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雨落成帘,从廊檐倾盖而下。

    刘和捧盘进屋,置于案上。屋中数人占据,稍显拥挤。

    “郎君,姜汤已备。”

    行客淋雨,为免其受寒生病,传染自己,容奚便吩咐刘和,煮些姜汤送来。

    他们赁金丰厚,容奚决定善待之。

    行客五人,一人腿脚负伤,行路艰难,现卧躺于榻,同行一人,正替其上药包扎。

    观其手法娴熟,定已从医多年。能有医者相随,这人身份,不可小觑。

    余下三位,一人面貌俊秀,身形颀长,应不及弱冠。另外两人,一直侍其左右,均高大挺拔,威武雄壮。

    几人皆着素衣。

    “夜凉风寒,诸位不妨先饮姜汤,再沐发浴身,更换衣物。”容奚缓声提议。

    幸容宅宽敞,卧房充足,否则五人之众,恐无法安置。

    “多谢小郎君费心。”俊秀少年绽开笑颜,乌发湿透,狼狈贴于额鬓面颊,竟有几分可怜之态。

    话虽如此,却未伸手及汤。

    医者忽起身捧碗,咕噜咕噜喝完,对容奚弯眸一笑,俊朗疏阔。

    “小郎君心善,多谢。”

    他一喝完,其余三人便付诸行动。

    刘和又奉一碗糖水,至榻边,“这位郎君有伤在身,不宜食姜。”

    俊朗医者笑着接碗,对上男人琥珀色眼瞳,道:“糖水补血。”

    男人厉目回视。

    青年丝毫不让。

    容奚这才看清男人面容。

    容貌盛极,虽精致宛若好女,然不显丝毫弱气,俊目修眉,鼻若悬胆,唇形完美,因失血而显苍白,此时拒绝糖水,倒显几分楚楚之态。

    如此容颜,堪为绝世佳品。

    许是因容奚注视时久,男人目光转来,静伏榻边的白鸟亦随之瞅向容奚。

    宠禽随主,天性使然。

    男人目若点漆,烛光摇曳下,更生朦胧瑰色。他凝视容奚良久,方启口询问,声如击磬。

    “深夜借宿叨扰,小郎君招待周全,某不胜感激。”他语调轻缓,却掷地有声,“某携弟走商,路遇劫匪,侥幸未失性命,得小郎君照拂,方得安心。”

    容奚一个字都不信。

    既路遇劫匪,那赁金何来?想必此人有意胡诌,若容奚明智,必知其中蹊跷,不再随意询问。

    宅中不过一主二仆,容易掌控,不怕走漏风声。

    “热汤已备,若不足,灶房不过百步,可自行备之。夜已深,诸位早些安寝。”容奚言罢,遂离。

    屋中五人静默半晌。

    须臾,俊秀少年行至榻边,目红鼻涩,瓮声道:“阿兄,是我之过,让你遭受此罪。”

    男人右腿被利刃划伤,深可见骨。若常人受之,定觉疼痛难忍,心惊胆战。但他经历无数血雨腥风,此伤于他而言,无需在意。

    “不必多思,是罪魁祸首之错。只是耽搁行程,恐夜长梦多。”

    长睫微垂,于灯影处,明明灭灭。

    俊朗医者适时出声,打破沉重氛围。

    “糖水温热,肆之兄及时饮下为好。”他捧碗凑近男人唇边,笑容戏谑。

    男人蹙眉,声音寒冽:“陈川谷,我看你是活腻了。”

    俊秀少年与陈川谷统一战线,劝道:“阿兄,知你不喜甜腻,可你今为伤患,从医者嘱咐为佳。”

    陈川谷挑眉笑道:“二郎君所言极是,肆之兄,请。”

    男人与之互瞪良久,方启口道:“糖水已凉,且放着罢。”

    “哈哈哈,”陈川谷将碗递予其中一健仆,“去灶房热后,再端来侍奉肆之兄。”

