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灵魂,说是由记忆构成也不为过。”
眉清目秀的炼金术学教授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漆黑的长发松松编了个辫子束在背后,赭红的长袍衬得他皮肤更加苍白,像个没有生气的陶瓷人偶。
“为了保持灵魂的稳固,不论成长还是损耗,都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
这无疑是一尊美丽的人偶,台下不时有学生看呆了眼睛。
“正如‘成长’来自于记忆的凝练和积累,‘损耗’的过程,对应的是记忆的消逝和衰退。”炼金术师瞥了一眼台下,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响指,将走神的学生直接送去城堡外的湖边吹冷风,顺便警醒在座的其他人,“格兰芬多扣一分,伍德先生在浪费他自己的时间。”
霍格沃茨这学期新增的选修课只对六年级和七年级开放,只有在O.W.L.s考试中魔药、草药、变形学、黑魔法防御术以及古代魔文都拿到A以上成绩的学生才有资格报名。
上课时间也充满恶意地安排在周五下午和晚上,和魁地奇训练以及好几个热门的俱乐部活动时间撞车。
不过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高年级的尖子生冲着“斯莱特林”和“基础炼金术”的名号申请。
这门课每周只开这一天,各个学院的学生都有,从不放过任何机会撒盐的斯莱特林们,此时却无暇嘲笑格兰芬多——
“幸存”的高年级们不约而同地埋头记起笔记,几次课下来,他们已经充分感受到这门课和眼前这位教授的残酷与严格。
几周前的第一节课上,这位病恹恹的斯莱特林教授就曾经放话:“在座的大多数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真正摸到炼金术的门槛。”
之后的课程果然也是名副其实的艰深——尤其上个月简单讲完“元素”之后,这一节他开始讲“灵魂”——但是自从这个擅长操纵人心的炼金术师,当着全班人的面炼出一块巴掌大的魔法石,就再也没有人肯从这艘贼船上挪一下屁股。
教授本人对这种学习动机不置可否,反正这些人中本来也没有几个能达到他收弟子的标准。
真正开班上课之后,他才意识到,他那个送上门的小徒弟资质有多难得。
“……是以记忆的消长,我比之为‘灵魂的代谢’。”高傲的炼金术师一挥袖子,撤去教室窗户上的驱逐咒,附近蹲守的低年级终于有机会接近,并且隔着墙听见只言片语,“今天就到这里,下节课之前预习好手札的下一卷,我不希望再有人问我某个词组的含义,阅读有困难可以回去重修古代魔文——”
教授先生懒得费心另外准备教材,于是从自己的手稿中挑拣拼凑了一份,复制分发给学生。
复杂的古语让本就高深的学问更加晦涩难懂,不过既然不自量力地选择了炼金术,就该准备好迎接困难。
何况回报也无比丰盛。
“下课。”
教室外旁听的学生失望地叹气,敢在教授出来之前四散而逃,大名鼎鼎的韦斯莱双胞胎跑得尤其快。
教授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学生叫住。
“教授,您对前不久被消灭的神秘人和他的‘不死之身’有什么看法?”提问的是一个褐色头发的斯莱特林男孩。
不关心时事的教授微微皱眉:“什么东西?”
“我是指伏……伏地魔,他总是死而复生。”那男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说道,“而你刚才课上说‘灵魂的损伤不可逆转’——”
“你对‘永生’感兴趣?”炼金术师不耐烦地筛去那些兜兜转转的废话,直白地切中要害,“后面几节会提到,上课仔细听。”
尚未离开的学生压抑着惊呼,兴奋又不安地窃窃私语。
“不过,”克拉伦斯抱起胳膊,将这些学生的反应收入眼中,眼中浮起淡淡的轻蔑,“但愿等我讲完课,你们还愿意尝试。”
炼金术师说着原地消失,将那些兀自兴奋的年轻人留在教室里。
他回到天文塔中层自己的领地,却发现早有人在那恭候——
正是他那个送上门的弟子。
*
和斯莱特林的三年级首席一样,一表人才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此前也缺席了几天。
不过不同于神秘的小斯内普先生,里德尔教授的行踪并不是秘密——
他蒙邓布利多授意,又接到魔法部的临时任命,前些天一直跟部长和傲罗在一起,配合部里追捕神秘人及其余党的工作。
如果事后斯克林杰给战斗英雄颁发奖章,那他毫无疑问也将拥有一根绶带。
如今看到他又重新出现在黑魔法防御术教室的讲台后,学生们就知道,这位野心勃勃的教授总算了结了他的特别任务。
“教授,很高兴看到你回来,我——”
“谢谢你,亲爱的马蒂尔达,如果你有问题,稍后去办公室找我好吗?”下课后,英俊的黑发教授抓起自己的教案,又敏捷地避开拉文克劳女孩的堵截,“眼下,我有一点私人事务……”
他留下一个微笑便追着先走一步的斯莱特林三年级离开,未能如愿的拉文克劳们只好失望地作罢。
汤姆最终在教室附近的密道里,找到故意掉队的三年级首席——
黑发的年轻人背对着他坐在张满青苔的台阶上,一如当初发情期时的无助和颓唐。
“在等我吗?”教授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抱歉这些天我不在——”
“不要紧。”情绪低落的大男孩屈着长腿,往边上让了让,“Dad派你来刺探我?”
