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两人嘴上有了些不快之后,顺喜儿一连数日都没有再见到者也。
关于这个顺喜儿倒还是想得明白,总归是这样或那样的事牵扯下来,让对方不愿意再看到自己。只是笑话的是,自己终究不是者也认为的那样得了皇帝的独宠。
且又不说侍寝一事,而今自己留在这華芳坊,连这偏殿的门的出不去,所以连那位见都见不到面了。更何况他虽见不到者也,可是多多少少又都能看见专属太素殿的太监们在这里进进出出,想来这日夜里常伴君王的必定是者也无疑了。
只是,既然已是这样的一个局面,为何对方又以那样的态度相对?
从头想来,他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只是靠着窗户打量起窗外的景色,只是这一方天井里,比不得山川大河,纵是有奇花异草,日日对着,总归有腻味的时候。
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起身想要去休息,又瞧见在角落里躲着几名偷偷打量自己的小太监,不免又觉得好笑。
数日下来,他也多少了解了这偏殿里小公公们每日所做的事,每日卯时四刻在中庭里集合,然后一群人默不作声跟着一个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的太监出中庭,午膳的时候又都回来,下午不外乎读书识字,抚琴唱戏一类的事,偶尔会有嬉戏的时候,只是那样的时间比较少。
他原本也想和他们说点什么,可是这些小公公只要一见到他走进,就如同见了瘟疫似的,躲得远远的,若只是这样倒还罢了,好笑的就是这些人又会远远的偷偷打量他,如同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
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呢?
他当初想的是如何能顺利的爬到自己心里想要达到的那个位置,却是不知道自己最后是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应该就是这样的境遇吧?
摇了摇头,他伸手准备放下窗户,却又瞧见一人站在那中庭的甬路上和一个小公公正说着些什么。
因为离得稍远,讲的内容听不清楚,只是那人身上红色曳撒上的五彩绣蟒一目了然,再待到那人半转了身子的时候,鹰眼剑眉,挺鼻薄唇,嘴角勾着的那股无赖德行笑意未减一分,不是那小竖公公又是谁!?
顺喜儿正欲避开对方的视线的时候,对方却已经早早的望了过来,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只见得这小竖公公低低的和身边的小公公说了几句,便径直往这边来了。
知道躲不过这个人,顺喜儿只得理了理衣衫,出门迎接。
见他站在开门拱手相迎,小竖脸上笑得越发的灿烂,步子迈得也越发大,一双手刚刚挨到顺喜儿的衣衫便是攥紧了不撒手,嘴里直道:“喜公公,近来可好?”
瞧见其他的小公公纷纷在那角落里看着,并掩着嘴角似在说些什么,顺喜儿不得不撇开小竖的手,退后一步回道:“给小竖公公见礼了。”
小竖皱了皱眉:“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突然这么见外呢?”
顺喜儿拱手回道:“小竖公公您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说起来也是官居正四品,顺喜儿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执事太监,所以,这该有的礼数总归是不能少的。”
撇了撇嘴,小竖探头望了望他身后的房间,回头对着身后的小公公道:“小格子去哪儿了?”
“小格子公公这几天出宫督办廊下酒的买卖去了,估计还得过几天回来。”
“真是还会挑时间呢!”小竖挠了挠头,皱眉想了一会儿,回头看着顺喜儿道,“喜公公,你刚刚说的是那什么‘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是吧?”
“回小竖公公,是的。”顺喜儿回着他的话,依旧是低垂着头。
小竖看着他这样儿,摸了摸下巴,只道:“既是这样,那你替本公公把东西送到麟德殿吧?”未等得顺喜儿反应过来,他已经招收让身后的小公公将一大摞戏服摆在了顺喜儿的面前,“这些原本我是打算让小格子替我送到麟德殿去,今天他不在,赶巧儿你又这样的恭顺,那么这事就交给你了。”
顺喜儿看了一眼那一大摞戏服,又看了一眼笑得乖张的小竖,只道:“小竖公公吩咐的事,顺喜儿自当照办。”
小竖含颌笑道:“你就跟在我身后吧,只是不要跟丢了,这里到麟德殿虽不算远,但是也算路难走。”说罢,他转身便往中庭外走去,顺喜儿将那一摞衣服用手提着便跟在他身后。
眼瞅着小竖出了那大门,顺喜儿也准备跟着迈出那门,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转出两个小公公,硬是生生的将顺喜儿的路挡了个严实。
“喜公公,您请回,这些小事儿由小的代劳替小竖公公送去便是了。”说着,那两个小公公一个伸手便将顺喜儿衣服取过来,另外一个则是拽着顺喜儿的胳膊将其往里拉。
小竖箭步向前,一把拽住顺喜儿便往自己这边拉,又不忘嘴里调侃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么多的东西 ,难道要让本公公提着吗?”
“小竖公公,”那拽着顺喜儿不啥说的小公公正色道,“刚刚小的就说了,这些东西小的会替你送去的。”
小竖打量了眼前这个身材瘦小的小公公,笑道:“这華芳坊里的公公可都是个个金贵,我怎么好劳烦你们?只这个顺喜儿皮糙肉厚的,原本就是皇史宬里打杂的,所以让他送就好。”
“小竖公公此言差矣。”另外一名小公公欠身道,“正因为華芳坊的公公们个个都身份金贵,而喜公公更是个中翘楚,再加上喜公公刚到这里,什么规矩都不明白,所以喜公公更不能随便出華芳坊。”
听闻此言,小竖哼了一声,沉下脸色:“这么说,你便是不放他了?”
