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象稍趋平和,喜公公这段时间恢复得不错,只是仍要小心莫要吹风受凉,这近初秋,夜里露气重,前往小心。”
卫公公话说着,留下几付药剂,起身便要告辞。顺西儿瞧着也要起身相送,这卫公公推迟一番,只道他身体欠安不要劳烦便离开了。
这人离了不多时,小宴儿端着汤药推门而入,见他下了床,忙关上门,将他扶到床上,道:“你可仔细,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别又给弄病了。”说罢,便将那碗药端到了他的面前。
顺喜儿接过药,一口饮了,方才道:“这天儿快黑了,宫门也将关了,你还不快回去?”
小宴儿收好碗,撇了撇嘴:“好不容易得了空过来看你,我才不要回去。”
“这安乐堂是供将死之人留住的地方,你在这儿不方便。”
一听他说这地儿的破名,小宴儿一脸的愤慨:“可别说这地儿了!不过是个风寒之症,非得把你送到这晦气地儿来!?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恶毒,出的这馊主意~!可着还有卫公公这样的好人,不然你可就……可就……”这小宴儿越说越伤心,一时竟无法克制的哭了起来。
顺喜儿瞧着他那泪眼婆娑的样儿,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是知十来年来,这小宴儿与“自己”好兄弟一场,瞧着自己落到这般地步,自然是伤心落泪,只是,依着现在自己这身份,小宴儿说的什么太监相妒之事引致自己到眼下这般境地,恐怕是不能够的。
那个男人,那个应该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不是那种听由旁人言论的人。
在自己被送至安乐堂之前,他记得,那一夜,对方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是如此的令人不寒而栗——恐怕,这送至安乐堂听凭天命的事,倒是那人的意思,不为别的,只不过是想告诉自己,这宫城里,不要妄图窥探,亦不要妄图欺骗。
那么,卫公公呢?
被送至安乐堂数日,无有人过问,若不是小宴儿偷偷来瞧,恐怕这高烧数日,小命就算侥幸留下,人也是痴傻了。
小宴儿说是去找那些煎药太监,没人理会,也便是更没有答应。所幸那卫公公前来找他,见过小宴儿也便是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这才提着药箱前来诊治。
有药石相济,自然是病痛全消,但是又因病症拖的时间太长,恢复起来又太过辛苦了些。
只是,太医院的其他太监对于小宴儿的求助视而不见,唯独这卫公公有了恻隐之心?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那个卫公公,是见过数次的,平时说话和和气气的,但却是个行事颇为稳妥之人,绝对不会是那种事出头的人,所以,这瞧病一事,若是无有人指使,还真是不太像这卫公公会做的事。
至于那指使之人,会是吴沉水么?还是说吴沉水身后另有其人?若是如此?目的又是为何?
顺喜儿的脑子里反复纠结着这个问题,不到半刻,便只觉得头痛难当。小宴儿瞧着他有些不舒服,便扶他躺下,陪他说了会话儿后便掖好被子离开了。
听着门被掩上,顺喜儿在被窝里蜷起了身体。
因为虚寒的关系,就算病情已经稳定,但他依旧觉得有些冷。
入秋的天,黑得很快,门外,值更的太监依然敲起更声,提醒守门将士注意安全,另一方面也在提醒依然在宫城外围值班的太监们,门禁时间到了。
听着那更声,顺喜儿觉得之前喝下去的药开始发挥作用,身上的汗一阵阵的出,意识也开始模糊,不多时,便是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顺喜儿隐约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努力的抬了抬眼皮,想瞧瞧推门而入的人是谁,但是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昏茫茫,只瞧见一个昏暗的油灯下,一个昏黄的人影站在门边儿,瞧不清楚正脸,只知道对方衣物上的织金映着灯光闪闪的亮着,晃得他的眼睛一阵发酸发胀,最后没得他法,只得又再次闭了眼。
这一次,他听见衣服簌簌摩擦的声音——那人来到了床边,对方的步伐稳健,呼吸绵长,然后,那双手,宽大而温暖,放在额头上,那种触感,以及,对方身上的那股香气……
他猛然惊醒。
“腾”的一声,他猛的坐了起来,瞧见自己的床边的确站着一个人,然而却并不是他下意识认为的那个人,而是许多时日未见的小竖。
“果然病得有些严重。”小竖瞧着他有些泛青的脸色,颇为心疼。
“小竖公公……”
顺喜儿说着便要起身行礼,小竖却按住了他的肩膀,道:“你就别动了,好生休养。”
顺喜儿谢过他,道:“不知道小竖公公何日回的宫,花总管时候业已回宫?”
