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喜儿只瞧着蓝太师和李丛礼上前行礼,敬酒,而后被赐座,三人在一起似是在讨论什么,无奈离得太远,无法得知内容。不多一时,又有小太监去请了太子共坐一席。
四人在一起说着什么,很快的,就瞧见太子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对,随即,赫连勃的脸上带了些愠怒,至于蓝太师和李丛礼,则是很明显的劝说着什么。
顺喜儿一心只瞧着这四人之间发生的事,冷不防赫连勃一个视线扫过来,正好和他的相对,顿时吓得浑身冷汗,忙收回视线,低头假意收拾点盘碟用以掩饰。
待到抬起头时,太子早已不知去向,太师和李丛礼也一如是,唯一不变的是赫连勃直直望过来的视线。这下更是让他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
适时,小宴儿前来唤他,只道换班时刻已道,特意让他和自己一起去和其他小太监一同吃酒去。似是得了救命稻草一半,顺喜儿也顾不得其他,忙应承了随他而去。
宫宴行进到时,便已到尾声,应邀而来的皇子皇女,王公大臣们也开始纷纷散去。因着过节,赫连勃也喝了不少,在大臣们散去之前,他就早已离了宴回了寝宫。
小竖应传召入暖阁,瞧见赫连勃半卧在榻上看书,忙上前请安:“小的见过圣上。”
赫连勃合上书,问:“那人怎么说?”
“顾二说自家弟弟离家不过六岁,如今已有十载,即便是活着,幼童早已成年,那容貌已然不似从前,故而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就是当年被甄选入宫的弟弟。”
“他家弟弟叫什么?”
“说是叫顾三生。小的在敬事房查过当年入宫的小太监名录,从燕丘甄选来的十名幼童中,的确是有一名叫做顾三生。问过当年的管事太监,说因为当年觉得这名儿太不喜庆,所以给改了名字叫顺喜。”
“顾三生……”赫连勃说着皱了眉,沉吟半晌之后,他道,“这么说来,身份倒是无甚可疑么?”
“恐怕是了。”小竖含颌答道。
思及前些时日顺喜儿说的那些话,赫连勃问道:“小竖你可知有‘借尸还魂’这一说?”
“借尸还魂?小的记得为入宫之前,曾在一本异闻录里瞧见过。”
“哦?书中所载如何?”
“书中记载一名仙人魂魄离身之后,尸身被焚,后又借其他人的身体活转来的故事。不过这种故事多半是坊间传闻,当不得真。皇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
赫连勃摇着头笑了笑,道:“小竖,倘若有人告诉你,他不是某某某,而是借尸还魂的某某某谁时,你会相信么?”
小竖愣了一下,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事当做故事瞧瞧也就罢了,若是要当真,也太过荒谬了。”话到此,他心里猛的一沉,又道,“皇上,您说的这话是否和顺喜有关”
赫连勃点了点头:“这事朕觉得非常蹊跷,倒是不管他先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当日他第一次被送来侍寝时,的确是有抗旨投湖一事。所以,朕希望你最好那之后的事调查清楚。”
小竖在心里合计了一下,道:“这件事,皇上请勿忧心,小的一定会彻查清楚。”
照常例,每年到八月会的时候,花季睦都会孤身一人前往宫外的宅子,对于这件事,赫连勃也是默认的。不过,没有花季睦,对于小竖来说,是好事,这意味着他可以一整夜在宫里寻各种乐子。
从赫连勃的寝宫出来,小竖望了望天,月渐西沉,在宫门外,已经有三名小太监提着灯笼等候他多时了。
见他出来,这三名小太监行礼道:“小竖公公。”
小竖点点头,问:“今年是集雅会在何处?
“回小竖公公的话,今年是在西花房。”
“西花房?可是那临近浮翠池的地方?”
“正是那处,大家伙候已经候您多时了。”这三名小太监话说着就领着小竖往那西花房去了。
所谓西花房,是在博敬斋迤西,离东宫不远的地方,因着临近浮翠池,小小的花房,以山石藤萝花卉,敲上去像是一堵墙壁似的;那些个楼阁、梯台楼榭富丽堂皇,栽种的古松则是数百年物,霜干虬枝,纷披偃盖,下垂的枝干,则是尽数用了杉木来支撑。
自博敬斋往下瞧,能瞧见浮翠池全貌,春日里湖光潋滟,花木成荫;夏秋两季莲藕鱼虾,味最鲜美,萑苇茂密,水禽上下,俨若江南风景云。至冬日时,积雪残云,点缀如画,池面冰冻,若是用木板为床,则可一人前引绳,上坐二三人,在冰面上行步如飞。
对着这如斯美景,便有了每逢时令节日,内侍们汇集于此,论处做东,设宴备酒,供应邀者吃酒耍乐,美其名曰“集雅会”。
行过半个时辰左右的光景,一行人已到博敬斋下。
站在那廊坊之下,小竖便已瞧得一群人在上面的喧哗打闹之声,抬头一瞧,灯火通明,看着是要做乐到天明才算罢了。顺着石阶往上,小竖推门而入,一群人见着他自是纷纷上前招呼,热络至极。
小竖一一应过,众人拉着他闹着罚酒,他笑着自饮了三杯,再有人拉他去赌钱取乐,他确是借口手气不顺推托了。不为别的,只是那心思却未曾放在这之上,他着急四下寻那顺喜。
四下仔细的瞧了一遍,却又心生疑虑——今日乃中秋佳节,这顺喜儿即便是再不乐意凑热闹,那小宴儿也会拖着他来,只是却不见这人了去处。
拉过一名小公公,仔细询问了一番,方才知道,在他来之前,已经有一群人去浮翠池捞那新鲜的湖虾螃蟹了。于是,他便顺着道去了浮翠池,行至半路之时,遇见了满载而归的这一群人,仔细一瞧,其中倒还有甜食房的小品子和顺喜的贴心小棉袄——小宴儿。
这便拉住了小宴儿,问道:“顺喜儿呢?”
