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太子妃薨逝的消息,最先来探视的是花季睦,他的后面跟着的是浩浩荡荡的一群宫廷内侍,还夹杂着太医院的好几位太医。
宫中主子薨逝,这是大事儿,怕着是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误报,所以这诊断的事儿上,自然是得拖上太医院的人来瞧。
吴沉水算是被小竖给忽悠进这档子事儿,现下这假死药是他送的,所以这谎话是要说到底的了,假意看了几下之后,他道:“太子妃已经殁了,还请花公公通知司礼监下面着手做丧仪了。”
因着这曹月娘身怀有孕的事儿是吴沉水发现的,当日几人商定的药死曹月娘的事儿吴沉水也是牵扯在其中,所以而今来看,诊断曹月娘的生死,自然也是少不得他,只是花季睦心中还是不免多了几个心眼,除开了他之外,还叫上了旁的太医一同来。
得花季睦的授意,被一同叫来的太医也上前试了试鼻息和脉搏。只是花季睦不知道的是,这吴沉水是赫连勃当年特意指定的太医院院使,这太医院太医们虽则名头和职位上和那朝堂上的百官不一样,可终究还是人,但凡是人,就没几个不会要顾及身家性命的,所以,对于吴沉水的诊断,他们不会妄言,更不会质疑,于是这话儿到花季睦那儿,自然也就是和吴沉水同样的结论了。
见者其他太医对太子妃已经薨逝的事也是同样的定论,花季睦那心中自然是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的。在吩咐好司礼监下的各堂各院在太子妃的丧仪上要各自做好本分后,他便去了赫连仲绶跟前请安。
赫连仲绶在头日里就被顺喜儿要求要做出悲痛万分的模样儿来,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那个丧妻之痛该是怎么样儿的,试过多少次都瞧着太假,最后是好不容易想着当初顺喜儿被刺伤的模样来,那脸上的表情稍稍让人觉得自然了些来,只是对着旁人的,他心里要演练过当初的种种心境来,又觉得多了些尴尬来。
花季睦自然不知道他那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瞧着他面色忧郁,神色不佳,只当他是对太子妃哀思过度,于是道:“眼下出了这事儿,皇上跟前没办法儿到东宫来,太子殿下您要自己保重身体,切莫伤了神。”
赫连仲绶幽幽叹了口气,算是回应。
见他还是那副黯然神伤的模样,花季睦又道:“皇上那边还得奴才伺候着,所以不能时时刻刻的在太子殿下您跟前照看着。这丧礼的事儿,奴才已经安排妥当让顺喜儿看着,还请太子殿下您务须担心。皇上眼下虽不得来东宫探望太子殿下,但已经准了诸位皇子公主来东宫里看望。”
依着这宫里头的规矩,除开太子可以常住东宫之外,这些个皇子们成年后便是要封王出宫,未有恩准不可擅自入宫,眼下有了这般的特赦,想来也是赫连勃怕赫连仲绶太过忧心太子妃薨逝的事儿,所以特意让人来陪他。
想到这里,赫连仲绶不免为着说谎瞒着赫连勃的事儿觉得那面儿上有些过不去,但是又怕花季睦瞧出些不妥来,便是推脱着说自己觉得有些乏了,便退到了偏间的暖阁去了。
自正殿里出来,花季睦又在廊下让人叫出顺喜儿来,瞧着对方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又不免想起头前儿在司礼监时,这人把自己气得七窍生烟来,于是又少不得恶狠狠的嘱咐了几句,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这丧仪不得出半点漏子,倘若让人拿捏到半分把柄,自然是少不得要搭上顺喜儿和他两个兄弟的性命来说事儿。
对于花季睦那话话外的威胁,顺喜儿见怪不怪,更不会想要去争辩几句,他只是顺从的点头称是。
数落过他一番之后,花季睦心里自然是觉得舒坦了许多,才带着人离开了东宫。
自他走后,便是不久,司礼监下有人送了敛衣来,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香楠木寿材,以及丧仪用的各色布绸之物,这些都是内务办里早就预备下的东西。随着进进出出的人多了起来,不需多时,整个东宫便是从上到下都变成素白白的一片,俨然一副停灵之所的模样来了。
依着规矩,这人没了要停灵五天,而封棺之前还有大殓一说,大殓之时,还有贴身亲近的人要在棺椁里放进一些贴身物品以示想念,所以这曹月娘自然也是得在那棺椁里躺着,为的是在封棺之前掩人耳目。
曹月娘事先并不知情,第二日夜里,她自假死状态悠悠转醒的时候,瞧见自己躺在棺椁里,倒是吓得一跳。又听得棺椁外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人说话的声音,又不由得把自己的嘴巴捂住了,吓得根本不敢出声儿。
好不容易挨到后半夜,听着那棺椁外没了人声儿,才瞧见那棺椁上面探出一个人的身影来,正是那个太子跟前伺候的顺喜儿。
“我想着也是您该醒的时候了,所以这里准备了些粥食给您。”顺喜儿说着便扶着她坐了起来,又给她奉上了食物。眼瞧得她吃完那些东西,顺喜儿又道,“这几天还得劳烦您再在这里躺上些时日,这里每天都有人在灵位前看着香油烛火,会换三班,我会在换班的时候给您送吃的过来。”
“得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宫?”曹月娘有些担心的问道。
“停灵四日,第五日就会封棺出殡。”顺喜儿回道。
“封棺!?”曹月娘惊得差点叫了起来,“你怕不是要把我钉死在这棺材里!”
