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薏没有说话,手指在腰间的挂坠上来回摩擦。
姜忠耐心很好,没有催促,静静地站在那,双眼顺着窗户,看到了外面的银桂。
银桂已经打了花苞,想必再过不久便会开花,很快整个院子便会充满花香。
姜忠想,到时候肯定会很漂亮,尤其是花落时,风一吹,像下了一场雪,就和许多年前一样。
“忠叔。”
姜薏沉默许久后,开了口。
姜忠从回忆中回神,却没再问姜薏叫他来干什么,而是看向窗外,道:“桂花要开了。”
姜薏看了一眼,点头:“八月桂花满地开,现在是八月初,已经到了桂花的花期。”
“开花好,桂花不仅好看,还能做许多好东西,桂花糕、桂花糖、桂花月饼、桂花汤元、桂花茶……”
姜忠眼里满是追忆,“你娘要是还在,她酿的桂花酿最是好喝,这会儿肯定会很高兴。”
姜忠所说的姜薏娘,不是凌氏,更不是林氏,而是姜薏的生母周氏,也是姜父一生唯一的一个妾。
周氏在姜薏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在姜薏的记忆里,她娘留给她最多的印象就是哭泣的样子。
似乎周氏的每一天,都在盼望着姜父能多来看她一次。
可惜,周氏的盼望终归是奢望。
凌氏生前,姜父按照凌氏定下的规矩一月来一次,并且每回来都只是坐一下就离开。
凌氏去世后,姜父完全把周氏抛到脑后,直到周氏临终,也没再踏足她们母女居住的院子。
周氏是带着对姜父的期盼离开的。
小的时候,姜薏会吵着要父亲,在知道姜父对她们母女的冷淡后,开始恨姜父。
恨姜父,为什么明明不爱母亲,还要娶她,让她终日相思,以泪洗面。
也恨姜父,同为他的女儿,姜槿就可以锦衣玉食,极尽宠爱,而她,却只能穿着旧衣,想吃顿好的,还要看人脸色,连眼神都不带看她一眼。
每当姜薏流露出恨意时,周氏都会拍着她的背,小声地哭,告诉她,不要恨你父亲,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那时,姜薏不明白,明明是父亲对不起她们母女,母亲为何要认错?
直到有一天,姜薏在周氏的房内,看见了姜忠在抱着周氏……
姜薏咬唇,面对姜忠的追忆,开口打断,提醒道:“姨娘已经死了,七年,忠叔,姨娘已经死了七年了。”
姜忠沉默。
良久,他的声音才幽幽地响起:“是啊,已经七年了……”
但是,为什么还是感觉在昨天?
对于姜忠,姜薏应该是怨恨的,是他,让周氏有了污点,成为姜薏心中的一根刺,以至于面对姜父时底气不足。
因为,姜薏怕,怕她不是……
但是,也正是因为姜忠的存在,姜薏才能在姜家好好的活着。
前世,姜薏能在姜家呆到二十未嫁,而外界毫无她的流言蜚语,全靠姜忠维护。
今生,姜薏能活得像个姜家小姐,不缺吃喝,不是因为她是姜父的女儿,也不是因为林氏仁慈,而是姜忠背地里照顾,让下人不敢怠慢。
否则一个不受家主喜欢,嫡母待见的庶女,凭什么能活得好好的?
让一个人死的方法太简单了,尤其是小孩子,一场伤寒,一次意外,都可能没命。
姜薏对姜忠的感情很复杂,既感谢他的保护,又厌恶他和周氏的关系。
因而,哪怕知道姜忠在暗地里保护着她,姜薏也不想见到他。
这次要不是事情闹得太严重,也不会把人叫过来。
“忠叔,我叫你来,是因为大姐。”
姜薏想快点说完,直奔主题。
姜忠哦了声,表示知道,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姜薏忍不住皱眉,问:“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因为大姐就把你叫过来吗?”
姜忠闻言,打起精神,很给面子地问了句:“为什么?”
姜薏:……
这敷衍的态度,真以为她瞎呢。
但,还是要继续:“大姐说陆钱临死前,给了她一个盒子,可能有嫁妆单子的线索。”
陆钱是姜家的小管事,归姜忠管,这本没什么没问题,姜家所有的管事都归姜忠管。
可是姜薏不相信,陆钱的死和姜忠无关。
结果,姜忠反应平平:“哦。”
姜薏:“……大管家,姜忠,忠叔!你到底有没有再听我说什么!”
姜忠突然笑了,“阿薏呀,忠叔再教你一件事。
做事不要急,因为一急,人就容易出错,一出错,就会被抓住把柄。”
“再说,陆钱留没留东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姜薏从袖中滑出一枚玉佩,递到姜忠眼前,晃了晃,“忠叔,我不是八岁的小孩子了,你说和我有没有关系。”
玉佩晶莹剔透,双鱼成圆,正是姜槿丢失的是双鱼佩!