“自然是一起回来的,只不过这会儿花公公在皇上那儿述职,我这儿是领的花公公的意,特地过来瞧你的。”
听他这样一番话,顺喜儿自然有是一番谢。
小竖笑他不过一月不见,病成这样倒还有精神讲究这些礼数,一番调笑之后,小竖起身告辞,说是才回宫不到半日,尚有许多事要处理便离开了。不过临走,倒是留下一番话,说明日会带人来接他回司礼监。
消息来得有些突然,但是小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却是十分笃定。想来,必定是花季睦会在那人面前言语些什么,究竟是会说些什么呢?顺喜儿突然觉得有些好奇。
坐在床上呆愣了半晌,听见外面响起三更的更鼓声,顺喜儿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他抓了一旁的外衣,披在身上,下床倒了一杯水。
房间的窗扇并未关严,风突然灌入,吹得顺喜儿一个激灵,他不由得抓紧了外套。攥在那柔软的棉布外衣,顺喜儿却突然想起来,之前,小竖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只是普通的红色贴里,上面无有任何装饰,至于那织金的绣物,更是无从谈起。
在小竖来之前,还有别人来过?
那手的触感,以及那香味……
真的是父亲?
第二日,如小竖所言,果然是有四五个小太监来此处替他换上簇新的衣裳,然后还给套上了防风的连帽鹤氅,将他送回了司礼监。
在司礼监,早有人给他准备了干净的被褥和床铺,甚至还有取暖用的火炉——可知,在这内廷内,明火是从来不进殿宇内的。可见,这小竖所言非虚,花季睦果然是惦记着他的身体。
被伺候着躺下不多一时,就听见外面有人传话说顾太医来了。真纳闷间,这顾卿已然挑了门帘几步走到了顺喜儿的床前,瞧着他尚无血色的脸,顾卿瞥了瞥嘴,丢下一句话:“这小卫子,跟在我身边多年,竟然还是学艺不精。”
说罢,他抬手一招,便是有随行的小太监替他奉上擦手的汗巾和诊脉用的腕枕。
瞧着顺喜儿只是一个劲儿的瞧着自己,顾卿不由得说话有了些火气,他粗着嗓子道:“伸手啊!”
听他一说话,顺喜儿方才伸出手搁到腕枕上。
顾卿用汗巾擦了手,这才开始握住了他的手腕。一番诊脉之后,这顾卿又擦了擦手,放才在一方花鉴上写下了药方交与在顺喜儿床边候着的小太监,然后道:“这药每天一副,四碗水,温火煎成一碗水,每天两碗,用珍珠粉送服,三日后必当痊愈。”
顺喜儿在一旁听着,道:“多谢顾太医。”
这顾卿并不领他的谢,只道:“救你是因这医者的身份,倘若他日你觉得我今日不该来救你,到时候别怪我就成。”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走之后,小太监捧着药方子追着去太医院领药。顺喜儿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又有人传话,说是小竖来了。睁眼看时,小竖已然是站在自己床跟前,身边还跟着小宴儿。
“我瞧着你平日和他关系最近,去安乐堂时,也听那里的管事太监说他常来看你,今日你搬回司礼监,唯恐他不知,所以便将他带来了。”小竖此般说道。
不等顺喜儿说话,小宴儿便接过话茬:“小竖公公人可好了,还亲自来甜食坊接我。”
顺喜儿看了看小宴儿,又转头看着小竖,对方也没开口说话,只是那脸上带着些让人看不透的笑。
两人对着瞧了一会儿,这小竖方才道:“小宴儿,刚刚顾太医给顺喜儿瞧了病,也开了方子,你去太医院瞧着药,若是好了就给送来,顺喜儿早点喝,这病也好得早些。”
这小宴儿原本就心疼顺喜儿,听小竖这般一说,自然是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太医院。至此,这偌大的偏间里便是只剩了顺喜儿和小竖两人。
小竖拉过一张凳子坐到顺喜儿的床边,翘起腿,用手指理着那大红贴里的下摆褶皱,慢条斯理的道:“把你送到安乐堂,也不让给太医院给你瞧病的是者也,总管大人回来将此事查明,并禀明了圣上,圣上那边下旨意遣者也去浣衣局。”
顺喜儿一字一句的听着,待他说完,然后道:“者也?”
“是的。难道喜公公有疑问?”小竖笑着看他。
“小竖公公您以为呢?”不回他的话,顺喜儿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反问。
小竖扯了扯袖口,回道:“你我怎么认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总管大人得到的消息是这样,而且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
“那么小竖公公今日来便替总管大人传话来的么?”
乍听他这话说得有些突然,小竖猛的愣了一下,而后又很快的挂着满脸的笑,说:“替总管大人跑腿是我的职责之一,不过,今日,我的是特地替圣上传话来的。”
“哦?"
小竖挑着眉,点了点头:“圣上令你痊愈后,原处供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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