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伊甸园, 西方神话中人类最初的乐园，世间至美之地, 一切瑰丽文明的起源，却被用以冠名一所践踏人性, 罪行累累，藏污纳垢的拍卖场，这个黑色幽默还真是讽刺意味十足。
在白发男人身上敲出大部分其所了解的黑市消息的莫白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 你口中的那个拍卖场，原来并不是一家独大, 还有其他势力同它竞争么？”
“对......这么大一块蛋糕，如果独吞的话也太惹眼了, 但我可以保证，伊甸园在那里的地位绝对是首屈一指, 位于金字塔顶层的。而且我们的老板如今正有扩张势力范围的念头, 眼下求贤若渴, 如果，如果半妖大人您有意向的话，我可以做您的引荐人！”
“——然后到了你的地盘上, 被人海战术活生生堆死？”
莫白芷的话音刚落, 对面人眼底便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心虚和惶恐情绪。
“哈、哈哈, 大人您说笑了, 我怎么可能......”
勉强挤出的难看笑容蓦地凝固在男人脸上, 被莫白芷毫不留情的一记手刀敲晕的他颓然倒在了一堆「人山」的顶部, 步上了和他手下一般的后尘。
“哟，醒了吗？”
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注意到身后传来响动的他扭过头，正撞上一双写满了惊诧和不可置信的澄澈金眸。
“我......没死？”
五虎退表情茫然地将方才伤势严重的双手伸到自己眼前，实验般地往里收拢，不仅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反而觉得浑身轻松，似是恢复了最巅峰时候的力量。
“是差一点。”
一提及这事，即使已经狠狠教训了那群对孩子也能下手的人渣，莫白芷心中仍然犹有余悸。
“如果乱那时候没把极御守偷偷放在你身上的话，刚才的伤势下，你就是真的......”走到五虎退跟前，半蹲下/身与他视线齐平的莫白芷表情严肃，“真的要彻底碎刀了，这样的结局，你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银发的孩子垂着眼，下意识地躲避着对方仿佛洞穿了一切的深邃目光，“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又或者说，是你不愿意，也不敢做出其他的选择。”
蓦地抬手轻轻压上孩子软绵绵的蓬松头发，不客气地把它揉得乱糟糟的莫白芷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一枚来自五虎退的怒气冲冲眼神。
“就是这样，明明还只是个孩子，成天那么苦大仇深地板着脸像什么样，活泼点才好嘛，来，笑一个。”
莫白芷挤眉弄眼地摆出张和自己形象极不相符的滑稽鬼脸，凑到孩子眼前。
“我......”
嘴唇翕动了几下，到最后，五虎退也只是表情黯然地低下头，没有表现出丝毫喜意。
他好像，已经忘了该怎么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露出笑容了。
那样的表情，对刚刚在兄弟们的希冀下，于黑暗中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掏出来的他而言，委实太过奢侈，久远得如同幻影。
“......对不起。”
从初遇到现在，他已经是第二次被对方挽救了性命，然而他却连个表示感谢的笑脸都无能为力，这样的自己，真的是太废柴了。
不自觉地咬住嘴唇，把脸埋在膝盖之间缩成一团的五虎退在心中连连唾弃着自己。
“为什么要道歉呢，不想笑的话，那就不要笑，反而是我的要求太突然了才对。”
实在搞不清这孩子脑回路的莫白芷皱着眉头思忖了半晌，而后眼前一亮，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符纸，递到五虎退面前，无声的催动灵力，将它化作一朵美丽芬芳的花朵。
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魔术表演」的五虎退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反手将花朵纳入掌中的莫白芷翻过手，原本的花朵却化作了一只耳朵长长，十分可爱的小白兔。
眨了眨那双红宝石般剔透美丽的眼睛，小白兔抬起爪子，卖萌般地捧着自己的脸颊，根据莫白芷所说的话比着口型。
“是我错了，退能原谅我吗？”
表情怔愣地盯着那只不断晃悠着小脑袋，萌态十足的小兔子，五虎退犹豫了半晌，摇了摇头，“不用......我知道，你只是想让我开心些，谢谢。”
“那，我能接着问退一些小问题吗？”
小白兔拨弄着自己精神立起的长耳朵片刻，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颗亮晶晶的好看糖果，努力伸着毛绒绒的小爪子递给了神色惊奇的小短刀。
“这是报酬哦，一定要收下！”
“嗯。”
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败退在小兔子水汪汪的泪目攻击下的五虎退动作怯怯地接过那颗在他看来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糖果，小心翼翼剥开糖衣后含进了嘴里。
好甜！
对甜食向来没有多少抵抗能力的孩子眨巴眨巴眼，像只屯食的小仓鼠般微微鼓起了脸颊，苍白的两靥都泛起了淡淡的血色。
见状，目光愈发柔和的莫白芷继续用灵力操/控着小白兔做出各种各样的可爱动作。
“退，喜欢白兔先生吗？”
“......喜欢。”
在白兔先生可怜巴巴的卖萌讨好中，五虎退弧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那，你愿意摸一摸白兔先生吗？白兔先生特别喜欢别人给他顺毛呢。”
“......”
