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顺喜儿发现自己睡在榻上,再看窗外,外面天色大亮。许是夜里饮酒过度的原因,以至于那头疼得似要裂开一般。
隐隐间,他忆起昨夜的一些事来。
似是两人聊了一些燕丘之事,然后赫连勃将御膳间奉上的四壶御酒都喝完了,见他尚未尽兴,顺喜儿原本打算去叫人再送酒到龙德殿,没曾想又被他拦住了,然后在他的吩咐之下,在龙德殿的一个偏角里找出了一坛子酒,亦是那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梨花酒。
这一下,顺喜儿被赫连勃拉着也一同喝了不少。
这梨花酒虽说稀疏平常得如常物,只是那酒度算不得低,顺喜儿只喝了没几杯便是觉得有些招架不住,而赫连勃先前也喝了不少,加之喝的酒又杂了些,大半坛子酒下肚之后,便先于顺喜儿睡了过去。
殿外早已经没有了侯着的小公公,顺喜儿只得强打起精神将赫连勃弄上床,只是没想到刚将他扶上床,自己确又是被对方紧紧的拉住了手,然后拽如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怀抱中。
便是这样,他一动不动的任由对方抱着,直到对方渐渐呼吸平稳。
然而,究竟是为什么没有支起身离开,顺喜儿已经不太记得。只记得自己似乎是贪恋了贴着自己后背的那具身体透过来的,令人觉得温暖的体温,于是应该便是那样的也一同熟睡。
只是这一觉醒来,赫连勃已经不在身边。
“吱呀”一声,碧纱橱隔扇门被人推开了,顿时,香风席面,进来的是一个挽着双髻的圆脸宫女。没等顺喜儿反应过来,这名宫女已经近身行礼,并开始着手替他换下夜里裹着身而睡的外衣来。
待到衣服换好,这名宫女方才道:“请喜公公到外间用膳。”
到了外间,顺喜儿便是看见有数名小公公和小宫女早在外间的软榻前摆好了早膳。意外的只是一道清淡小粥,另配了几个同样清淡的小菜。
伺候他洗漱完毕,又待到他用完膳食,那圆脸的宫女又道:“喜公公可以随意走动,只是不要离开龙德殿,也不要过穿堂去前殿。午膳奴婢会按时送过来。”说罢,这宫女便是带着方才那一群太监宫女们离开了。
顺喜儿摇了摇头。他倒是知道那宫女必定是个管事的典设,算起来怎么也是个正七品的内官,再则又常是出入这龙德殿的,身份亦是比别处的尊贵些。而今得这位的亲自侍奉,连同那不得踏出龙德殿的话一样,想来应该是受了那位的旨意。
不过,他倒是不在意那什么不可踏出龙德殿和不可到前殿的话,反正他回兰华坊也不过是被者也软禁着,算起来这里倒是好的。至少这里还有他没有见过的陈设和景色。
推开那一扇扇碧纱橱隔扇门,看见的是花窗并着落地罩,三进深的后殿里均是暖炕,矮几,花几,大大小小精致的金银瓷器皿,配上些字画,倒是显得和别处有着不同寻常的雅致。
有几处别间,似是书房一般,又立着几处书架和多宝格,顺喜儿取了几本上翻了一下,那书尚新,似是从来没有被人翻动一般,便也少了翻阅的兴趣,只顺着那书阁外的月亮门而出。
行至那穿廊处,能看见两旁种的些花木,诸如什么牡丹绿萼,兰花白芷名贵自然是惹人怜爱,然而唯独入了顺喜儿眼的是并生于石阶旁的两株棣棠花。
时下正是棣棠花开时节,花开正艳,犹记得某年监国时,某臣在奏折中提及这花如何的美丽。而后不久便是在宫里见到,初见这花便是喜爱上了,只叹它金色娇艳,生气十足,只是眼下看着这花,多了几分焦躁。不为的别的,依旧只是为“燕丘“二字。
棣棠花原是燕丘一地之寻常之物,物贱得只每年春分时分插枝便可存活,这样的东西便是进不得这宫中的,只是没想到眼下在这自己忌讳莫深的麟德殿里见了。
燕丘,燕丘,为何,在这麟德殿内,桩桩件件总是离不开这“燕丘”二字!?顺喜儿百思不得其解。
若还是那太子,恐怕眼下早已经奔去燕丘探知一二了,只可笑的是,自己不过是内宫中无足轻重的阉人一名,运气好,也许能混上个十几年换个外放之职;运气不好,恐怕是得到死才能出得出了。
叹口气,抬头见的是龙德殿前,不免笑之前那位典设的话是多余的来。他怎么不知这龙德殿前殿是议政之地,自己眼下的身份不可贸然接近,不过就算自己想要去看眼下的前殿里究竟有什么,但是又碍着不想连累那典设的想法,便是打算转身回那后殿去。
顺喜儿刚转身,猛然听见那前殿内传来吵闹之声,细听之下,似又有李丛礼的声音在其中。生怕自己是听错了,顺喜儿再次的细细听了几声,却是那李丛礼无疑,只瞬间便弃了方才的念头,转身直奔那前殿而去。
前殿通穿廊的门虚掩着,顺喜儿只轻轻的将那门拉开便进去了。刚掩门,便听得赫连勃那怒不可遏的声音:“……白芒山世雠未雪,试问尔等岂敢安驻!?”
