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我第一次醒来时是在第二天早晨。从久违的柔软大床上醒过来,在无意识地抬动手臂时一声轻盈的叮铃声响起来,随后房间的沙发上就传来“咚”地一声。
我茫然地坐起看向那头,就见到杰森呲着牙揉了揉磕碰在木质扶手上的后脑勺,边翻过沙发背步伐急促地向我走来,两眼通红地问我怎么样,血丝几乎要渗进他亮蓝色的瞳孔里。他甚至还穿着罗宾制服,臂甲上的深色血迹斑斑点点。
我很好。我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停顿几秒后忍不住笑了一声,用被绑上金色铃铛绳结的那只手捂住脸,笑着笑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也红起来了。
“噢,真的吗。”我说,“杰,铃铛,你用这个防止我逃跑?你看太多童话故事了吗?”
他脸红起来,也许是气恼,也许是难堪。
“去休息吧,我不会现在逃跑的。至少也得等我吃饱喝足了,好不容易回家一次。”我说。事实上我没有力气离开,我从来没有感到这样的虚弱,甚至不完全是生理上的。我无法理解自己现在的状态,强撑着不让脑袋再度昏沉。
“还有,我想洗个澡。”
我撩开发鬓,白发上沾染着几处凝固的血痕,已经结成绺状。杰森脸上的迟疑终于消褪了大半,他像赶向我床边时一样有些匆忙地向门外离去,一边说着会去找阿尔弗雷德准备热水。
“半个小时后我昏倒在了刚放满热水的浴池里。”我在第二次醒过来之后和来拜访我的罗伊这么描述道,“韦恩宅的浴池很大,更像游泳池。噗通一声,就好像掉进海沟国里,然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
他吓坏了,偷偷问我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绝症瞒着不说。我让他滚,呸呸我活得好得很。
但第二次我就学乖了。我起床之后先吃饭,不管怎么说,吃饱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布鲁斯把我带到蝙蝠洞谈话的和时候我还在啃罗伊外带来的汉堡和炸鸡块,比阿福做的健康三明治好吃多了——他居然在三明治里放青瓜和西红柿切片,啧,英国人。
布鲁斯告诉我,初步判定我是过度使用特殊能力而造成了魔法反噬。
我懵懵的,一时间想不到他说的过度是什么意思。
“预言。你的灵魂难以承受预知未来所带来的重压,渡鸦也认证了这一点,达米安那次如果不是她在辅助,你的灵魂会被时间漩涡撕裂。”
“哇哦。”我嚼着面包片的腮帮子僵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口齿不清地喃了一句,“我现在希望我的家人是死侍。”
布鲁斯说:“什么?”
“他不会死,我也就不会预言到什么狗屁——我是说,这是个被动技能,无论是你还是达米安,你们要是快死了,我就会看见,我不得不,我无法控制自己。就算这次我活下来了,以后你们,你们每一次身陷险境,我……”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语速逐渐加快,急促,我感到呼吸不顺。这时我的手被布鲁斯握住,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温暖传递过来。他的另一只手抚上我发颤的肩膀。
“我会帮助你,不要害怕。我说到做到。”他与我平视,那副深邃沉静的蓝眼睛像有魔力一般,我加快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随后尽力抿起一个惨白的笑容。
“当然,因为你是蝙蝠侠。”
我在离开蝙蝠洞后发现罗伊还在韦恩宅的一楼客厅里,他正勒着杰森的脖子把人压在沙发上,我还没来得及叫停,对方就涨红着脸将他背摔出去,正好砸在我身旁的墙壁上。杰森发现我站在门口,脸上的愤怒僵了僵,很快转换成局促不安。
罗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摔撞得七荤八素,我帮忙把他扶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我说过你会喜欢他的,瞧你们关系多好。”
“喜欢死了。”红发青年给了我一个白眼。
“凯拉。”
“为什么打架?”我问道,就好像我是他们的家长之类的。
他走近我:“那不重要。”
“哦,那又变得不重要了。所以我是白挨揍了?”弓箭手不满地嘟囔道。
杰森没理他,他只是看向我,眉头轻皱:“布鲁斯和你说了吗?”
我轻描淡写地回复道:“我拒绝了。”
少年的瞳孔因为惊讶缩小了些,显然这个回答并不在他的预想范围之内。
“你不能拒绝!”
罗伊听着我们猜词游戏似的对话,摸不着头脑:“拒绝?你拒绝什么事了?”
