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首都蓝,落在那竹的眼睛里还是不够纯。车往回行的时候,她开窗伸出手,原本触手可及的纯净一下子隔老远。
陶冬青在前面说:“那竹你是什么时候剪的短发,那么一头乌漆漆的好头发,太可惜了。刚刚一下懵住了,完全认不得你,女大果然十八变。”
那竹将手伸进来,笑着摸了摸头发。乡里的剃头师傅下手十分狠,脑后的短茬现在都扎手:“快考试前剪掉的,短头发洗头方便。”
“现在起可不许剪了,女孩子还是长头发好看。”陶冬青佯装生气。
那竹答应着,转头看到韩奕辰整理他的包,挺好一个帆布包,因为小贼破了相。后者察觉到她视线,挑眉睥了她一眼。
英朗的眼睛上带着细长的褶,看人的时候天然带着一股冷。
面对面这么见着,今天完全是第一次。那竹只有一张他念初中时入校拍的一寸小照片,是陶阿姨去边藏看她时带来的。
照片里的小男孩眉清目秀,校服领子翻得工工整整,一眼就觉得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今天看见才发现大有不同,虽然是更加英俊了,好看得完全突破了语言形容的程度。可气质却慢慢长得有点歪,整个人由内而外得透着一股冷漠的散漫。
那竹天马行空的想,好像还是更喜欢那个乖孩子,坐着的时候,两只手都要乖乖摆在膝盖上。
陶冬青在后视镜里看到小姑娘充满探索的眼神,干咳几声,提醒:“韩奕辰跟那竹妹妹说会儿话啊,刚刚来的路上不是还说有礼物要送给妹妹吗?”
二百斤的孩子又想哭了,他妈这是真拿他小孩的节奏。
韩奕辰赶紧将一个绒面长盒子递到那竹的手里,那竹充满惊喜地接过去,反复确认:“这是给我的?”
韩奕辰见她二话不说就撕了上面的丝带,用指甲修得齐短的两只手一起打开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钢笔,看那精致的外壳跟闪耀的反光就知道一定不便宜。可是现在的人,哪还有用钢笔的。
那竹却表现得很高兴,说:“谢谢奕辰哥哥!你送我钢笔的意思,是要一直跟我保持笔友联系是吗?”
“……”其实这只是陶冬青要他记得买礼物时,他搜索网络后随便买来敷衍的意外。可是看她这么兴奋,韩奕辰不太想让她失望,昧着良心:“对。”
那竹很满足地将盒子关起来,放进自己背得四角都磨毛的双肩包,觉得自己刚刚贸然下的第一印象十分不友好。
“奕辰哥哥真好!”她说给别人听,但是是为了肯定自己。
韩奕辰觉得耳朵根有点热,自我解嘲:“拉倒吧,这玩意儿刚刚小偷都不爱要。”
“那是小偷没见识!”那竹再次肯定:“奕辰哥哥真好!”
说了默了默,忽然嗤地笑起来,韩奕辰没忍住,也跟着一起乐。陶冬青在前面看得一清二楚,将后视镜拨了拨。
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
三个人没着急回去,陶冬青带着那竹绕着市区好好转了圈。陡然从乡间地头来了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那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陶冬青一边开车,一边给那竹介绍,后来说得累了,就由韩奕辰接着。
车子行到天.安门外面,那竹的眼睛完全看得直了,原来厚重的红是这样的红,原来琉璃瓦的金是这样的金。
她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建筑,那是比高楼大厦更具震撼力的一种气势恢宏。
陶冬青看到孩子的两只眼睛都快瞪得掉下来了,保证道:“反正暑假还长着呢,让你奕辰哥哥带你在市里好好逛一逛。”
“真的吗?”那竹叫起来,趴在副驾驶的靠背上,窝起身子在车子跺脚:“奕辰哥哥会有空吗?”
陶冬青扫过一眼:“你再问问他看。”
那竹直接弹回来,两只手握成拳摆在膝盖前。韩奕辰看了眼,觉得她开始连动作都像自己的那条小京巴了。
“等我有空吧。”不过语气就像是在说明天就带你去。
那竹握拳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棒极了。”
韩奕辰问:“很喜欢故宫?”
那竹点头:“在图书馆的书里看见过里头的不少故事,有人说在晚上看见过里面有宫女出没!”她瞪大眼睛,没一点害怕的样子:“我好想去看看会不会遇见宫女!”
韩奕辰一听就知道她看得不是什么正经书,解释:“故宫每天下午五点就清场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到它里面天黑的样子,那些都是为了引人注意故意编的故事,版本有好几种但都是神神叨叨的。你这个社会主义接班人,怎么会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话?”
再说了,就你这块头,这身手,什么不干净的见了你,也会瑟瑟发抖的。韩奕辰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那竹不太好意思地摸摸头:“我没信,就是觉得好玩!”
