪,太子殿下不会生气吧?”在停止了和赫连灵煌的打闹之后,赫连域略带了些歉意的说。

    赫连仲绶摇了摇头,问道:“本宫那位新出生的皇侄还好么?”

    朝中之人皆知,太子妃大殓那几日,禄王妃正值产期,作为夫君的禄王赫连域自然不可能离她半步。

    赫连域叹着气道:“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像只小耗子,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不过现在看着可爱多了。”

    “皇嫂呢?她身体如何?”

    “她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临来的时候,她让本王带话说,让太子殿下节哀顺变。”赫连域说着轻轻的拍了拍赫连仲绶的肩。

    赫连仲绶冲着他笑了笑,道:“多谢皇嫂的关心。”

    赫连域继续道:“这些日子,朝堂上,出了很多事……”

    后面的话,赫连域没说,赫连仲绶也能明白,他指的是父皇这些日子未曾来东宫探视的事儿。丧礼期间,父皇并未出面,不过是为着宫里头的那些个规矩。若是照着往日的父子关系来说,就算对方在丧仪之后不来,其实也不过是意料之外的事儿,而今父子关系好不容易见着缓和了些,这人又不来了,赫连仲绶心里不免也有些七上八下,总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又做错了什么让父皇生气的事儿来。

    “临近正旦节,边关那边,事情越发的多了起来。”赫连域接着说道,“流光国那边似乎有几股流兵突袭边关,所以这段时间军报非常的多,为恐万一,父皇已经在昨日命卫瓯领兵出发去了边关督防。”

    “这么紧急么?”赫连仲绶皱了眉毛。“卫将军此番回朝也不过数月,而今竟要再次督防!?”

    “年中时,父皇四十大寿,流光国使臣受辱一事,已经让两国的关系剑拔弩张,据线报来说,流光国自那之后,似乎一直在屯续兵力,似乎想要再次掀起战端。”说到此,赫连域深深叹了口气,道,“父皇为此事,已经数日没有下朝了。”

    听完赫连域的话,赫连仲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半晌之后,他才问道:“父皇的身体……”

    “有花公公在一旁照顾着,倒是没什么担心的。”赫连域回道,“只是朝中事,到年底来了,各处大事小事儿都凑到了一起,偏巧,这个节骨眼,蓝太师又病重了。”

    说起蓝太师的病情,赫连仲绶曾经差内侍去问过,说本来不是大不了的病,只是每年入冬来,因天气干冷引起的呼吸不适,只是今年偏巧听闻了太子妃薨逝的消息,似乎又一病不起了,至今已在病榻缠绵了半月有余。

    年底本是各衙各处等着结算批复的时候,因着蓝太师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病上一段时间,内阁早就有各种应对的方儿来,而今年确是有些不一样,说来还是为这边关督防的事儿。

    先不说因为要加紧督防而产生的附加兵饷的事儿,就光是那军粮的供给和调拨都是处处让人头痛的问题,蓝太师往年还在的时候,倒是应付得当,而自从他一病重,内阁里为着军饷,军粮的拨付吵成了一团。

    这些事儿,内阁是从来不敢闹到赫连勃跟前的,一来是这朝臣心不在一块的事儿不敢上报不说,二来则是为着赫连勃那有些乖戾的君王脾气。

    而这些,也是赫连仲绶当初在监国的时候,瞧见过的,所以不需得赫连域多说,他心里已然明了。然而,如今他已经不是监国的身份,那朝堂上的事儿,已经鲜少过问,即便是赫连域今天主动提及,他也不能多嘴谈及更多。

    “朝堂上的事儿,还请皇兄多替父皇分忧。”赫连仲绶拱手道。

    赫连域摆了摆手,回道:“这是哪儿说的话了,这原本就是我应当作的。只是太子殿下,而今要切记保重身体,今儿在麟德殿,父皇特地召见了喜公公,问及你身体的事儿来。”

    听到赫连域说起父皇问及自己,赫连仲绶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暖意来,他望向在一旁站着,未曾插话的顺喜儿,问道:“果真如此?”