顺喜儿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儿来?封棺之前我会把您换出来的,不用担心。到第五日,您的父母来了,他们就会带着您跟着送葬的卤薄大驾一起出宫。”
听他的解释,曹月娘才稍稍觉得安心了一些。用过宵夜之后,顺喜儿只让她安心的躺着,等待此后的三次日落和月升。
五天的时间不算得长,也不算得短。
这期间,出入东宫人也不在少数,皇亲国戚中前来吊唁探望的也不少,连着后宫里的妃子们,虽不能亲自来,也差人送了不少奠仪过来。
到第五日盖棺的时候,曹家父母也来了。如顺喜儿跟曹月娘许诺的一般,在这头一天夜里,顺喜儿就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忽悠着那守夜烧纸的小太监去喝酒赌钱,然后让丫鬟去把曹月娘从寿材里请了出来,又换了个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木头假人在棺椁里,套上了厚重的殓衣,又用了白布蒙面,若不是人近前上去揭了那白布来,也不会瞧出什么不妥来。
曹安和曹夫人自然是知晓这事儿来,不过那面上的功夫还得是要做的,宫里的太监请他二人上前却揭面纱来,曹夫人只掀开一个角来,便是哭得撕心裂肺来了。
瞧着娘家人哭得伤心,在一旁的宫婢也忙着赶紧将曹夫人扶开,趁着这当儿,曹安也赶紧用面纱将假人的脸给遮住了,跟着顺喜儿招呼着人赶紧上钉盖棺。
眼瞧着,那司仪的太监口中念念有词的招呼着小太监加钉,没想到殿外突然就有人高声传话来打断了盖棺仪式,通禀者说是蓝太师府里派人来了。
自入冬以来,蓝太师一直身体抱恙,有些时日未曾上早朝,为着他的身体考虑,赫连勃甚至连太子妃薨逝的事儿都没打算告诉他。只是这事儿饶是来得有些重大,就算这宫里头没人说,也防不住那宫外头的人要跟着他说去。
所以听得别人一说自己这刚过门的孙儿媳妇儿殁了,蓝太师自然是要来吊唁的,只是碍着是长辈的身份,不能前往东宫奔丧来的,于是便派了个跟前的人来送奠仪,只是顺喜儿没想到的是,来得人确是李丛礼。
“微臣来迟,还望太子殿下和曹大人恕罪。”李丛礼近得前来,便是一番叩拜大礼。
顺喜儿在一旁瞧着,虽觉得些惊奇和意外,但是仔细一想,而今这送奠仪的事儿来,倒是非他莫属了。
蓝太师膝下原是有一子一女,女儿封了皇后之后没多少年就殁了,剩了个儿子原是继承他的位置,坐了燕丘太守,只是前几年也是突发疾病没了,而今府上就剩得他一人,还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寡母来。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病的且还病着,丧夫的寡妻也是不便出门,而李丛礼是蓝太师膝下引以为傲的门生之一,如今又位居太子侍讲一职,深得太子和赫连勃的信任,所以这算来算去,这李丛礼便是成了最佳人选了。
只是,李丛礼的出现,却令顺喜儿心里有突然有了十二分的不安。
李丛礼给赫连仲绶和曹安请过礼问过安之后,拱手奉上一方锦盒道:“今日,是以太师府的名义来给太子妃送奠仪的,蓝夫人也给太子妃送了一对鬓花作为陪葬。”
顺喜儿低眉从他手里接过了盒子,然后取出盒里的东西放到了棺椁里,开始张罗着继续盖棺来。虽则是背对着李丛礼,然而他却总觉得李丛礼的视线仿佛是透过了自己的身躯来,直直的看着那棺椁,那一瞬间,他的心莫名的紧张着,仿佛那棺椁里的秘密,都要被对方瞧了去似的。
随着最后一下木槌的敲下,所有的钉子都被牢牢的钉死在了棺椁上,那些关于这东宫太子妃的一切秘密也终于被钉死在这长且方的棺椁里,又终于伴着那陀罗尼经被的覆盖,将不再会有人提及。
送葬的大驾卤薄一如当初曹月娘入宫一般的声势浩大,数十人的引幡人举着西天引路幡,后首是数百人的卤薄大驾,宫女太监们抬着各种烧活,随后才是三十六人肩抬的梓宫,分着三班轮流抬送,再之后,便是跟着内侍亲兵和宗室子弟,细细数来,也是绵延了数里的场面。
