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骁心虚的点其实有点多,他不知道是哪一块让宁愿炸了,心里没底,坐下来的身体都是僵硬的。
宁愿看出来他的紧张,搓搓脸颊,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什么事?”傅锦骁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问,“你说吧。”
宁愿想了想,说:“我之前在三中教过书,你知道吧?”
傅锦骁听到三中,先是紧张,紧接着更加不解:“我听丁俪说过,怎么了?”
“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同性婚姻还没合法。”宁愿说,“所以,学校要求我隐瞒我的性向。我高中也是在三中读的,学校里全是恩师,人情关系很难处,我那时候也挺傻,答应了。”
傅锦骁看着宁愿,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心疼。
宁愿继续道:“你上次不是问我当老师的时候是什么样吗?我可能不算一个特别优秀的老师,上课没有那么多花样,要求也比较严,但我自认为我是很负责的。”
“你就是最好的老师。”傅锦骁几乎是有些固执地脱口而出。
宁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傅锦骁意识到自己似乎泄露了太多情感,略显笨拙地转移话题:“但是,有些学生可能不喜欢太过严格的老师。”
“对。”宁愿没有多纠结,“两年前,我班上有个女孩子,叫苏晓敬。家里很有钱,给学校捐过一栋楼,学校对她就格外宽容。小姑娘嚣张跋扈,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她被我批评过几次后,怀恨在心。某一天课后,她借着请教问题的由头,待在我办公室,等别的老师都离开后,忽然扒了自己的衣服,说我非礼她。”
傅锦骁“蹭”一下就站了起来。
他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一拳砸在旁边的书架上。
宁愿看着他的反应,微微有些疑惑。
如果傅锦骁已经知道了,就不该如此激动才对。
“你就是因为这个辞的职?”傅锦骁问道,声音微哑。
宁愿点点头:“原本学校领导都知道我的性取向,公布一下就能说清楚。但是他们不愿意,说同性恋老师会给学校带来麻烦,只是两边和稀泥,说把我任课的班级做一下调整,避免让我和苏晓敬再碰上。这样的做法,不就等于间接承认我非礼苏晓敬了吗?我自然不愿意,就提出了辞职。”
傅锦骁心疼得不行:“可就算你提出辞职,别人一样会误会。”
“对,所以我在临走前的那天中午,偷偷溜进学校广播室,趁着大家睡午觉的时候,公布自己的性向,说明了情况。”宁愿说。
傅锦骁似乎并不意外宁愿会这么刚,只是鼓掌道:“做得好!”
宁愿越发疑惑,盯着傅锦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所以,我不需要谁来道歉,也不需要谁替我说明真相,你明白吗?”
傅锦骁先是慌乱地躲避开宁愿的视线,随即又不安地回过头来。
他谨慎又疑惑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愿发现自己似乎想偏了:“刚才校长给我打电话,说学校已经在电子屏上滚动播出真相。”
傅锦骁本来已经坐回去,又再次站了起来,他这次比之前激动多了:“谁的主意?脑子坏掉了吗?”
宁愿根据他这反应,基本上确定是自己想岔了。
他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有点想撞旁边的书架。
“那个校长给你打电话干嘛?”傅锦骁似乎又有点心虚,“专门给你说这个?难道还想表功?”
宁愿摇摇头:“他说学校找到苏晓敬一家了,想当面给我道歉,让我去学校一趟。”
傅锦骁把手里没贴完的小画签一扔,说:“你别去了,我去。”
说着就要往外走。
宁愿脑袋疼,忙站起来一把拽住他:“你去干嘛?”
“去看看是哪个傻逼做的。”傅锦骁看了他一眼,“怎么?我现在不是你的合法丈夫吗?不能代替你去?”
宁愿看他是真生气,放软了声音道:“不是那个意思,没必要。”
“有必要。”傅锦骁生气的程度实在出乎宁愿的预料,“我一定要问清楚是哪个傻逼干的。”
宁愿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一声,傻逼找上门来了。
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宁愿完全不想说话了。
傅锦骁本来要走的,宁愿拉都拉不住。这时候宁愿不拉他他又停了下来,也低头去看宁愿的手机。
宁愿下意识想藏,犹豫了一下,又把手机递给他:“你看吧。”
是一条短信,陌生号码,但是号码的主人自称是吴晓。
吴晓用邀功的语气向宁愿说,他听说书店被砸的事情后,去找王校长谈过。然后学校已经在电子屏上滚动播出当年的真相,让宁愿回去看看,还劝宁愿回去继续当老师。
傅锦骁目瞪口呆地盯着这条消息,过了一会儿,忽然狠狠将手机砸在地上。
宁愿被他这反应吓着了,摔坏的手机壳溅到身上也不知道躲。
手机脱手的那一刻,傅锦骁就后悔了。
他拉开宁愿,又急急忙忙去捡起手机,手机已经不能用了,傅锦骁懊恼不已:“对不起啊,我冲动了,我赔你一个手机吧。”
宁愿没接这句话,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傅锦骁。
他没见过这样的傅锦骁,心里有点乱。
傅锦骁简直恨不得穿回去扇自己两耳光:“宁愿,对不起。”
“摔坏一个手机没什么。”宁愿回过神来,有些僵硬地问,“可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傅锦骁表情凝固一秒,反问:“你不生气吗?”