    “回太子殿下的话,的确是如此。皇上让小的传话来,冬日天寒,太子殿下要前往注意身体,不要受寒着凉,还特地嘱了太医院开些安神的药来,若是时间差不离的话,不过半个时辰,吴太医就要过来问诊了。”

    赫连灵煌在一旁听着,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太子哥哥,刚刚我和域哥哥一起来的时候,好像看见范贵妃銮驾从这里出去?”

    赫连仲绶笑着点了点头,便将之前范贵妃和福王来这里的事儿一一说给他们听了。赫连域只是面上挂着些不冷不热的笑意以做回应,赫连灵煌则是气呼呼的炸开了。

    “这范贵妃也是忒过分了!?分明就是显摆来的!”赫连灵煌气得脸都鼓了起来。

    顺喜儿在一旁瞧了,忙端了一叠点心放到赫连灵煌的跟前,道:“公主殿下,您吃点心。”

    赫连仲绶在一旁瞧着,不由得乐出了声儿,道:“好了,人家来瞧我,总归是好心来的,灵煌你不要说得这么不堪。”

    赫连域点了点头,附和道:“的确如此。灵煌你这嘴还是要仔细点才好。”

    赫连灵煌抓起那碟里的点心,细细的咀嚼着,嘴里还是不忘嘟哝道:“本来就是嘛,她那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德行,去哪儿都没有怀好心,就像上次说亲……”

    “说亲!?”赫连仲绶皱着眉毛看着她,“什么说亲?”

    赫连灵煌慌忙捂了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继续吃起点心来。赫连域咳嗽了一声,道:“说起说亲这件事,范贵妃提过的,要将福王妃娘家的妹妹说给你,这事是当真的?”

    “她既然是这样说了,应该就不仅仅是这样一提的事儿了。”赫连仲绶回道。

    “福王妃娘家,似乎是范贵妃族亲。”赫连域沉吟片刻后道。

    “不光是族亲,而且其夫君是朝中历经三朝权臣之后,所以这事,应该不会是范贵妃主动提的。”赫连仲绶笑了笑接过了话题。

    “他们家既然会想要将女儿送来给人做续弦?”赫连域啧啧称奇,在他的印象中,当初在替赫连仲绶择妃的时候,这家的女儿也在名单之列,只是后来,却没有入选。虽则是说不知道什么理由,其实说起来,不过的还是为着赫连仲绶那太子之位的岌岌可危程度,一旦太子被废,那太子妃也就不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名头,反而成为了催命符,所以与其嫁给不受重视的太子,倒不如指望许给朝中其他的官家。

    而今又再提嫁入东宫的事儿来,想来也是知晓了赫连仲绶而今在赫连勃那边的地位来,为了抢在别家的跟前,竟是抛弃三朝权臣的身份,哪怕是做侧室的事儿,都已经不在乎了。

    想到此,赫连域不由得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对于他脸上的笑意,赫连仲绶又何尝不明白,正如他对范贵妃的目的一清二楚一般。

    续娶之类的事儿,原本就不会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事,就如同当初自己无法决定是否要娶亲一般,能够决定他娶谁,和谁成亲的人,只有那个在皇位上的父亲。

    关于这一点,范贵妃是明白的,所以必定是会去父皇跟前提,只是父皇必定是没有应允,什么原因,赫连仲绶不清楚。范贵妃便又想要从自己身上打了些主意来,只是想着自己的儿子,又气不过,所以才带着孙子来炫耀,为的不过就是说,我这个皇孙才是皇长孙之类的话来。

    只是,自己的意愿,在父皇那里,真的重要么?

    自己说想要娶谁,想要和谁共度余生,父皇真的就会同意么?

    赫连仲绶想着,将目光落到了在一旁正在为赫连灵煌斟茶的顺喜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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