“他可‘派’不动我。”前黑魔王先生丢给继子一个wink,微笑中透着一点可爱的得意和骄傲,“我才是Lord。”
不论真假,他的情绪无疑感染了孩子。
阴郁的年轻人眉头稍微松开了一点,嘴角也往上翘了一翘:“你听起来像纳西莎。”
“你这一句话编排了两个人,”汤姆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再接再励道,“我是计较呢,还是不计较?”
希尔“噗嗤”一声笑起来:“现在更像了。”
“总算笑了。”教授长出了一口气,也放松地解了个扣子,“长大之后比你爸还难哄。”
希尔扬起眉毛:“你这一句话编排了两个人……”
“住嘴吧,刻薄鬼。”汤姆好笑地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要不要我再为神秘事务司那次,向你道个歉?”
他说的是黑巫师们围战Baby那次,男孩挡在“莉莉”面前,伤得不算轻……
后来甚至和他们“决裂”。
“不要紧,我没什么事。”希尔摇摇头,“谢谢你陪着Dad。”
“你是该谢谢我,要不是我拦着,他说不定真的会把你的东西扔掉。”
年轻人脸上的快乐慢慢消失。
“嘿,我在开玩笑呢。”汤姆吓了一跳,赶紧揉揉他的脑袋,“你出走之后,他一直想方设法地找你,为了找可能掉落的鳞片差点拆地板——”
希尔垂下视线,眼圈有点发红。
“你知道他有多在乎你。”教授轻轻拍着他的背,继续安抚道,“你不是孤身一人,男孩,有那么多人关心你,下次不管遇到什么事,不许再冒险自己解决——”
“我知道你父亲,我还有你的老师看起来都很顽固,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但你总该试试……”
快要哭出来的人变成银白的小蛇,顺着裤腿爬上父辈的手掌,咬着尾巴蜷成小小一团。
小蛇细细的身子抖抖索索地打着颤——
蛇没有眼睑,就算他哭得抽噎,眼泪也只会流进嘴巴,然后咽进肚子。
他把脑袋埋在身子下面,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觉,不知道捧着他的家长已经心软得说不出重话。
他不知道小孩子在外面又受了什么委屈,也不指望从他嘴里撬出全部答案,于是手指顺着鳞片的纹路耐心安抚:“西弗勒斯跟我说了‘五年后’的事,既然你那么说,我们等这就是,你父亲罚过你也就不会再追究——”
“但是你至少可以让我知道,该怎么帮你?”
盘成一团的蛇结底下传出破碎的蛇佬腔:“你帮不了,你们都不——”
“我以为在‘将来’,你只见到你父亲一个人?”汤姆捏了捏小蛇收着翼骨的背部,迫使他露头,“他告诉你的只是他知道的部分,未必就是全部的真相,真相还是有无尽可能……你明白吗?”
不情不愿露脸的蛇先生慢慢直起身子,细长的蛇瞳变得又大又圆,似乎让更多希望得以穿过瞳孔、进入心扉:“你是说……”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告诉我是什么困扰你。”俊美的男巫郑重承诺,“你可以对我用赤胆忠心咒,不论你说什么,我绝对不会让你爸知道——”
“‘他’不记得。”
*
“我在忘记。”金发的少年端坐在小沙发上,紧抿的嘴唇暴露了慌张,“好多事我都没有印象了,和上次他对我下咒的感觉有点像,但又不一样……”
炼金术师心不在焉地听着,捧着弟子的记事本随便翻了一页:“‘秘银打造的戒指’,你们结婚了?”
