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大楼位于市公安局最南边的风水宝地,独栋小多层附带一层地下室。上三层分别为法证、法医、局长兼档案室,负一层为停尸解刨间,二楼设为值班室和暂时监管所。三楼则是刑侦大队这些妖魔鬼怪的日常办公兼收容所,推开每年翻新重修的厚重铁质大门,几扇雾面玻璃的简单组合将公共办公区和队长室粗糙隔开。
伊白带着搀扶着孙老太的陈之遇绕过偌大的公共办公区向西边的审讯室走去。
对门式过道走廊光线有些昏暗,聊以视物的光亮从大敞着门户的办公室内虚虚浮浮的照射进来。洒在窗口的阳光赖在离窗台不过一尺的地面上,影子的线条将这片不大不小的空间切割成两半。
一直低着头跟随的孙老太兀自抬眼看过去,刺眼的冬阳让瞳孔略有微缩,只好将视线焦灼在窗台上萎缩成一团快要枯死的不知名盆栽上。恍惚想起:
今早那个坐在公园躺椅上的大妹子,真的已经死了么?
“阿姨,您先在这间办公室休息一下。之前送您过来的民警同志已经联系了您的家人。”伊白推开北面审讯室的大门,顺手按亮灯盏。
孙老太顺着伊白手指的浮动向屋内看去,只放置着一对桌椅的办公室内一片骤亮,圣洁的白下不见一丝晦暗,却没来由的让人心头一紧。
“是…….是我和小陈一起,在这里等我儿子来接我么?”孙老太不安的攒紧陈之遇的胳膊,后知后觉对死亡的恐惧让她神色紧绷。
没有人愿意进公安局,更没有人愿意光顾哪怕一次刑侦大队的审讯室。除非重大刑事案件联系人,否则很多人一生都不会涉及此地。
陈之遇半弯着身子,拍了拍紧扣住自己胳膊上的手:“孙阿姨,我可能在隔壁房间。我想之前和我们一起过来的周警官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孙老太抬眼对上俯视着她的双眼,镶嵌四周的白炽灯的光亮抵消了镜片带来的隔阂,微微弯曲的眼角显得十分温润和煦,浅色眼眸上却像是雾上了一层冰膜,穿透一切表皮带来的伪装。
原先粘在陈之遇衣衫上的手,像是被灼伤般迅速收回。孙老太低下头双唇颤巍巍的蠕动了几下,最终随着牵扶缓身坐在椅子上。
伊白将两人安排妥当,面无表情的往回走,邀请老王八移驾。刚踏入大厅,便见到顾云谁此刻正端坐在陈之遇先前的位置上,制服熨帖的裹在身上,宽肩窄腰,大长腿,与先前的老王八形象大相径庭。
“哎,我说,你这是演哪出?”由于前车之鉴,伊白同志一瞅着老王八穿的人模狗样就眼球疼,“你赶紧把这身换了,我真怕你再去上台演讲一次‘我的狗领导’!”
“.……”顾云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愣了半晌,泛着双大眼歪头瞅着对方,有些无辜。
伊白:“……”
“嗡嗡”
被随手放在临近沙发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动不停。
“........嗯,我知道了。”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十分有效率,简明扼要的三两句光速将顾云谁拉回人间。
“被害人是赵氏房地产老总的情妇凌嫣然,半小时后柿子他们会带案件相关人员过来。小周交上来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你.......还有那边那个,你们各自有什么看法?”
“我.....咳咳.......”突然被男神点名的洪而立看了师姐,吞了大概一吨口水,成功的将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精明形象彻底击垮,首次激起生理性肾上激素。
一阵脸红脖子粗的狂吠后,顾云谁毫无人道的咧嘴笑了,绷直的肩背也懒洋洋的黏到椅背上,“你先缓口气然后左转下一楼,法医也是医,顺道回来帮我把初步尸检报告带回来。我和老白先去核对口供,一个小时后集中讨论。”
伊白听着“集中讨论”四个大字,瞬间惊醒,不动声色的向顾云谁看过去。以她对老王八的了解,今晨打完电话他就已经将人员安排出去,结果才得了个铁匠把门不得已翻窗户的结果。寻思着要不要给小新人提个醒,转念觉得,爱死不死.....