宁愿嘴唇动了动。
傅锦骁紧接着又道:“我们都是同性恋,我感受到的东西想必你也感受到了,社会的偏见并没有因为同性婚姻合法而完全消失。几年前不让你公布性向的人,现在依然在歧视同性恋。我们可以不在意别人的歧视,可也不能把自己拿去给他们做谈资。学校的做法,不就是又让你陷入下一轮的非议中吗?你明明没错,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我不允许!”
宁愿怔怔望着傅锦骁。
旧事重提,他今天的确非常生气。但那只是因为,这件事情对宁愿来说,是他人生经历的一道坎,冲击了他的信仰和价值观。
宁愿当老师,一开始只是因为宁叶秋说当老师好,一年能有几个月假期,学费还便宜。但大学四年的熏陶,加上初入社会的豪情,他还是带着满腔热血走上了工作岗位。
其实宁愿那时候有更好的选择,但曾经的恩师和王嘉彦亲自出马来请,宁愿盛情难却,回到了三中。连他们要求隐瞒性向,也答应了。
工作中总会遇到很多麻烦,宁愿渐渐发现,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很大。
但没关系,他做自己就好。
可苏晓敬事件,彻底把宁愿搞崩溃了。
这次事件中,宁愿其实对苏晓敬并没有多恨,未成年的小姑娘,法律都拿她没办法,恨也没用。
对苏晓敬的家人也没多恨,自家孩子和老师,亲疏有别,相信自家孩子很正常。只能说明他们做家长很失败,对苏晓敬不了解,也说明社会对老师的信任不够。
但是对学校的领导,宁愿始终很难谅解。
他们的做法,纵容了苏晓敬,等于是向未成年学生传递错误的价值观,让他们以为,苏晓敬的行为是对的。也误导了家长,错过了管教孩子的最佳时间。
这两年,宁愿确实一直耿耿于怀,不愿意提起这件事。
可傅锦骁的暴走,让他忽然意识到另一件事情:他自己才是那次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他才是最该委屈的那一个!可他好像忘记了,一直没考虑过自己。
宁愿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冷静、理智、淡然,好像无欲无求了。
不,也不是无欲无求,就是会习惯性忽略自己的真实想法。
明明不想那么快结婚,可吴晓说想,也就答应了。
被逃婚的时候,明明更想去飚趟车或者醉一场甚至躲起来,却只是收拾心情,理智地回到家,安慰宁叶秋,假装坚强。
跟傅锦骁领证是个意外,明明该立刻去离婚,却因为傅锦骁的请求,跟他过着这种奇怪的“同居”生活。
邻居们误会,本来很想解释清楚,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反而和傅锦骁在外人面前扮恩爱。
书店被砸,本来很生气很想骂人,却也只是把所有情绪都压下去,冷静、理智地处理一个接着一个麻烦。
王嘉彦打电话过来,听到他的声音就想骂脏话,却还要口是心非地说“谢谢”。
宁愿狠狠喘了一口气,不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活得像个机器人,没有一点自我。
这太恐怖了。
“宁愿……”傅锦骁看到宁愿变换不定的脸色,看到他眼底的风起云涌,心里害怕,“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你实在生气就骂出来,打我也行。”
“没事。”宁愿回过神来,习惯性地将所有情绪压下去,眼里又恢复了迷离的柔光,“我先去买部手机,万一有人找不到我……”
他顿住了。
找不到又怎么样?
找不到就找不到了!
为什么要替别人考虑那么多!
一股强烈的不甘情绪冲破厚重的桎梏,从心底席卷而来,将宁愿的所有理智通通淹没。
宁愿反手拉上傅锦骁:“走,我请你看电影!”
看着交握的两只手,傅锦骁已经傻了,他被宁愿拖着往外走,脚下像踩着一团云,感觉有点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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