“哦,是的。”德拉科正要松一口气,这个他还记得,“秘银是那边特有的一种金属——”
“戒指的花纹?”克拉伦斯打断他,“两枚不一样,跟我说说?”
金发斯莱特林脸色发白,答不出话。
“两枚都是一个花纹,参考了提尔之戒,”红袍的教授合上硬皮本,“你确实在忘记。”
“‘提尔之戒’?”德拉科努力思考那对留在五年后的戒指的花色,却是徒劳,“那是什么?”
普林斯先祖嗤了一声,动了动手指勾出他脖子上的吊坠:“族长的信物戴在你脖子上,你却连名字都不知道?”
少年摸了摸那枚造型古朴的银环,有点出神:“‘信物’?”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他觉得希尔也未必知道——他们尚未离开阿尔达的时候,他的丈夫就已经忧心忡忡,一定要他把这个刻有定位咒的吊坠贴身保管。
敏锐的翼蛇也许早就感应到这一场特别的“失散”,可惜他的预防措施毫无效果。
“我不能忘记他,我们结过婚了。”少年摩挲着吊坠,心里更加难过,“教授,老师——”
“现在知道求人了?”老师哼了一声,晚了挽袖子走到他面前,修长的手指按上弟子的太阳穴,“费那么大劲抹掉我印记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后果,就为了那么一点苟且……哼。”
那个刁钻的印记固然会阻隔伴侣之间的联系,却也保护着学徒弱小的灵魂,使他免受不同世界法则的撕扯。
德拉科又羞又恼,悔不当初:“我走之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你竟然真能弄掉。”炼金术师没好气,换了个咒语检查他的身体,“单凭你自己,就算琢磨到一百二十岁也别想参透我的印记——”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因为他想起在那个“阿尔达”的世界,据说甚至有人能不借助“献祭”的力量,就构建起世界之间的通路。
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一人所有,那该是多原始的一个世界?
*
“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藏在这?”脆弱的小蛇先生已经变回黑发的年轻人,他比谈话之前放松了不少,像一只触角修长的海星一样,靠在父辈肩膀上舒展四肢,“我去哪都有可能。”
“碰运气罢了。”来自异世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注视着脚下的苔藓,含糊地说道。
他不会告诉希尔,经过密道时,他听见那个久违的世界伤心大哭。
他一直以来听到的声音,那是他的世界——
他表面上来到这里,在这里生活,实际上他一直另有归属。他归属的那个世界,就在这个孩子心里。
他费了一点功夫才弄清楚这一点,这也正是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伏地魔和他,能够并存。
斯内普也是如此。老魔王和白巫师都听不见的那些声音,魔药教授却和他一样清楚。
这孩子的心境对他们的影响不亚于气候,他们合该就是一家子。
耳边吵嚷的杂音逐渐平息,汤姆推了推身上趴着的家伙,有点想笑:“总算想开了?”
“我本来也只是害怕。”希尔把脑袋挪开,靠到身后的墙壁上,“我知道五年之后大家都过得很好……”
“我怕我走岔路,错过那个美满的‘结局’。”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汤姆呼噜一把他的头发,觉得长的看起来不够利落,改天有必要提醒小伙子打理一下,“时间闭环和既定历史,哪有那么容易改动。”
“所以要不了多久,德拉科就会忘记我,”小斯内普先生拿下继父摸小动物一样的手,情绪又有点低落,“至少会忘记我们在那边的事——不然未来的我没必要特地留下提示。”
希尔拿出口袋里的黑色纸鹤——
刚回来的时候,他在湖边小屋的桌子腿边捡到这个。
不能更熟悉的字迹告诉他,留言的人就是他自己。
“总会有办法的,我保证。”汤姆拆开那只纸鹤又灵巧地复原,他用魔杖点了点,把纸张变成明亮的橘色,然后指挥它去啄原主人的脸,“我年轻时对时间和灵魂也稍有涉猎,除此之外你的人脉中还有‘本世纪最伟大的白巫师’、千年来最危险的炼金术师和过气黑魔王——”
“过气黑魔王”这个称号让年轻人咧开嘴。
“偶尔也相信一下你的这些长辈?”擅长说服的教授收起魔法,将那只纸鹤还给学生,“我们一定不会让你的小宝贝未婚夫有事。”