我毫不避讳和对方针锋相对:“让我住到泰坦去,让渡鸦治疗我。”
“反噬没有结束,你的生命力还在衰竭,她们的治疗魔法只能做到缓解你的……死亡。”杰森几乎暴怒了,但说到最后的字眼他还是停顿住,接下来的话语他几乎在低声下气地请求,“我们都在努力,而这是唯一的方法。”
我木然地摇摇头,转身离开前落下一句:“他是蝙蝠侠,而你是罗宾,找个更好的办法。”
几分钟后罗伊追进了我的房间。我抱膝坐在窗台上惆怅地望着外头,日暮的阳光倾洒在庄园修建整齐的园林景观上,如同金子一般熠熠生辉。我在他走到我的身后时开始说话,头也没回就像在自言自语一般。
“我照顾过杰森的妈妈一段时间,是在我们被韦恩收养之前的事了,你说我很擅长照顾泰拉对吧,其实经验都是那时候累积的。”我说得很慢,语气没有多少波澜,即使这是一件很长时间都没能让我释怀的事,“我见到那个女人的第一眼就确信她活不了多久。她那个时候已经连下床都很困难了,染指毒品不仅让她瘦成了皮包骨头,还摧垮了她的精神。”
那是我在街道上刚认识杰森的时候,天天当他的小尾巴跟在他的身后,被他恶狠狠地威胁过好多次还是不罢休。直到有一次跟他到家门口的街道时天突然下了大雨,我可怜巴巴地缩在一个角落的屋檐下躲着,他在楼上看见我,最后心软了一边骂我一边让我进了家门。
然后我见到了他的妈妈。我对这个女人的了解不多,我只知道她会病故。但当她用那双枯槁的灰蓝色眼睛望向杰森,就像望见她仅存的希望时,我的心脏的某处像是遭到了重击。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未来是真的会像既定的故事里那样死去。现在想来这是我第一次对于这个宇宙的“宿命”产生了情绪化的冲突。
“杰森比任何同龄人都更擅长打架,但为了生计他不得不去得罪更高阶的段位,每天他回家时基本都会带着面包,牛奶,有时会能拿到一些药品,却无可避免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我也不会问他,我总是夸他好厉害,他很受用,或者说他更厌恶旁人对他表现出同情。”我笑了笑,然后笑容慢慢收敛下来,“他会问我他妈妈怎么样,然后我会骗他说,她很好。”
阳台很宽敞,罗伊坐在我面前,他没有直接追问刚刚的冲突,而是试图做个好听众:“后来呢?”
“后来那个女人死了,死得无声无息,她很痛苦,但是因为太痛苦了,又太累了,她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我抱紧膝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杰森流泪,而我什么也做不到,即使我深知她会死。”
我放任她死了。在那天我这么想着。我在这个世界有着巨大的优势,我可以去求助布鲁斯,即使接触不到上流社会,我也可以试着去找身为记者的克拉克。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英雄,我知道这些,但我什么也没做。
因为如果我这么做了,我不知道杰森是否还能成为罗宾。但当她死去,我才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虚拟的没有价值的剧情设置,她是一个人。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想,这是一个启示,一个错误的启示。”
让我以为我可以靠自己改变坏结局。
扎塔娜找到了一本古书,上面描述了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术,但她研读之后认为可以结合自己的咒印魔法封住我身体内的魔法之源,成功率很大,可以解决被魔法反噬的危险,但代价是我失去所有超能力。
我说:“扎塔娜检查过了,我的脊椎并没有被拉萨路池水治愈。如果我失去了魔法,我并不是变回普通人,而是回到的是被小丑枪击的那一天。”
我不想回到那天,那让我回忆自己的无力,孱弱,一败涂地,证明了即使我选择了不再旁观,选择了逆改命运,我仍旧只能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痛苦。
他沉默了,我没有看他的表情,也许是怜悯,为我伤心,纠结,或者像杰森那样,认为我不该任性,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当我面对布鲁斯说我不想回到那时,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开口说话时语气里还是难以自制的流露出情感。
——我知道了。接下来你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以及坚持下去。
他在内疚,为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本应当发生在芭芭拉或者杰森身上的那些事。
“我相信他们。”我说。
弓箭手仍旧安静着,最后他还是放弃了那些劝说的话,抬手拍了拍大理石的台面,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极为无可奈何的:“可不是,那是蝙蝠侠,他无所不能。只是杰鸟好像不太能接受,你昏迷这几天他跟魔怔了似的,拉我组队没日没夜地查刺客联盟和丧钟到底对你做了什么,线索一断就气得要揍人。快点好起来,我已经开始怀念你了,至少你只会诓我。”
“嗯。”我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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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不喜欢春天,倒也许不是因为潮湿阴冷的天气,哥谭总是阴霾蔽日。而是它绝望的氛围比任何一个季度都要难熬。街边的流浪汉们颓唐地聚拢在火盆周遭,一场难以预料的雨会浇灭最后的星点,陪伴他们的就只剩穿梭在阴暗泥泞的下水道到处传播流行性病毒的老鼠们。他们会因此生病,饱受煎熬,拖欠直到无药可医的程度,最后倒下。
曾经路过看到那些用纸箱当作雨棚或被子的垂死的病人们,没有人关心他们,甚至他们自己都不,他们只是双目无神地倒在垃圾桶旁边,绝望地企盼着时间快点过去。
自从那天后我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高烧不止,幻听。我不知道自己咳了多少次血,每一次都伴随着五脏六腑的剧痛,我以为自己再也支撑不下去,五感都失却感知能力,疼痛却一遍遍告诫着,这还远远没有结局,我无法逃离这噩梦般的桎梏。
——这并非惩罚,这是怜悯。珍惜这最后的时间吧。
我在梦魇之中听见有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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