韩奕辰:“你来得正是时候,等马上南大库区明清家具馆一开,故宫的开放面积能达到百分之八十,真要仔仔细细的看,一两天都逛不下来。”
陶冬青补充:“不着急,反正有哥哥慢慢陪你逛。”
车子再往前开一开,城门楼上插着的红旗都见不着了。那竹仍旧跪在座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后面看。
窗外起了风,将一段婉转悠扬的歌声送出去,是那竹在唱歌:“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
陶冬青声音不大地感慨了一句:“原来那竹唱歌这么好听。”
韩奕辰难得赞同了一声:“是不错。”
到家都要下午一点了,韩奕辰爸爸韩靖站在门口等。韩教授两手东北揣,刚一看见那竹就露出欣慰的老父亲笑。
“怎么剪成短头发了,更加假小子了。”
陶冬青下车来捶他一拳,骂道:“上午忙着开会不接那竹也就算了,现在还在这儿说风凉话,赶紧过来拎东西!”
韩教授还是笑眯眯的:“有奕辰呢。”
韩奕辰又做吉祥物,又做苦力,跟那竹一起走到后车厢。
还在机场的时候,他后来又被请去那边的派出所做登记,找到妈妈她们的时候,那竹已经独自往车上搬好了行李。
他现在才看到她原来只拎了一个小箱子,旁边分外躺着几个打包工整的纸板箱。
陶冬青过来,说这些都是那竹乡亲们送的特产。她跟韩教授各分一个捧着,那竹急得跳脚,陶冬青安慰:“姑娘,把这儿当家,别跟叔叔阿姨客气。”
那竹只好去拿自己的行李箱,有一只手比她早一步抓在把手上。
男孩清冷的唇角勾了勾,露出几分难得的笑意:“我来吧,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风来自林间梢头,吹得男孩碎发飘动。韩奕辰一手揉了揉鬓角,舌尖轻抵着腮,动作慵懒潇洒地将箱子往上一提——
他没提动。
那竹在旁边捂了捂脸:“很重的。”
韩奕辰干咳了两声,眼睛往两边迅速看了看,深深吸足一口气后用吃奶的力气将箱子往上拎起来:“还好啊,不算重。”
吃饭的时候,那竹一边端着饭碗一边兴奋地给韩家人介绍她带来的东西:“这是我们春天在山上捡的菌,回去晒得干干的,泡发之后煮汤喝,香得舌头都恨不得吃下去。”
“这是老乡家里自己养得鸡,腌好晒干能保存很久。这一包是青稞磨的粉,跟酥油茶拌好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糌粑。还有这个,这个可以拿来煮奶茶……”
一向不算太热闹的家里忽然飞进了一只叽叽喳喳的花喜鹊,陶冬青含笑看了会韩靖,又盯向了自己儿子:“这小丫头好玩吧?”
韩奕辰没理她,指着那竹刚刚介绍的青稞面,说:“你那个口袋是不是叫唐古。”
那竹挺惊讶地看着他:“你会我们那边的话?”
“看游记知道一些日常用语,其实根本是皮毛,但有一句话我知道什么时候说都不会错。”他放下筷子,站起来弯腰吐舌头:“扎西德勒!”
那竹的眼睛里一下带上了崇拜,她立刻把碗筷放下来,站到韩家人面前,跟刚刚韩奕辰一样弯腰吐舌头,这是他们表达尊重的方式。
“扎西德勒!”吉祥如意。
那竹双手合十,表情虔诚又敬重:“谢谢你们一家多年来的照顾,如果没有你们的善心,就不会有现在的我,那竹每天都在为你们祈祷。”
陶冬青的眼睛有些湿乎乎的:“好了,说了这么多话也不嫌累,赶紧过来好好坐着吃饭吧。”
那竹终于坐回她的椅子上。
陶冬青给她碗里夹的菜,多得能堆成一座小山:“来到这里后,就完全当成自己家,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阿姨,不方便讲的你就告诉奕辰,让奕辰转告我。”
韩教授说:“胡说八道的,对你都不方便了,那竹还能告诉奕辰?”
陶冬青解释:“我是说他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总有一些少女心事跟我这种老女人谈不到一块儿,但能征求哥哥意见的。你这个大老爷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韩教授有点丢面子:“奕辰——奕辰也未必能懂吧!”
陶冬青说:“那倒不,我们家奕辰可是妇女之友。”
“……”韩奕辰嘴角抽了抽:“妈,你能不能给你儿子留一点面子?”
陶冬青美滋滋的:“那竹来了之后可真好,咱们一家人多久没这么整整齐齐地坐一起吃饭聊天了?那竹就是咱们家的润滑油,是推进器。”
夫妻俩都笑起来,整个家里有种久违的温馨气息。
韩奕辰莫名其妙想起之前回那竹的那封信,自己是这么写的:“自由没了还可以追寻,但爱情没了,就可以一直自由了。”
那竹真信了他鬼话,反手就给自己同学开了瓢。
这么破坏和谐的一件事,韩奕辰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让陶冬青知道。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