陈之遇独自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端正笔直到有些刻板,仿佛一切有意无意的动作都在经过精密刻度衡量许久才得以进行的,谦和有礼却少有鲜活。
单向透视玻璃外,顾云谁近乎贪婪的盯着那张日思夜想过的脸。
瘦了,更虚了,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顾云谁简直想冲进去重重的打他一拳,然后在将人锁入怀中,一分一秒都不让他逃离。可是…….他不能,从来也没有“能”过。因为他说,
——我没有什么喜爱的,但却唯独厌恶对我有想法的同性恋。
许是眼光太过炙热,它带着求而不得的相思穿过了厚厚的防弹镜片,如光如炬的扫射在屋内的人的身上,陈之遇感应般抬头兀自扯开嘴角露出一抹恰当的弧度的浅笑。
顾云谁提了提气将门推开:“老师,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啊,今天可算是到了我的主场了。”
陈之遇愣了片刻,轻笑一声,“嗯,警察先生,您报仇的时间到了。”
“那是,我打算完事后,让老师亲自来写口供报告,我们也相互传阅借鉴,温故而知新啊。”
顾云谁毕业于公安大学刑事侦查专业,而陈之遇则是担任一门男默女泪的课程老师——文书写作。一个全校逃课率仅次于自习的学科,而顾云谁一直坚信,之所以“次于”主要靠陈老师的颜值取胜一二。
“我很久没接触这个了,恐怕也还给学校了。”陈之遇浅笑的推了下眼镜,“我之前因家中的事情辞职了,一周前才刚到的江城。每日在周边转悠,既是熟悉环境,也是想看看能做什么工作。”
顾云谁像是接受了陈之遇对这些年的解释,看似随口道:“老师家住在城东区街心花园附近?”
“不是,住在离案发地步行约一个小时的景江乐府。”陈之遇接着说,“我今晨五点左右从家中出发,并无固定目的地。到达街心花园的时候大约是六点,因为当时听到孙阿姨叫喊‘死人了’,我下意识注意时间,随后六点零五分报的警。周边除去晨练的老人以外并没有可疑人员。”
“现场口供上说,有人动过尸体?”
“孙阿姨的同伴因为不确定是否死亡触碰过死者左肩位置。”
“哦,好。”顾云谁瞅着对方俨然一副不打算叙旧的样子,也开始兴致缺缺。
“你不觉得一个人不行一个小时到达案发地点,很可疑么?”
“嗯?”顾云谁讶异的抬起头,对上陈之遇坦荡荡的眼神,几番琢磨下来,还有几分敏而好学的味道。思考了老大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道,
“嗯……虽然现在法证法医那边连初步报告还没给到,但是我看了现场传过来的照片。死者照目前推测看来是后背刀伤致死,而且凶器上有凹槽口,证明不是凶手临时起意,就是为了杀人放血一刀致命。昨天夜里一直有小雨,公园泥泞,就连你们现在回来也是一脚的泥。现场有拖拽尸体的痕迹,如果是抢劫杀人凶手不会再大费周章将尸体拖到椅子上。”
顾云谁低着头将手中的现场照片重新排列组合,自言自语般继续说着:“我想你也听孙老太说过了吧,死者最早发现的时候是靠坐在躺椅上的,着装什么的相对整洁干净。是乌鸦打破了尸体的平衡性,露出背后刀口的…….所以,要么是熟人作案还是死者亲近之人,要给死者最后的体面;要么就是特殊犯罪人,对被害人或者现场有特殊的自我理解,非如此不可。话说回来,老师,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陈之遇:“.......”
“啰,老师,我都这么知无不言的信任你了,要不要拿出你专业犯罪心理硕士的身份也帮我分析分析案情啊。”顾云谁上挑着剑眉,自发压低的声音透着些流里流气的慌张,望着陈之遇的眼珠不自觉的微微晃动,“之前说在学校不想提这事,现在…….”
“没什么不能提的了。”陈之遇打断了对方的解释,似是做了某项决定,“我或许可以帮你画出死者的死亡心理画像,但我毕竟不是警局的人,这……”
“心理尸检?那不是只针对自杀死者?”顾云谁眼眸一亮直接屏蔽了后边的话。
陈之遇舔了舔略微干涸的嘴唇,笑的有些勉强:“对,但如果按照你推测的熟人作案来看,可以回顾到死者前往案发地的心理。”
“.……”
陈之遇看着顾云谁默默推过来的死者照片,面上闪过一丝愣震,转而说道:“……..还需要死者的家庭背景和所处环境。”
“唔?那我去上级先走个流程。”
陈之遇望着兀自埋头收理资料的人,有些想要冲口而出的话,又细细的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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