“回小竖公公的话,只怕就是如此了。”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见这二人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小竖不由得拔高了嗓门,厉声喝道:“亏得你们还知道我是谁?我小竖虽说不是什么金贵身份,好歹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官居四品,连你们的者也公公见我也要礼遇三分,怎么我到这華芳坊来,差遣使唤个人都不成!?”说道这里,他扫了眼前这二人一眼,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还是说者也恃宠而骄,连司礼监也不放在眼里!?”
这二人原本并不把小竖之前的话当回事儿,却又在后首听见他提到“司礼监”,那语气又是加重了几分,不有得心里七上八下来。
上头的那位想些什么他们是不知道,只是,那位花总管,是这后宫里的第一位,小竖原本就是他的心腹,者也顶多靠的不过是皇上的宠爱罢了。
再加上花公公侍奉皇上多年,甚得皇上的信赖,所以这两者一比较,自然又是小竖公公位高者也几分,所以这位是得罪不起的!!!
再则说,他们虽说只是按着者也的吩咐禁止顺喜儿踏出華芳坊,但是多少也是知道这顺喜儿从皇史宬调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宫里太监们时常传者也和花公公时有间隙,多生不合,若当真不是那样,又何必将这个原本就被者也当做眼中钉的顺喜儿调至華芳坊?
倘若是他日这位喜公公得以高升,今日的事莫不是要被记恨的?
想到此,两人对望了一眼,脸上均是一副难色。
小竖在一旁看着,知道眼下的情境当真是让他们为难,亦知自己的话是起了几分作用,便又缓和了几分语气道:“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倘若是小格子在,本公公是断然不会劳烦喜公公的。再说从这里过去,也算不得什么多远的距离,若是喜公公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大不了本公公再将他送回来便是了。横竖是去的时候,本公公陪着,回来的时候本公公送着,司礼监顺着華芳坊,总归是可以了吧?”
眼瞅着小竖把话递到了嘴边,这二人互递了个眼色,道:“人是可以去,只是东西送到了便要回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总归不能让我们无法交差吧?”
“是是是,这便是了。”小竖抚掌而笑,“有劳二位了。”末了,又拉过顺喜儿道,“还不快把东西接过来!?”
听见他如此吩咐,顺喜儿只闷不做声的将那摞衣服从那二人手里接过来,然后站到了他的身后。而后小竖对着这二人拱手道:“今日小竖这厢还有正事要办,改日前来酬谢。”说罢,他转身信步迈出了華芳坊的大门。
一路上,顺喜儿低垂着头跟在小竖身后,听见男男女女对着小竖请安或是问候,再然后又是华丽的衣袂夹杂着各种香风从身边擦过,不免皱起鼻头。
好不容易到了人少的地方,顺喜儿放慢了脚步,道:“小竖公公……”
听见他叫自己,小竖的脚步没停,只是道:“没有多远,再绕过两个花房就到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小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我小竖虽然是仗着自己司礼监太监的身份可以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可这麟德殿的规矩你也知道,我小竖总归不能不要自己脑袋的将你带进来。所以……”话到此,小竖没有再说,只是看着顺喜儿意味深长的笑了。
看着他的笑,顺喜儿猛然醒悟他意指何人,顿时便将视线从小竖身上移到他处,变得默不作声起来。
小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走吧,已经快到麟德殿了。”
顺喜儿迈开步子想要跟上他,却只觉得那步履沉重,每一步都是如此吃力。
他是想要探知那些他想要知道的答案,诸如李丛礼蓄意弑君的理由,也知道自己眼下不过是一介连七品官都算不得的小小执事太监,他也早确认自己能利用的只能是这具躯体。
只是为何,一想到那个人,他就觉得恐惧得想要逃开,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会被对方从这具躯体里拉出来,所有的一切都被暴露无遗,而以想到这些,之前那些自己所有的坚定在瞬间就被蒸发掉了似的。
恐惧……
这种情绪似乎是成为他对于那个人诸多复杂感情的最恰当诠释。
他记得当年母后还在世的时候,那一位每次来看望母后,自己只会常躲在母后身后偷偷瞄对方,只因对方的眼睛太过冷冽,让自己心生恐惧,任由母后怎么说,总是不愿意亲近对方半步。
到后来,长大了,懂得了兄弟们之间对于自己那种有意或无意的疏忽是来自自己与其他人的悬殊的身份差异,于是又更加恐惧那一位,因为知道自己不讨对方喜欢,亦知被废太子下场凄惨,所以更加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平日里上朝连话都不敢多说,对视亦是不能。
母后去了,这宫里便是在也没有可以躲的地方,像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一般,在避不开的恐惧之下努力的学会了直视对方的眼睛,于是开始敢直言不讳,出口顶撞。
反正是惹得对方厌恶自己到底,一怒之下削了自己\"太子\"这个头衔,或者真的就便是那样被斩杀在朝堂上,自己也就再也不惧怕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自己依旧是保着“太子”这个名号,直到那一位驾崩,然后自己登基,那一刻原本以为这种情绪不会再出现,殊不知,这种情绪根深蒂固到自己死掉重生都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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