白芒山……听到这个地名,顺喜儿心里顿时生出了些焦虑。
自赫连勃登基以来,征战流光国无数,每一次都将流光国打得落荒而逃,只是这并不是赫连勃想要的最终结果。
赫连勃想要的是生擒流光国国君,并最终将流光国如数吞并。
只是,这流光国前任国君自多年前病逝之后,继位的不过是个小娃儿,莫说是带兵亲征,只怕是连那宫门都不得迈出一步。若是想要擒得他,只得攻入流光国境内。
想他赫连勃多次将流光国的骑兵击溃,攻入其国土境内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待到他首次领兵亲征,在流光国境内驱直入,以为这般轻松的便是拿下流光国之时,却不曾想到,所有的攻势在这么一座山前顿时化为乌有。
白芒山并不在西陵国境内,是位于流光国境内的一座山,说高不高,但却是古道蜿蜒,峡谷众多,且又谷坡陡峻,怪石嶙峋,莫说是初次到这里的陌生人,就便是当地人入了这白芒山恐也一时难以寻路而出。
初征受挫,赫连勃不得不领兵而返令议对策。只是在赫连勃看来,最要紧的是,此次突袭不成,那流光国也察觉到西陵国的意图。
果然,不出他所料,仅仅在他撤出流光国境内三个月之后,在深知两国兵力悬殊的情况下,流光国顿自动放弃白芒山外的城池,将大部分兵力压在白芒山,希望借靠天然屏障以抵西陵国的大军。
事已至此,赫连勃不得不展缓了再次突袭的计划,只待到那一年年末之时,才又开始集结兵力,围攻白芒山。这一次,两军实力相当,在白芒山下对峙月余。
待到临近年关之时,赫连勃瞄准了时机打算夜里偷袭流光国大军,却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只将时辰弄错,而导致计划失败,以致赫连勃乃至整个西陵国大军被围白芒山,陷入绝境。
连日里,突围二十余次,杀到最后是原本数万人的大军只落得五百禁卫军和卫家父子苦撑抵挡流光国五千精兵。
消息传来,在后方做受命监军,负责粮草的蓝太师已经无暇再从京中调拨援军,只急得要以年迈之躯率军解围。随行的大臣多番阻止,却又选不出合适的人替蓝太师出征,所幸卫家幺子卫瓯此次亦是随行,只因其不过弱冠之年,故而被父亲和哥哥留在后方。
见此情景,卫瓯弱冠请缨,从蓝太师手里领了一千猛将,千里奔袭,只杀得血染长襟,刀刃翻卷,方才将赫连勃从白芒山救回。
只是那卫瓯的父亲和大哥,却为护驾而战死沙场,而卫瓯身负军令和父命,要将赫连勃安全送回,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和兄长的尸身,被流光国的大将军掳去挂于城门暴晒示众。
此一役,便是赫连勃所说的白芒山世雠,那是赫连勃登基后多年戎马生涯的一次污点,纵然是此之后,多次与流光国再开战,屡屡得胜,都无法消除那一次失误所带来的耻辱和愤怒。
思及多年前的旧事,令顺喜儿那心中的焦虑越发的明显,他近前站在那宽大得只将东西两楹遮了个严实的檀木屏风后,透过那屏风缝,看见的是一群颇为面熟的大臣,诸如什么户部侍郎,兵部侍郎,工部给事中之类大大小小的官员,总共不下十位,均跪在那宝座前抖若筛糠,而旁边又似是站着大将军卫瓯,蓝太师以及二皇子赫连起和五皇子赫连域。
正纳闷为何不见李丛礼时,偏又听得李丛礼的声音在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响起:“皇上,适才诸位大臣联名上书奏请皇上将征伐一事顺延,正是因着白芒山世雠未雪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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