希尔动了动眉毛,最终没有纠正他“未婚夫”其实是“丈夫”。
“好了,你已经耽搁我太多时间,”汤姆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微笑着向疼爱的继子伸手,“恐怕得让你‘送’我去礼堂——我和你Dad约好在门口碰头。”
希尔发自内心地笑了,握住手带他消失。
*
一个黑发黑眸的巫师板着脸等在礼堂入口附近,另外两个手挽着手突然出现。
斯内普正要指出他们过于高调,红袍的炼金术师拉着小弟子出现在他们身边。
两拨人几乎是前后脚。
魔药教授不好责备先祖,只好悻悻地闭嘴。
幸好这会学生不多,他又事先丢过几个混淆咒。
走出天文塔,德拉科又变成个小孩模样。
克拉伦斯揪着他连哄带数落地又叮嘱几句,才放他回到希尔身边。
炼金术师的态度变化不小,希尔发现他对少爷已经没那么敌视,对自己反而排斥起来。
可能是因为之前拿出缔造者的特权狠狠约束过他,他记仇了。
事实也□□不离。
克拉伦斯瞥了眼那张酷似阿尼、又明显不同的脸,连寒暄都懒得跟他寒暄,扔下他们转身走进礼堂。
斯内普瞪了儿子一眼,也陪着同事进去。
汤姆走之前冲小辈眨了下眼睛,表示他保证守好他们的秘密,好好瞒着魔药教授。
教授们都先走一步之后,瘦瘦高高的三年级首席牵着二年级首席回去公共休息室——今天也算周末,他们不用领队,也就没必要非在礼堂吃。
回去之前他们溜去厨房顺了点食物,家养小精灵们一如既往地热烈欢迎,小少爷看上去却没精打采。
他像一棵淋了雨的小花苗,耷拉着脑袋,攥着人的手也没什么力气。
“怎么啦?”希尔单手抱着装满食物的纸袋,弯腰捏了捏小朋友的脸蛋,“克拉伦斯又欺负你了?”
“没有。”德拉科捉住他乱捏的手,“不过你一会对潘西可以就这么说。”
“明白,那是手疼?”希尔捧起他破了个口子的左手,放在嘴边吹了吹,“要不然直接回房间吧。”
德拉科想到了什么,点点头,掏出药膏愈合了伤口。
因为没有事先对衣服念咒,小斯内普先生只好带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少爷回寝室,刚放下晚餐就被拽着领带拉到床边。
根据之后的表现,德拉科显然还没饿。
充分运动之后,希尔去厨房给他重新拿吃的。
少爷累得趴着休息,脑子里却还想着在天文塔,老师提醒他的事。
克拉伦斯检查过他的记忆,确认那些忘记的部分是“消失”,而不是通常的“沉底”。
他的灵魂在一点一点回溯,恐怕要恢复成离开之前的状态才会停止。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忘记自己在阿尔达做过什么,忘记他们结过婚有过肌肤之亲……
甚至,忘记自己长大过。
“怎么没睡一会。”希尔带着新的纸袋回来,坐在床边亲了亲他的额头,“我拿了苹果汁和腰子馅饼,还有一点小点心。”
“屁股疼,”少爷躺到他腿上,懒洋洋地撒娇,“你喂我。”
身上的毯子滑到一边,希尔替他盖好,然后把一块馅饼递到他嘴边:“要不要再抹点药?”
德拉科当做没听见,咽下嘴里的食物之后盯着爱人的眼睛:“头发又短了一截,对吧。”
希尔又给他撕了一块面包:“谁跟你说的。”
“你还装。”少爷推开面包,死死把人抱住,“我都猜到了。”
“老师说他也没有办法逆转,但是可以帮我把那些记忆抽离保存,等到我‘足够成熟’的时候再试试放回去。”
“谢谢他。”希尔低头看着抱着他的家伙,觉得有点稀奇。
“怎么,”少爷对他的心思若有所感,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他,“我没哭鼻子,你很失望是不是?”
“哪能。”希尔把他抱起来,整个圈在怀里,“咱们少爷长大了,多比一定很高兴。”
“它才不在乎,它是破特的头号粉丝,给它一只袜子就会马上跑去投奔波特。”德拉科蜷在他手臂之间,觉得眼睛有点涩,“如果我永远也不能想起来了——”
“那我就等着,”黑发斯莱特林蹭了蹭爱人的脑袋,“你总会再一次长大……”
金发的少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眼泪锁在眼眶里,直到他的丈夫低头亲亲他的脸蛋。
“我等你五年,”他说,“不管到时候你有没有想起来——”
“我们去注册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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