因着担心赫连仲绶悲伤过度,在途中横生了什么意外,所以麟德殿那边传了话来,让李丛礼在东宫里陪着,并不让他跟着去,而作为丧仪的主事,顺喜儿则是要跟着全程出去。
依着计划,曹月娘是混在卤薄大驾中跟着出了宫,因着途中有好几个歇脚点,曹月娘便是在第一个歇脚点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跟早在这里候着的者也换了衣服,上了早在这里候着的曹家马车,然后当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赶往下一个歇脚点的时候,曹月娘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被送回了曹府。
那驾车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林远,而此事非他来做不可,若是交给旁人也怕是生出些意外来。而顺喜儿骑在马上回首,风雪中,他瞧见那马车渐行渐远,想着那东宫里的李丛礼有赫连仲绶看着,才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
林远驾着那马车奔着送葬队伍相反的方向去了,他的心情确是一点都安定不下来,因为只要曹月娘晚一刻回到曹府,他就觉得那心里不踏实,于是不由得又多抽了那前头拉着车架的马儿两鞭。
马儿受惊,扬起前蹄,飞快的奔跑着,终于,当那荒野中的事物都转换成了皇城里的建筑物,瞧着那门匾上挂着的曹府两个大字,林远才稍稍的松了口气,只是他却未曾将马车停在正门,而是驾到了后门去。
此刻,林远才从车架上跳了下来,放下矮凳,将车上的人扶了下来。先下来的,自然是贴身的丫鬟,她一边下车一边道:“林公子,您这车驾的,颠得小姐在路上吐了好几次了。”
林远捂了她的嘴,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方才松开她道:“有什么话儿等进了府里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丫鬟瞥了瞥嘴,似是有些不高兴,但是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叹气将自家小姐扶了下来。曹月娘穿着的是者也身上换下来的小内侍贴里,虽是宽大,却遮不住那日渐隆起的腹部,而她面上也是一片苍白,双脚刚一落地,便又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引起一阵干呕。
林远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好言安抚了一阵,曹月娘那脸色才觉得稍稍的缓和了一些。林远让丫鬟赶紧扶着她进去,自己则是悄悄的将车驾到了后院去停靠。
这一切,林远都自认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在他驾车离开没多久,便从街角闪出一个人来,这人穿着素色的袍子,背着手瞧着那曹府的后院小门盯着瞧了半晌,而他的身后是一顶软呢轿,旁边站了一个小童。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这小童道:“大人,咱们该回府了吧?”
这人回头瞧了一眼身边的小童,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笑来,道:“好啊,回府吧?蓝太师还等着我回府告诉他太子的近况呢?不好耽搁的。”
听他发了话,小童面上不免得笑开了花,他可不想继续在这雪下等着,冰天雪地的,还是那屋里的炭火烤着舒坦。
随着小童一声“起轿”,轿夫便抬着那顶软呢的小轿离开了曹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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