沉默许久后，白兔先生原本无精打采垂下的长耳朵在孩子缓缓抬起还带着几许颤抖的手掌时瞬间高高扬起，小腿敏捷地一蹬，赶在对方心生退意的时候跳到了他的掌心。
“白兔先生真的很高兴，退能够向他伸出手。”
乖巧地团在五虎退手心的小白兔动作轻柔地蹭着他的手指，长长的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掠过他的肌肤，带来麻酥酥的痒意。
“痒......”
不经意间，五虎退的唇角扬起了极轻的弧度，他动作温柔地揉捏着白兔先生身上光滑柔软似棉絮般的皮毛，特别是那对晃晃悠悠，特别惹眼的长耳朵，对此，白兔先生只是懒洋洋地趴着，耳朵尖一抖一抖的，似乎外享受。
直到一滴液体蓦地滴落在他的身上，白兔先生这才从被撸毛的舒适体验中清醒过来，他仰起小脑袋，惊讶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孩子的眼眸里已经盈满了晶莹的泪水，因为他不时眨眼的动作而不断溢出，滑落，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
“我的......小老虎，小老虎他们......”
随着那大滴大滴流下的眼泪，
身体亦在不断颤抖的孩子就连说话声都变得断断续续，抽抽噎噎，“都是我没用，都怪我没用......呜呜呜......”
长久以来，一直被他努力压抑，忽视，堆积在心底最深处的某些记忆在熟悉的触感中逐渐复苏，再度喧嚣尘上。
那些和他有着同色的，圆滚滚的大眼睛，粉嫩的小爪子，在他一次又一次无声痛哭的时候轻叫地簇拥而来，努力地用软绵绵热乎乎的小肚子温暖着他冰冷身体的，他的小老虎们......
全都，不在了。
在那个逃离黑市的，无星无月的夜晚里，和平野尼一样，为了替他引开源源不断的追兵，一只，接着一只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从此再也不曾出现。
他是一个，没有小老虎的五虎退。
“别哭，退，你先听我说。”
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设想的萌物治愈法反而勾起了这孩子内心中最大创口的莫白芷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几近崩溃的孩子肩头，“你还记得吗？”
“极御守的作用，是让刀剑男士恢复到生命力最佳，状态最好的时候——你的小老虎和你本就是同源的存在，按理来说，既然你如今安然无恙，那么......”
“小老虎他们，还活着？！”
在他的提示下，满面泪痕的五虎退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着。
“对，”还记得当初自己初任审神者，处于疯狂买买买时期，那家御守店的店员和他拍着胸脯保证的内容，莫白芷坚定地点了点头，“你和小老虎，还有鸣狐和他的御使狐狸，从本质来说都是同源的，如果它们战死在你之前，极御守在修复你的本体同时，也会默认回溯它们的时间——既然它们没有出现在你身边的话，就说明它们本来就没有死去。”
“没有死去......”
得知小老虎们并没有死去，自己还有再见到他们机会的五虎退在最初的欣喜若狂之后，逐渐冷静下来，联想到更多的思绪让他不禁煞白了脸色。
小老虎是为了帮他引开黑市的追兵而失踪的，那么它们迄今仍未归来的理由，除去身死以外，也就只剩下被俘这一种可能性。
五虎退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凶残狠毒的黑市守卫竟然不曾杀死他的小老虎，但要救回它们，自己就势必要再度回到那个可怕的，常年不见阳光，永远笼罩着不散阴翳，对他而言无异于人间炼狱般的地方。
“不要害怕。”
在五虎退因为未尽的泪水而有些朦胧的视线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为他拭去了眼角的液体。
方才他情绪失控时跳到了他的肩膀上，不断轻蹭着他的脸颊无声安慰他的白兔先生重新化作一张普通的符纸，落到了眼前人的手中。
“那时候你伸手接住了白兔先生，又替他顺了毛，实现了他的愿望，退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乖孩子。”
用灵力化作的手帕让哭成大花猫脸的小短刀重新变得干干净净后，莫白芷再度抬手摸了摸五虎退的头发，“所以啊，作为白兔先生的主人，我决定，也要帮你完成一个心愿作为答谢。”
“呐，退，你能不能相信我，告诉我你现在最大的愿望呢？”
“......”
被那双毫无瑕疵，干净通透得宛如琥珀般的棕色眼眸注视着的小短刀默然许久，许多许多的话语堆积在心头，想要说出的时候，却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张口无言，只能垂下眼眸，不停地点着头，眼泪又一次如同开了阀一般，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好高兴。”
终于得到意想之中答复的莫白芷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的形状，他轻轻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把「谢谢」两个字挂在嘴边的小短刀揽进怀里，感受到对方在片刻的僵硬后，同样抬手搭住了他的后背，让这个小小的拥抱变得更加完整。
他阖上眼眸，温柔地开口说道，“要说谢谢的是我，退。”
“遇到这么多让人伤心的事情后，还能心存善念，那样柔软又那样坚强，真的，真的很了不起。”
“谢谢你，愿意再一次对人类交托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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