    健仆得俊秀少年首肯,方欲接过,便见榻上男子,迅速抢过陶碗,屏息一气喝下,将碗掷于陈川谷怀中,以袖抹唇,厉目瞪之。

    “你们伺候二郎君沐浴。”男人吩咐两名健仆。

    健仆得令而退。

    俊秀少年依偎榻边,神色肃穆,“阿兄,请勿忧心,身体比外物珍贵,我只遗憾,不能得见阿耶遗容。”

    他们日夜兼程,改道而行,侥幸逃过暗杀,至青州临溪,于雨夜借宿此宅。

    青州距盛京约半月行程,如今男人在此养伤,至少半月时间,如此一月,盛京局势或天翻地覆。

    白色飞禽以喙啄袖,似在安慰。

    俊秀少年抚摸鸟首,“幸得白霜聪慧,替我们引路。”

    白霜歪首避过,飞扑至男人胸膛,趴伏不动。

    “二郎君,热汤备好,您请沐浴。”健仆忽至门外启禀。

    少年闻言起身,“阿兄静心养伤,早些歇息。”

    翌日清晨,寒雨初歇。

    水流于黑瓦凹处汇聚,滴滴答答落下廊檐。刘和麻袋负背,从早市而归,依容奚吩咐,采买许多米粮。

    若是旁人好奇问及,就言郎君与子实食欲足,多买些备着。旁人见郎君胖硕,子实高壮,便也不会多虑。

    他能看出,五位行客,身份不凡,且行事谨慎,必有蹊跷。幸宅屋偏僻,又逢深夜,无人瞧见。

    他只愿安宁一世,不愿多遭纷扰。

    “阿翁,郎君说今早食粥。”刘子实将麻袋接过,轻松背起。

    刘和笑着点头,二人同至灶房。

    灶房内,容奚于炉熬粥。思及客人受伤失血,他打算熬制补血粥。

    日及隅中,朝食至。

    客房内,五人齐聚。刘氏祖孙及两名健仆,捧案而来。案上漆盘陈列整齐,粥、饼俱备。

    “膳食粗陋,望君海涵。”

    容奚本欲走个过场,尽些地主之谊便离。未料榻上伤患竟主动启口。

    “昨夜事急,若有失礼之处,小郎君莫怪。”

    一夜过去,男人气血回升,面容愈发夺目。他虽表歉意,却气势威凛,似惯于发号施令之人。

    容奚摇首微笑,因面胖肉厚,竟露几分憨傻之态。

    “某姓陈,行一。”所谓的陈大郎又看一眼俊秀少年,“此为舍弟。”

    他介绍完后,陈川谷接言:“某为陈氏医者。”

    至于两名“健仆”,可不具言。

    一听就假,容奚面色不变,“某姓容,行一。某先行,不扰诸位用食。”

    他离后,陈川谷忽狂笑不止。

    “容小郎君真乃妙人!”

    他言罢,舀粥一口吞下,竖拇指赞道:“确实香甜!容小郎君体贴周全,知肆之兄失血,特意熬制此粥,真是心善。”

    陈二郎无奈,早已习惯陈川谷的不着调,道:“阿兄若不喜食甜粥,可用咸饼。”

    他也欲发笑,然观陈大郎实在可怜,便吩咐健仆:“取茶水来。”

    健仆得令而去。须臾,捧盘至。盘中杯盏陈列,健仆倒三盏,分陈氏三主。

    陈大郎只好就水咽饼,甜粥一口未食。

    食毕,健仆拾掇漆盘,至灶房。

    容奚已用完食,正打算炖煮猪骨汤。见一碗粥丝毫未动,不禁问道:“哪位郎君不食粥?”

    健仆面色未有波澜,闻言诚实答道:“大郎君不喜甜食。”

    容奚哭笑不得,真是好心办错事。

    “容郎君善意,主人心领。”健仆面露感激之色。

    容奚低笑又问:“骨汤可忌口?”骨汤亦能作补血之用,若那陈大郎依然不喜,他也无法。

    健仆愣怔一瞬,“某去问。”

    高大身影离去,容奚唇角上扬。

    仆从不知陈大郎口味,却紧密侍奉陈二郎左右,这行人可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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