姜忠一点儿没有被拆穿的自觉,把玉佩收起来,交给姜薏:“既然知道了是什么,就该知道这东西现在还不能被发现。”
姜薏把玉佩收了。
四天前,姜忠突然让蓝衣送个匣子过来。
以前姜忠也经常通过蓝衣送东西,有时是外面的糕点,也有时是新颖的珠钗。
刚开始,姜薏并没在意,直到晚上打开匣子,看见里面的玉佩,才愣了。
不同于姜忠以为的不认识,姜薏看见玉佩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前世,陶魏然中了状元衣锦还乡,姜锦和他一起回到姜家,曾向众人炫耀,凌氏留下的双鱼玉佩在京都帮了陶魏然一个大忙。
京都有一贵人,喜爱古玉,尤其是玉沁朱砂,陶魏然偶尔得知后,带着姜锦给的玉佩登门拜访,贵人一眼就相中了。
之后,由贵人牵线,陶魏然拜在当今礼部侍郎门下,为以后的前程,打下坚实的基础。
姜锦为了夸赞双鱼玉佩的无双,特地当场作画,把玉佩的样子画了出来。
匣子里的玉佩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姜薏当即便知道,这就是姜锦提到的玉沁朱砂。
姜薏重生后的目标就是嫁给陶魏然。
双鱼玉佩关乎陶魏然今后的前程,姜薏如何不动心。
哪怕知道玉佩属于姜槿,姜薏还是当做不知道收了起来,没有吱声。
心里希望玉佩是姜忠通过正常手段,从姜槿身上得来的。
怀着忐忑的心情过了一天,姜薏就听到姜槿遇见流寇的消息。
那时,姜薏没有怀疑姜忠,真以为姜槿运气不好,手中攥着玉佩,有一瞬间觉得姜槿要是这样没了,也挺好。
直至假玉佩的事情传来,姜薏才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等到陆钱的死讯传出,姜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前前后后想了许多,最终确定,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布局之人正是姜忠。
“忠叔,收手吧。”
最终,姜薏劝道:“大姐现在也没事,只要我们找个理由,把玉佩还回去就行了。”
姜忠嗤笑一声:“行了,你真的认为这样能行了。”
姜薏没说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
姜忠道:“从你收到玉佩的那一刻,事情就没了转机。”
也许觉得把话说得太僵,姜忠又道:“你放心吧,事情再坏,也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把玉佩收好,这可是个好东西,赶得上姜家所有家底了。
要不是偶然得知,还真不知道我们凌主母藏了这么好的物件。”
“为什么?”
姜薏很想问姜忠,为什么愿意把冒着生命危险得到的玉佩交给她,是因为……母亲么。
姜薏一时很茫然。
“什么为什么?”
姜忠伸了伸懒腰,随意地道:“想到便做了呗。”
有时姜忠会想,十六年前,他要是也有现在的勇气,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姜忠准备走了,临走前对姜薏说:“别担心,姜槿查不到什么,哄你呢,陆钱就是死于意外,倒是屠大……”
姜忠想着,晚上的时候要不要去喻家看一眼。
陆钱的死,确实是意外,姜忠也没想着留陆钱这个活口,谁知还没等动手,陆钱就醉死了。
倒是屠大,拿了一半的钱,也不要尾款,连夜就离开了同安县。
是个聪明的人。
只不过,不知道这个聪明人有没有落在喻家手里。
姜忠摸着下巴想了会儿,决定晚上亲自去看看。
走到桂花树下,姜忠突然闻到了一股花香,抬头一看,一串桂花开了。
姜忠脸上露出笑容:“阿桂,你若在天有灵,便保佑我今晚顺利吧。”
屋内,姜薏看着姜忠离开,站在窗前,久久没动。
喻家。
姜槿和喻砚带着一堆吃食回来,后面跟着红果。
刚一推开门,姜槿就见两个小人像两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姜槿如临大敌,连忙蹲下将两个小人搂进怀里。
“婶婶,婶婶。”
“二二,二二。”
姜槿把小人抱住,笑道:“大宝、小贝有没有想二婶呀。”
姜槿怀里的两个小人,正是喻谭家的双胞胎,今年虚三岁。
姜槿养伤期间,两个小人闲不住,连走带爬,翻山越岭,额,不对,是翻过门槛,越过屏风,走到姜槿面前。
当时姜槿看着两个泥猴子似的小人惊呆了。
两人啃着手指,语音模糊地问姜槿是不是嘟嘟的酿酿。
姜槿弄了半天才明白,二人问的是她是不是叔叔的新娘。
一大两小,就这么一上一下,聊起了天。
虽然有时候姜槿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两小很高兴,快速地和姜槿结下深厚的感情。
姜槿教他们喊二婶,结果两人把字拆开,一人喊二二,一人喊婶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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