“顺喜儿说想赏月,所以去了御风亭。”小宴儿提着一篓子鱼虾回他。
“什么时候去的?"小竖又问。
“就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小竖公公您这会儿要去的话,估计他还没到御风亭,不如帮我叫他回来吃螃蟹吧?”小宴儿一边说着,一边将篓子里的螃蟹提给他看。
小竖笑着拨拉了那堆肥美的大闸蟹,这便道:“果真大只,若是错过了,还真是可惜。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保管让他回来。”
话说着,他正想往御风亭而去,又忽地想起赫连勃交给他的事,忙又拉了小宴儿道,“小宴儿啊,小竖公公我眼神不大好,去御风亭的道又不太好走,不如你陪公公我去吧?”
不等他回话,小竖已然用其他小公公手里的灯笼换过了他手里的鱼虾,然后便推着他带着自己往御风亭而去,临走时倒还不忘留下让小品子放心的话。
一路上,小竖跟在小宴儿身后,瞧着方才那群人走远了,他才疾行两步,上前揽过小宴儿的肩道:“小宴儿,你觉得小竖公公我人怎样?”
小宴儿一边瞧着地上的路,一边道:“小竖公公你人客气又有本事,还好相处,大家都挺喜欢你的。”
“那你觉得小竖公公我待你如何?”小竖又问他。
小宴儿歪着头想了一阵子,说:“小竖公公对我很好啊,不但很照顾顺喜儿,把我从皇史宬调到甜食坊。前阵子花公公把顺喜调回司礼监,您怕我不知道,还特地让人来通知我。这些事,小宴儿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哦!”
小竖瞧着他傻乎乎的样儿,觉得可乐,不免捏了一下他的脸,道:“那小宴儿你跟小竖公公说说顺喜儿的事呗?”
小宴儿满脸疑惑的看他:“顺喜儿的事?顺喜儿的什么事?”
“不就是别人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说是顺喜儿侍寝前抗旨不从,还投湖自尽。你知道的,这宫里人多嘴杂,顺喜儿在皇上那边又正得宠来的,倘若有人好事,把这事添油加醋的跟皇上那边说了,可就糟了,所以我打算问问清楚这些事,也好到时候给顺喜儿开脱不是?”
小宴儿头脑简单,小竖几句漂亮话就把他忽悠得团团转,于是也不再有疑与他,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上头传话下来让顺喜儿去侍寝。然后前一天者也把他叫去了玉芝馆,回来之后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晚上我叫他吃饭也不出来。后来到值班的时候,他就突然跳了湖。”
小竖一边听着,一边“嗯嗯嗯”的哼着,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因为当时来来往往的人还挺多,所以他跳下去没多时,就有人跟着跳下去救他了。好不容易捞上来了,人已经没有反应。当时我瞧着他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就给吓哭了,后来哭了有一会儿,顺喜儿就醒过来了。”
“你确定你看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有反应?”小竖追问。
“这个我倒是没有注意,因为已经给吓蒙了,只记得当时太医院的小公公也来了,把了脉说是没反应了。”小宴儿一边说着,一边唏嘘着自己为什么不习水性,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让顺喜儿在水里呆了那么长时间。
这番话让小竖开始觉得有些恐怖,内心中似乎也开始纠结之前从赫连勃听来的那番话。拧着眉毛,他继续问道:“顺喜儿醒过来之后,有什么不一样的没有?”
“不一样的啊?”小宴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这个可就多了。刚醒过来那阵儿,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有年号,他也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脑子进了太多水还是怎么了,总之是很多事好像都不记得一样,而且连吃饭的口味都变了很多。”
听到这儿,小竖心里更觉纠结。他也不再管小宴儿之后再絮叨了些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快步前行,等到小宴儿在后面气喘吁吁的叫他等等的时候,他方才知道自己的失态。
“小宴儿,这边叫顺喜儿的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只管先回去帮忙把我和顺喜儿的份儿留下,那群小兔崽子,嘴馋得紧,我回来的时候,我们三人的份儿也给他们吃光了。”
说罢,他便丢下被他弄得有些稀里糊涂的小宴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浮翠池边儿那浓重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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